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自然是金丝雀。
    他俩有点什么也不是秘密了。
    「喔?」姜賾悟在溜溜桌前坐了下来,「这不是雀儿吗?」
    金丝雀绷着张脸,「九爷这是什么风吹您过来的?」
    「自然是这烧的黑呼呼的风带着我过来的。你们都知道其实我这个人不太爱动粗,但不得不的话也是没办法。」他看了看桌面上的墨宝,「……真不晓得小龙还喜欢这些。风雅兴。」
    珍贵的字画佈满了桌面,都是些大师级的作品,要价不菲。
    九爷是个文人雅士,自然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哪怕是神仙也不见得一次拥有这几位大师的作品。
    那些东西要不是黑货,要不就是以不法手段所得。
    「九爷。这事情跟永安没有关係。」金丝雀道。
    小龙本名蒋永安,会这么喊他的人却很少。
    「我不管跟谁有关。」九爷道。
    「他也是……」
    金丝雀还没说完,小龙便道:「我自己来吧。」
    姜賾悟说到这里就停了。
    贺勤正听的入神,便看向他:「干嘛不讲?」
    「亲一个才讲。」
    「谁理你,你到底有没有为难溜溜?」贺勤没好气。
    姜賾悟凑了过去,亲了他一口,「没有。他也是被人为难,没办法。」
    「你倒是快说呀!」
    「蒋永安是家里养不起丢到下游的饺子,」九爷道:「当时那个门的东道主没杀他,就养着。」
    也是那时,蒋永安认识了金丝雀。
    金丝雀是那当时东道主的儿子,叫何时初。
    两人年纪相当,就这么玩在一块。
    「而当时何时初的父亲,就是背着姜老头在做这勾当。」姜九爷指得是假字画,「走私也好,贗品也好,装在饺子里,偷偷搞这勾当。卖假画可不比杀人安全多少,动輒几百万几千万的生意,那是悬着人头在搞的。」
    贺勤明白。想想那布鲁为了颗石头远渡重洋,艺术品生意稍有差池,人头得落地。
    「何时初他爸便是某个生意没搞好,货被拿走了,命也搭了进去。从中作梗的是他一手下,后来也亡命天涯。」姜賾悟道,「两个孩子失去了父亲,生活也苦了起来。一心復仇,终于在前些日子,找到了那个当初叛逃的傢伙。那人过得油滋滋,还在做那些勾当,小龙跟雀儿气不过,佈了局灭了那傢伙老巢。时隔多年,那人早认不得他们,就这么走入了圈套,把他们误认为带着满口袋钱的巨款买家,殷勤的招待他们去仓库看货。一窝人全被杀了乾净。赶上东门那女人服毒自尽,一起烧了。」
    「服毒自尽?」贺勤有些讶异,「我以为那女人是被小龙杀的。」
    「自觉待不下去吧。」姜賾悟喝了口茶,「凉了。」
    贺勤烧了水,「所以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姜賾悟笑笑,「我一杀了自己父亲的烂人自然不能理解杀父仇人在眼前是什么感觉。但我理解被夺走一切的滋味。所以我不过是告诉他们不准有下次。」
    「就这样?」
    「不然?」九爷看向他,「这样就够了。」
    快煮壶喷出了烟,贺勤关上了电磁炉,重新替姜賾悟沏茶。
    「去思程那里,怎么样了?」姜賾悟接过了热茶。
    「聊了些以往,模模糊糊。」
    「聊了那么多我的事?」
    「凭什么觉得聊你了?」贺勤反问道。
    「你的以往,只有我。你不可能跟他聊五年前的事,那没意思。」姜賾悟道。
    「没有你就没意思?」
    他笑而不答。答案却很明显。
    贺勤哪怕没记起以往,也深刻能感觉到自从姜賾悟出现以后他的人生才彷彿染上了顏色,变得繽纷。
    先是从那落在他枕上的粉嫩花瓣开始。
    一点一滴,色彩爆发蔓延。
    其实姜賾悟也不是没想过。要是哪天突然发现贺勤一直以来的某个习惯突然改变,那他是否也会崩溃?
    追逐了他整整十年。的确也曾怀疑自己追着的究竟是贺勤,还是难以割捨的曾经?
    忘不了的到底是什么?贺勤忘了的……他记得了。是否因为这样才难忘?
