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是一隻女人从来没见过得妖怪。
    通体雪白,脑袋似龙、身子又像马、头上两隻坚硬长角看起来好不威风,只是女人稍看一眼,妖怪就化形成年幼的女娃儿,摀着胸还没喘气就昏过去了。女人在谷底养伤千年,还是头一遭遇见外头地妖怪,谷地贫瘠又湿冷,没有灵气匯集因此不会有妖想来修练,倒成了避难的好去处。
    女人陪着女娃儿身边等了二十多日,她本来有伤,但在睡眠时自行痊癒,女人没帮忙敷药,只是将她待到乾爽着草丛里安置。当她醒来,女人竟发现她有双比骄阳还灿烂的纯金眼眸,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刚开始,女娃儿不会说话,女人便无理头的给她说些凡间的事,然后每天在山谷里找吃的给她,女娃儿虽然没有表情,但只要是女人给得东西她都会吃,果子、树叶、小鱼全都吞进肚子里。
    白天女娃儿待在树丛里,晚上女人带食物回来她就吃,然后让女人抱在怀中睡去。
    这样没有太多言语的日子过去数年,女娃儿长像没变,不像人类的女孩会长大,然儿女人不以为意,她给女娃儿取了个名子叫雪问冬,记得她真身有着比雪还纯白的皮毛,便给她起了这个名子,日后冬冬、冬冬的叫唤。
    她告诉冬冬,若有人这样陪着她,照顾她就是娘,所以冬冬应该叫她娘。
    冬冬很听话,女人说的她都照办。
    这样的生活很踏实,女人以为可以安然美好的渡过剩下的日子,直到冬冬一夜间突然从小娃儿长成了小姑娘,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讶异,但还是每天给冬冬找食物,陪着她,抱着她入睡,结果有些妖物居然寻着灵气进到吉阳谷,女人为了打跑那些妖物没少过伤,她没有修为,多半是胡乱拼命,最后没个输赢将妖物赶走,自己也伤痕累累。
    但她吃得了苦,只愿冬冬平安就好。
    冬冬长得很快,自从一夜变成小姑娘,没隔几天就是个大姑娘,而且经常往谷外跑,女人担心她有危险,总是狼狈地跟在后头,每次半路就追丢了,等找到冬冬她却是浑身浴血,被她残杀得妖物一个元丹都没留下,女人多半只会数落她别乱跑,却也不怕她。
    一次冬冬惹了头熊妖,那熊妖在附近山林修练了快千年,已是地方霸主,他和冬冬打得难分难捨,虽是败了,冬冬也全身重伤,没想到附近小妖感觉冬冬灵气大为减弱,全跑来要分食她的灵丹,女人怕极了,背着冬冬窜进瀑布,往上爬进数十尺高的小山洞里躲着,整天守着也不吃不喝,可惜冬冬醒了非但没感激她,还气得跑出吉阳谷许多天才回来。
    "我要走了。"冬冬见了女人,劈头这么说。
    女人讶异,走?是要走去哪?
    "那情艷和冬冬一起。"女人打起精神说道。
    "不,"冬冬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她回来只是告知一声,"我走了。"
    女人矇了,她急忙上前拉住冬冬的衣角,什么时候冬冬居然长得比她还高了。
    "冬冬,你带情艷去,情艷给冬冬找吃的,陪着冬冬,晚上给冬冬取暖,好吗?"她近乎哀求地说着,如果冬冬离开,她又是一个人,若是以前养伤千年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难受,但和冬冬相处的日子久,突然只剩她一个就像被拿走了最重要的东西,孤零零的想哭。
    "我要回上界,你是妖,不能和我去。"冬冬按着女人的肩头让她坐下。
    看着冬冬化作真身,原本还觉得巨大的身影此时想来,她初见的那头妖怪果真的幼兽,如今冬冬已是威风凛凛不再虚要她的照顾。思至此,女人用力抹去眼泪,咬着唇吭了几声气,颤抖道:"冬冬不要情艷了…情艷…情艷去找别人陪…呜…"
    女人心性如孩子,胡乱说着气话,不料化做真身的冬冬又变回人形,兇恶地将她压在身下,一双灿金眼眸浑浊不堪,冷声道:"收回去,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她带着压抑的怒气命令着。
    女人咬着下唇摇头,害怕却不肯妥协。
    冬冬向来寡言,女人已经习惯了,只是冬冬却突然撕开她的衣裳,做出让她惊愕又不合里的行为,女人想阻止她,告诉她孩子不能对娘亲这样,可是冬冬不听,她扯着女人的双手,将她面朝下的折腾,冬冬告诉她,只要她没回来,女人一步也别想离开吉阳谷,之后她在女人身上下了灵封,又在谷外下了结界便离开。
    女人醒来后冬冬已经走了,她想起冬冬对自己做的事恐惧地放声痛哭,或许她从来不了解冬冬,因为冬冬不爱说话,她也没法教导冬冬任何事,因为她比冬冬更傻,所以冬冬离开了,还把自己关在谷里永远孤单地等着。
    她的脑袋不好使,过了不知多久就开始遗忘,她拿着树枝在土上描绘冬冬的模样,却赫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她焦急地回想,却只记得白色的皮毛,那隐约威风的气势,可是模样竟是模糊的。
    女人从此喃喃自语,她把跟冬冬想处过的事一字一句的说,每天不断地说,然后隔了几个冬季,女人再也不说话了。她仰着脑袋盯着湛蓝天空,曾经试着攀岩离开,却在最顶端被无形结界阻隔,她也试着走出谷外,却在半路就让茂密藤蔓拦住。
    于是她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会在这?这又是哪?怎么都没其他人?
