西北角的大港,因为海水水质原因,看起来黑漆漆的。
    那里货轮总忙碌。
    萧兰茝说是毒梟,可走私的东西包罗万象。每个货柜吊上来,里头全是些稀奇玩意。
    当然毒品还是多了些。
    萧兰茝的生意范围广泛,每个地区他都有所谓「伙计」。那是他自己的话,伙计的工作就是帮他管理那片区域的货物流通,好比一间店的店长一般,姜賾悟便是西北角的伙计。
    当然以姜九爷的身份,说他为萧兰茝工作还是说不过去,因此萧兰茝的意思是,他们「合作」。
    的确也是合作,九爷帮他管生意只当顺便,目标到底是善用西北角。
    西北角那港,有个名字叫斯瓦特港,主要是这里当时是荷兰人管事的,荷兰人称这里「黑水港」,黑色的荷兰语听起来跟斯瓦特很接近,当时的人听了便管这里叫斯瓦特港,流传了下来。
    姜賾悟不喜欢那个名字,太绕口。西北角就是西北角。
    回到方寧那声凄楚的「九爷」。
    姜賾悟笑了几声,「跟着萧总不挺好的吗?」
    「不是不好……」方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您怎么能把我卖了!?」
    「西北角很重要。」
    「我不重要!?」
    「重要,但我觉得跟着萧总不是比较好吗?只不过你嗓子得留意留意,这几天听你说话,都喊哑了。」姜賾悟比了比自己喉咙。
    贺勤想,要不是他是老大,肯定会被搧一巴掌。
    总之,方寧就这么被以西北角这一口价卖了出去。全程萧兰茝都是很满意的。
    谈了个好生意的姜賾悟十分高兴,开着车便带着贺勤去了西北角看看。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告诉了贺勤斯瓦特的由来。
    贺勤常觉得姜賾悟懂得很多,而且那种懂,并不是临时抱佛脚或是不懂装懂,常常很多事他都能知道,被不经意问起,也总能回答。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贺勤问道。
    「有兴趣的事情就会想了解。」姜賾悟答道,「有些事听着听着就知道了。」
    「拿到了西北角,最首先得干嘛?」贺勤又问。
    「让阿玄过来。」姜賾悟答道,「我要解散南门。」
    「啊啊?!解散南门?!」
    海风吹来有些黏腻,贺勤的发丝被吹到了脸上贴着。九爷伸手替他拨开了:「嗯。」他柔声道,「也不算解散,就南门以后不管饺子了,那里离西北角也近,方便来往。不觉得吗?四门体系挺适合做生意。」
    南门就在市区距离西北角车程不用十五分鐘。且外观的确就像个公司。
    「那饺子怎么办?」
    「我想了想,」姜賾悟道,「其馀三门,饺子数量最多的应该是北门。以后这事,雀儿做就行了。」
    「他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而且这样我跟小龙怎么办?」贺勤有些着急,他就只会这个,要姜賾悟要他搞生意,他恐怕没梁思程聪明。
    两个月后,饺子的事情范良一个人就能处理了。四门甚至不必存在。姜賾悟是这么盘算,可只怕范良死了,事情总难办。
    他没有回答贺勤的问题,只是看着斯瓦特的黑水,哪怕浑浊,阳光依旧撒得到处都是,波光粼粼。
    在江湖闯荡可有什么尽头吗?四门体制运行了半个世纪,姜老头都老死了。
    以往江湖里动盪大,饺子必须四个门才有办法处理。
    四门不仅处理饺子,还帮忙「料理」。
    可现在上流比起找下游,更爱找杀手,四门外烩变少了,厨子的工作几乎没了,只偶尔几件零零星星,拿西门来说,贺勤的厨子几乎天天都坐在门口抽烟。
    偶尔也会帮忙其他人工作,好比挑夫或是清洁工。
    但也就是那样。
    四门的工作量的确渐渐不需要如此庞大的系统。
    西门这些日子,收过最多饺子的一天依旧停留在姜賾悟血洗家门那天。
    跟以往的盛况是无法比了。
    现在连杀人都讲究cp值,这也是为何后来饺子都是方寧他们提供的原因。
    姜賾悟是想,若范良那廝能渡劫归来,那一整个系统营运都能交给他。
    从杀到处理,的确用不着四门了。
    可难处理的就是这原先四门的东道主。
    梁思程是不必担心,让干嘛就干嘛,推心置腹。可金丝雀也好,小龙也好,都是还没拿稳的棋子,随意移动都有可能造成问题。
    再来就是这宝贝了。姜賾悟看了眼贺勤。
    贺勤还东张西望看着港口忙碌的船隻,波光粼粼把他照得闪闪发亮。尤其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
    「目盲眩光」,姜賾悟想起了这四个字。
    驾驶或是其他特殊时候,太阳光也好,反射光也好,剥夺视力的耀眼,一直到移开视线,那股直衝脑门的耀眼依然佔据视线,头晕目眩,那阵白光里,看什么都是黄黄绿绿,彷彿恍惚失重,连脚步也踏得不扎实。
    折射在贺勤眼中的光,经常让他难以招架。
    耀眼滚烫。
    要是没忘,陪他经歷地狱走过一遭以后,那双眼还能这么闪亮吗?
    也许早就充满了怨懟?又或者,他太小看贺勤了。
    贺勤没有他的十年,依旧留存着天真,哪怕出生入死,哪怕屈服于三爷身下苟且偷生,他依旧是贺勤。
    那个生气了只会躲在同一个地方怕人担心的撒娇蛋。
    每每想到他,心就化成一滩泥水,又是心喜又是心疼。
    拿他就真的半点办法都没有,姜賾悟看着他,心想该怎么把他绑在身边?
