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令命或许会变成衙役白丁敲诈勒索自尽者家属、近邻的借口但在如今这个人命如草的时代,能让人忌惮着不去招惹官门中人而谨言慎行、少言他人是非,便是有恶处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四条安民令经由知府太爷之口告知众人,到场村民无不愕然。
    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挑拨是非、搬口弄舌,踹寡妇门又笑寡妇门前是非多,就成了绝大部分人的精神娱乐。
    无子的妇人寡妇,无妻的光棍鳏夫,被闲人骚扰嘲弄是常有的事,家里的丁口太多,男娃子作价几个钱卖去与人为奴,女孩儿卖去与人为婢为妾,也是常有的事。
    这种寻常事都不让干,这叫什么安民令?
    来兜售食水的村民多有不满,奈何在场发话的是个大官,周边又尽是军汉府丁,倒也没几人敢出声反对。
    燕红把现场人反应看在眼里。
    到知府太爷宣讲一轮退下来休息,燕红便凑到王璐这边来,低声道:王师姐,这样法子真的有用吗?我看着像是不大管用。
    这个我们就管不着了。王璐眼角余光扫了眼装做喝水,实则在竖起耳朵偷听的知府太爷,自顾自地道,业力,怨力,厌气也。金华府百年来的厌世自尽者,有多少个是真憎恨这方天地,悲观厌世而厌气不散的?
    我觉着没有,大部分自戕自尽者,不过是对身边的人和事物无能为力,又没有去改变处境的办法和能力,这才散发开来连个金华府都厌上了罢了。略施薄惩让自尽者的厌世业力稍稍化解,其实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燕红听得半懂不懂,旁边的知府太爷倒是略有动容,转脸看过来。
    王璐自若地冲这位老太爷淡然一笑:太爷其实也厌我等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吧?我当然明白。其实我们也可只去找那看得见的夜叉麻烦,那看不见的业力之害,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眼见有祸事在即,做点什么都总比不做强。
    知府太爷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到天色暗下来,村人归去,一众兵丁衙役就地扎营过夜,试炼者们仍然护卫着知府太爷回寺庙内过夜。
    从王璐手里接过夕食,知府太爷没忙着用餐,反而是叫住了王璐,道:王道长,老夫斗胆一猜,其实只要清理了那乱葬岗,让那众多无人祭祀的枯骨有个安身处,年年有香火可期,那业力之害便可消去大半,对也不对?
    坐在旁边呼噜噜吃东西的燕红停下动作,惊愕地朝两人看来。
    王璐与知府太爷对视片刻,才笑着承认:太爷明见。
    知府太爷胡子抖了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下,并未出声。
    王璐索性走回来,在知府太爷面前草席上盘腿坐下:安民令的后两条其实无足轻重,要害处都在前两条,我虽是世外人(外位面来的),这点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
    第一条,恢复汉、宋时的女户,就犯了忌讳不能吃绝户了。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吃,不然就给了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白丁、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发财的好机会。王璐嘿嘿一笑,日子短了还看不出来,日子长了,背后不知多少人要骂提出这条安民令的太爷。
    与对话的两人洞若观火、心知肚明不同,燕红隔了好会儿才听懂王璐这句话的意思,手里还剩点汤底儿的面碗砸到了地上。
    第二条么,更是犯了断人财路大忌民间百姓卖出自家孩子,能赚几个钱?太爷要是不想办法把今日说出的话收回去,抹了脸不认账,以后被人穿个小鞋都是轻的。
    自己把弊处陈列出来,王璐坦率地道:我就跟太爷直说了,我其实也不指望这几条安民令能在金华府施行多久,太爷你坚持个半年一年的就把它们全废除了,我们也不会来找太爷算账。只要府衙里每年能拨点钱款,把北郊的公墓多维持个几年十几年,也不枉这一场辛苦。
    这时代的公墓是不可能收费盈利的,官府敢要钱,百姓就敢把不入祖坟的尸体草席一卷扔山里注定了只能让官府掏钱。
    知府太爷目光深幽,却也不再说什么,只低下头去喝面汤。
    燕红却不可能像这个老者一样淡定,追着王璐出屋,抓着王璐的袖子,不解地道:为什么啊,王师姐,为什么连你都说那四条安民令可以不用施行?
    小傻瓜,你真以为金华府这些太爷们真甘心对咱们言听计从啊。王璐乐道,这只是要价还价,晓得吧?提一点让他们难受的要求让他们有还价空间,等我们走了他们可以不履行要价过高的那部分约定,这样一来只是白白耗费钱款、又捞不着政绩的公墓,才有机会多挺一段时间啊。
    可是准立女户、不准和卖人丁、说人闲话逼死人要受罚,这些明明是好事啊,为什么就不行呢?燕红不明白。
    因为好事不一定是有好处的事。王璐拍了拍燕红肩膀,安抚道,好了,不要去想我们做不到的事,咱们花了两天时间就能让一府官方发动起来大修公墓,让一方孤魂野鬼有处容身,这不就很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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