    数十年过去了,她模样不会衰老,但迷迷糊糊的在谷中晃荡。
    又过去数十年、又数十年,女人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然后有一晚地牛翻身,天摇地动间女人猛然惊醒,她慌张地跑到谷中查看,恍然想起雪问冬,那抹身影飞快地掠过脑海,她嘴里嘟囔着要找冬冬,踉踉蹌蹌地跑出结界破损的谷外,从此下落不明。
    再来,她经歷了许多事,大多过了便忘,有辛酸也有欢笑,独来独往也算自在。
    再后来……
    楼情艷醒了,她不像之前总是惊醒,而是平淡的睁开双眼。她躺在床上,身旁没有无依瑶、雪问冬、前骨紜,而是兰蕊,她趴在床沿似乎假寐,感觉楼情艷醒了就抬起头看着她,白净秀丽的面容没有表情,一双大眼水灵灵地盯着她。
    "楼娘娘,您晕倒了。"兰蕊轻声说着。
    楼情艷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蕊蕊,情艷时间不多了,"她吸了吸鼻子,悄声道:"能不能帮情艷一个忙?带情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找得道的地方?"她的语气认真,不像再开玩笑,也不似迷糊。
    兰蕊眨了眨眼,道:"为什么?"
    楼情艷起身将兰蕊抱进怀中,让她的脑袋贴在自己心口,柔声道:"蕊蕊你听,情艷的心不会跳了,是不是?"她垂着眼眸,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不只是心不再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浅薄。
    兰蕊惊讶地僵住,她感觉到楼情艳的妖气逐渐消散,这种彷彿自解妖丹的情况让她手足无措,紧张地握着楼情艳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蕊儿去找师父来。"只要师父来,楼娘娘就会没事的,师父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救楼娘娘。
    她哆哆嗦嗦起身,却被楼情艷不轻不重的拉住,"不要,蕊蕊,别说出去,帮情艷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兰蕊眼中满是水气,她抿着唇不想答应。如果楼娘娘走了,师父怎么办?那上仙和魔头怎么办?她不明白楼情艳的用意,但是看着她近乎恳求的目光,兰蕊只能忍住眼泪,飞快地衝出小屋。
    她不可能带楼情艷离开,她没有那个本事,于是她极奔紫烟林山脚下的破庙,推开门大喊:"土地爷爷!土地爷爷!"她胡乱擦去眼泪,红着鼻子不断叫喊,若要让楼娘娘顺利离开,她必须找法术更高强的人才行。
    "哎呦,哎呦,"半盏茶时间,一个矮个子的小老头从地上窜出,拿着跟弯曲的拐杖瞪大眼,见道兰蕊有些讶异,道:"小兰花,你这么急着找老夫有何要事?莫是你师父又要摘什么灵花妖果,要让老夫探听?"
    兰蕊用力摇头,吸着鼻水上前拽住土地爷的衣裳,"楼娘娘…楼娘娘快死了。"
    土地爷捻了捻白鬍鬚,自若泰然地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半晌吓得扔了拐杖,瞪大眼道:"黄口小儿莫要胡说!那、那个楼娘娘?楼情艷?蛇妖?你说她快死了?"土地爷结结巴巴地说着,不时往紫烟林方向瞄,"死了?"
    "还没!"兰蕊捡起土地爷的拐杖,塞进他手中道:"楼娘娘的妖气不断溃散,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楼娘娘不让蕊儿和其他人说,只说要偷偷离开,土地爷您帮帮忙,带楼娘娘去没人找得到得地方躲起来。"
    "你个小ㄚ头还没睡醒?这多大的事能瞒着?还有…"土地爷不安地来回踱步,楼情艷他是知道的,从几千年前那条小蛇来他就见过,也知道上仙做的糊涂事,现在回来又多了个麒麟和魔主,他没胆大去淌浑水,"能躲去哪?你师父可是麒麟,闻着妖气也能寻来,上仙发起脾气也是挺可怕,再说那个千古魔头,老夫惹不起阿!"
    "土地爷,楼娘娘很可怜的,您就大发慈悲帮帮她,就帮这一次。"兰蕊见土地爷不答应,忙跪下磕头,见他还是不应,乾脆捧着自身妖丹,道:"蕊儿用自身所有修为跟您换,就帮楼娘娘这次。"
    土地爷急得忙把妖丹推回去,无奈地来回渡步,道:"先带老夫去看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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