    小贺爷不顾西门,要干嘛呢?会愿意吗?
    「你还没回答我……」贺勤转回了视线,跟姜賾悟那双眸子猛然撞到了一起,他愣了愣,倒被那眼眸吸了进去,钉在了原地。
    深情如海。偶尔闪过几道波光,浪潮打着沙滩,似无意却有心,撩拨着,时不时抓走一把无用的沙,又捲来美丽的贝壳。
    浪花似雪,看似纯白却结构复杂,如同他的眼白,浪花中央是深不见底的黑海,一脚踏入,没顶的沉沦。
    「宝贝,跟我一起生活吧?」姜賾悟道。他用目光吸着他,贺勤只能怔怔听着他的话:「知道你倔,肯定觉得这样就等同于否定了没我的那十年。但没能每天睁眼便能确认你依旧存在,依旧温热,对我而言到底是太痛苦了。每天,失去你的恐惧都快将我吞噬,我想睡得安稳。」
    贺勤直面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打在心上。
    「我只会顾饺子。」贺勤答道。
    姜賾悟摇摇头,「你以为你只会那个。」
    「那西门你打算怎么办?」
    西门一直以来都被默认为四门之首。虽饺子数量不比其他三门还多,但收到的好处,还有经手的「货」,都要比其他门高级多了。
    「北门离烟草园近,以后就让雀儿他们处理烟草的事。南门说好了西北角,东门小龙我打算让他处理那些赌场什么的,娱乐场所。你呢,就负责当宝……」
    贺勤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让我什么也不干吧?」
    姜賾悟乾笑了几声:「这西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除了我姜家,什么都没有。即便想安排个近差给你也没有啊。」
    贺勤并不领情,「你少来了,根本一开始就这么打算。」
    九爷叹了口气:「好吧,你若是硬想干嘛的话,有两条路能给你选。」
    有总比没有好。
    姜賾悟竖起手指,「第一个,去梁思程那跟他一起搞贸易。」
    贺勤心里凉了半截,贸易他可不行。
    「第二,管理杀手,负责跟上流打交道斡旋,然后接单分配。」姜賾悟道,「这工作我是打算给范良的。但在他来之前,又或者他要不幸怎么了,就得你来做了。你没他圆融滑溜,就怕你吃亏或得罪人了。」
    于是,四门在姜九爷接手后,迎来了一场大张旗鼓地整肃。
    北门金丝雀,何时初。负责菸草种植烘乾以及「正经」出口生意。所谓正经出口,就是透过过去小二爷那带那港口,跟政府合作,给他们点好处。
    而金丝雀相好东门龙,溜溜蒋永安。则负责各大娱乐事业,夜店、俱乐部、赌场、妓院等等的。
    随后是南门梁思程,坐镇指挥西北角运行。
    再来就是西门宝贝小猫,贺勤了。小贺爷负责老生意,唯一不同的就是往后九爷的饭局酒局,他都不能藉故不去了。
    贺勤现在必须陪着九爷跑场子,帮自家杀手接些单。随后一样得管理饺子以及原先遍佈四门的人员。
    四门的统整没迎来什么不满。也许各东道主也早料想到有这么一天,也对于自己的日子有了些忧虑。
    四门整肃以后没几天,四个东道主便约了聚餐。
    小龙看上去瘦了一圈,金丝雀倒精神不少,梁思程贺勤老看,看得都腻烦了,他没什么不一样,好好消化了西北角的工作。
    溜溜先埋怨道,「真他妈累死人了。你们知道吗?我管的那片,几乎都是那些东西。一整排妓院酒店,花街柳巷、灯红酒绿,做私的、做黑的,按摩店、泰国浴……我们的地盘挨着个叫什么『宝平哥』的地盘。那宝平,据说就是搞这些花花生意起家的,在政商名流间也是个红人,五十几岁的老傢伙,理了个寸头,满手金戒指,红宝石、绿宝石……,那傢伙简直不讲道义。」
    宝平叫吴宝平。以前贺勤跟着三爷的时候就听过些他的狗事。总之似乎跟他有关就没太平日子。也难怪小龙操瘦了一大圈。
    「我他妈真没见过有人生意做这么大,还像个三流混子四处给人放火砸门。」小龙骂了句,一口闷了酒。
    「你也别再瘦下去了。」金丝雀道,「撞起来剩骨头,伤着我。」
    「去你的。」
    贺勤当没听见他俩打情骂俏,梁思程凑了过来:「陈春恆那条狗,找到九爷了。」他在他耳边道。
    贺勤愣了愣,「什么时候?」
    「今天一早,九爷去了西北角。你不是还在搬家吗?」他突然凑了这么一句。
    贺勤正搬家中,西门那破房子老漏雨,湿气又重,姜賾悟去那里过夜没一次好受。贺勤看他可怜,总算妥协跟他回姜家住。
    「搬家又怎么了?」
    「就是你要搬家,九爷一早去了西北角,想看看货柜里能不能淘到几样好看的古董家具,你也知道走私古董的也多。那古董柜子九爷看了好几天,想买给你,今天又去了趟,就想带走。就是这时候,那老贼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知道九爷回到西北角了。就跑来找他。」梁思程道。
    「去你的,古董柜子是给我的惊喜,你说出来干嘛?」
    梁思程白了他一眼,「别顾着谈恋爱。九爷跟那老贼聊了近一小时,就他们二人。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九爷总不可能操他那老屁股。」贺勤喝了口酒,「若陈春恆有提起让我捎话这事,九爷就不会理他。」
    「你确定?」
    「当然。自古以来帝王家厉害的都不是拳头,不是口才,不是学识,是枕边风你知道不?让我传话我一句没说,九爷自然知道我讨厌那傢伙。我讨厌的,他当然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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