    他也曾这么怀疑,却依旧按捺不住想靠近。
    哪怕仅是念着那点曾经。
    可再触碰到他以后,姜賾悟很快推翻了自己。
    贺勤的记忆哪怕乾净的像张白纸,贺勤的身体哪怕曾被姜成民褻瀆佔有,他依然爱他。
    爱他的眼神,爱他的触碰,爱那些没有他陪在身旁的十年光阴里造就的改变。
    有他没他,贺勤都是贺勤。可他没了贺勤以后,却不再完整。
    过去像条丝线虚无飘渺缠在身上,缠缠绕绕弯弯曲曲,若有似无。贴在皮肤上,痒痒的,却抓不住那搔得心痒的透明丝线,只能任凭它存在,时刻造成影响,微乎其微,却难以忽略。
    只不过,那微小的牵连,总归是拖延不住向前奔流的时间。
    很快十年,很快二十年。
    只要他们永远不再分开,那积累起来的回忆总会超越遗忘的。
    区区十二年,姜賾悟他妈才不怕。用了十二年光阴爱他,爱的懵懂,用了十年生命忘他,却记得刻骨,这一来一往二十年,姜賾悟发现爱他要比忘他容易多了。
    爱他是本能,忘他却是学不来的下作伎俩。
    其实贺勤身上改变的地方仍是有的。好比,他打结的方式就有了改变,原本是由左到右绕一圈,现在却是由右到左再穿进去,又多缠了一个结。却很不牢靠,松松垮垮。
    贺勤原本打结十分扎实,姜賾悟感到稀奇,便问起这件事,随后贺勤打结的方式竟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且后来自己学会的那种破烂结,竟是怎么也打不出来了。
    姜賾悟觉得神奇,贺勤倒觉得吓人。
    他自己建立起来的十年,姜賾悟竟能如此轻易摧毁。
    但那人跃跃欲试,「吶,你还有什么变了,我得找出来,再问你。」
    贺勤没好气:「不觉得很恐怖吗?还想不起以前,现在就渐渐被你摧毁。」
    「换个角度,」姜賾悟道,「你被摧毁的恐怕只是外面那层壳。」
    「什么壳?我又不是蝉。」
    「为了尽快适应没有曾经的新生,努力融入社会,快速又仓促给自己扣上的壳。得过且过的打结方式、顺其自然的应付人生。从前那个汲汲营营,兢兢业业过活的你,被自己淡忘,对于一无所知的人生充满徬徨却迫于无奈不得不坚强,只得替自己装上硬壳。」九爷道,「你现在摧毁的只是那个。想起以前认真打结怕东西散开坏掉的自己,后来马虎的自己自然就被杀死了。很简单的物竞天择。」
    「狗屁天择。」贺勤笑了,「我自己在汰换我自己?这什么胡话。」
    「不信拉倒。」姜賾悟随他笑:「等你脱开壳,就信了。」
    贺勤嚷着不信,可心里却仍是被动摇了。
    姜賾悟的歪理总是有理。
    他开始相信自己体内新旧正格斗。哪怕更为熟知现在的自己,贺勤却不免希望过去那个能赢。
    偶尔姜賾悟跟他聊天,东一句西一句,似无边界,可夜里总会突然因为早上的谈话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
    无关紧要,贺勤却总珍惜的连忙起身写下。
    就怕一眨眼又忘了。
    某次姜賾悟突然道,「贺勤,你煮饭吗?」
    贺勤愣了愣:「不,我不会。」
    姜賾悟没说什么,只答了句「这样啊」。
    贺勤上心了。他妈的他原本肯定会煮饭,就跟泡茶一样。
    他不信邪,上市场买了堆菜回家煮,煮了桌四不像,凭着直觉弄出来的。
    他吃了一口,咸不咸、甜不甜,有了酱油色却发出果酱味。
    正好姜賾悟来了,就看着那桌菜愣着半天。
    贺勤一见他就来气,衝上前揪着他骂,「你这混帐,害我煮了一桌垃圾,我还以为跟泡茶一样简单,我原本真的会煮饭吗?!」
    姜賾悟被他扯着领子晃了几下,随后笑了。
    「你煮那个酱油色的丸子……是不是甜得让人想吐?」
    这回换贺勤楞了。
    「你没忘。」他道,「你没忘啊宝贝。你煮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这么难吃?!」
    「这么难吃……」可他想得要命。
    有阵子贺勤心血来潮,想当个贤慧厨娘,简直快把姜賾悟逼入绝境。
    煮的东西根本没一样能吃,所幸他也没能坚持多久。
    曾经那么难以入口的食物,却在失去他的几年间念念不忘。
    哪里都吃不到那些东西了。再好吃也不稀罕。
    可贺勤竟是一点不差的做出了那样的味道。
    「我以前怕极了你要做菜。」九爷老实道。「可现在闻到这么吓人的味道却是食指大动。」
    「杀了整个姜家也比吃这桌菜容易……」贺勤自己是吃不下去的,那味道哪怕神仙都不能忍。
    可眼看姜賾悟是真添了碗饭,就这么吃了起来。
    他眉头都没皱,津津有味。
    贺勤觉得神奇,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能吃吗?」
    「不能。」他道。「真的很难吃。我都能预见这些东西按原样躺在水里被我冲掉。」
    「要不要这么噁心。而且你也嚼一下吧!」
    「嚼不了。这么含蓄了还噁心?」
    「去你的,」贺勤笑了:「别吃了。」
    事实证明,有的回忆的确只适合追忆。
    他俩最终叫了桌外卖。
    色香味俱全,几分鐘就好过贺勤忙一上午。
    「这才是人吃的。」贺勤道,「刚刚那瞬间,你牲畜都不如。」
    九爷听了笑个不停。
    碗都拿不稳。
    两人就这么突然傻乐着,望着一桌菜笑个没完。
    随后不知谁先开始的,唇齿交缠贴合,如同不曾分开。
    两人满嘴都还是饭香,贺勤想,若对方不是九爷这样接吻肯定噁心人。
    但九爷连地狱都能为他去,舌头进他嘴里,自然半点不隔应。
    可贺勤仍是担心,他就怕有什么卡在牙里。
    胡思乱想之际,一桌饭菜热腾腾的便被他们推到了边边角角。
    贺勤作为了主菜取而代之。横在桌中央。
    鹅黄色的餐桌灯打在他身上,秀色可餐,姜賾悟这回是真的食指大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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