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我下意识朝他多看了两眼。
    “在我脸上找什么?”眼角余光瞥着我,他问。
    “在找你把我引来这里的原因。”
    他轻笑。片刻,他朝前方指了指:“你在那儿能看到些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马路,商城,广场,雪,以及一辆刚刚开过去的车。”
    “人呢?”
    “……有一个,在那边的人行道,刚刚走过去。还有两个,好像准备进商场。”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座城市的人特别多,似乎哪里都找不到这么空荡的地方,尤其如今天这样的日子。”
    “大家都被这场疫情搞怕了。”
    “疫情。”看着远处那两个慢慢消失在商场门内的人影,血罗刹拈着手边碎雪,若有所思:“瘟疫,战争,从古至今这两者似乎有些形影不离。梵天珠,你猜猜这两者之后,接着来的会是什么?”
    我沉默了片刻,看向他:“说实话,这场瘟疫,跟你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他莞尔:“为什么会这么问。”
    “当年为了对抗佛祖,你能造出血族那种逆天的东西。如今太平盛世突然出现瘟疫,偏偏我又见到了你,这不能不让我生出些不太好的联想。”
    “你可真是不知好歹,”他看着我,略收敛了些神色,“梵天珠,我只是单纯的想来看看你。”
    “看过了,那我可以走了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
    “除夕。”
    “除夕什么日子?”
    “过年,阖家团聚日。”
    “那你今天团圆了么,梵天珠?”
    这问题令我喉咙霎时哽了一瞬,继而抬起头,我看向他:“没有。”
    他殷红的眸子闪了闪,侧身靠在树干上:“巧了,我也没有。”
    “这又怎样呢。”我问。
    “你的狐狸消失了。而托你的福,曾经每一年都伴随在我身边的碧落以及红,也消失了。”
    “这又,怎样呢?”我再问。
    话音里带着我无法控制的微颤,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觉。
    他目不转睛看着我,在我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问题时,他道:“既然你也无法团圆,我亦是孑然一身,不如今日我俩一起搭伴过个年。”
    我愣了愣,继而笑出声:“这笑话有点可笑。”
    “确实有些可笑。”话音落,他抬手拂过我脸侧的头发,然后不知有意无意,冰冷手指搭在了我颈部的动脉上:“坦白说,我是来杀你的。”
    我呼吸顿了顿。
    下意识将手往左掌心摸去,但一转念,我将手指暗里用锁麒麟划了道口子。
    “若你想这里上万住户死于你一念之间,你尽可以召唤出明王法印。”
    他轻易看出了我的想法。
    手脚一瞬冰冷,我没有看他,亦没再有任何举动。
    无法冒险。
    虽然路牌不正常,周围也空得不正常。但无论路面,还是周围民居,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哪怕此时此刻我看不到一个人影。
    想来是结界的作用。
    一万多条人命,我见识过明王咒毁灭的力量,所以知道他没有信口开河。
    尽管不知他话里多少真假,但就此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默不作声以平静同他对峙。
    半晌,听见他问:“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为什么。”我问。
    “梵天珠大灭时断绝了前尘所有记忆,并被剖出元神珠,却依然能在转世至今的现在,摄取曾经的力量,足以证明梵天珠死时,有一样东西无意中保全了她远古神魂的不灭。”
    “那东西是什么……”
    “你猜。”
    我不用猜。
    时至今日能令他在红老板和狐狸全都消失后还继续追杀我的东西,会是什么。
    必然是对于血族来说最为在意的东西。
    “华渊王的心脏。”
    他微微一笑:“没错。”
    “那颗心脏……在我身上?”
    “呵,饶是红老板也没想到,他找寻这颗心脏那么多年,却不知曾经离它仅仅一步之遥。”
    “所以现在,你替他来取了。”
    他莞尔:“说错了,梵天珠。这叫物归原主。”
    话音刚落,他眼里暗芒一闪,因为我一把拽住他衣服将他往树下用力推去。
    随着同他身体的一同坠落,我倏地抽出龙骨剑便往他身上刺。
    孰料剑出一刹,未见他怎么出手,只间眼前一道猩红掠过,随即我胸口一阵剧痛。
    似有把比我龙骨剑更为凌厉的东西当胸朝我刺来。
    速度之快,无处可躲,亦无法可避。
    一度以为就将死在这里,但剧痛转瞬即逝,因为生死关头一团白影及时撞开了我。
    心跳骤然加快。
    不是因为死里逃生,而是在那瞬间,我隐约觉得那白影似曾相识。
    当即不顾危机仍在,一落地我立即追着白影离开方向急切看去。
    然后看到一个人。
    一身白色冬装,手里却拿着把白色折扇。
    不伦不类,却偏又风雅之极。
    的确是个相识的人,却并不是我所以为的那个人。
    我一边看着,情绪一边就跌落了下去。
    对方见状,展开扇子朝我笑了笑,随后看向血罗刹:“你我也是好久不见了,刹大人。”
    血罗刹身上刚才那股喷涌而出凌厉杀气仿佛是我的错觉,我与他缠斗落地那一幕也是。
    因为在冥看向他的同时,他已如最初时一样,斜倚在树干上,嘴角含着嫣然的笑:“冥王大人,真巧。”
    “不巧。”
    “怎么不巧。”
    “你动了烙有冥府之印的人,你说巧不巧。”
    这句话令血罗刹将目光重新落到了我身上。
    只是片刻,他朝冥微一欠身:“是刹得罪了。”
    “不知者不为罪。但刹大人,既然重见天日,冥不想迫不得已与你为敌。”
    话音未落,一阵风雪卷过,那棵大树上已不见了血罗刹的踪影。
    来去仿如一场梦。
    我愣愣朝那棵树看了片刻,随即察觉冥王的身影也在离开。
    “等等!”我立刻回头朝他大喊了一声。
    但他恍若未闻,径自前行。
    看似不紧不慢的脚步,却是我穷尽所有力量也追不上的速度。
    任我跌跌撞撞,任我连爬带滚。
    最终被雪堆跘着扑倒在地上,再抬头时,他身影已在风雪中只剩下了一小点。
    我只能撑起身子徒劳朝他喊:“冥王!等等!冥王大人!等一等!”
    好容易见到的人,怎么就无法追赶上呢。
    他愿意出手救我,却不愿停下脚步等我问他一句话。
    我想问他知不知道狐狸的下落,他有没有见过狐狸,狐狸现在究竟是死还是活。
    我只想他短暂地停下脚步,给我一个最简单也最能令我明了的答案。
    可是我追不上。
    后来不知自己坚持着又追了有多久。
    久到终于不得不选择放弃时,再回头,已全然找不到方向去拿回自己的车。
    不得不拖着跌伤的腿一步步走回家,看到家门口熟悉的路灯时,风雪不再,但夜已深了。
    春晚已开始很久,四周依稀响着爆竹声,此起彼伏的声音断断续续带来着新一年稀疏的年味。
    往年这个时候我家也是有些年味的,人影晃动,有人有鬼有妖怪,还有满满一桌子菜。
    但今晚什么也没有。
    新的一年,我没能来得及做上年夜饭,没能来得及贴窗花,没来得及开门招呼那些蹭饭的进来一同守岁,只收获了一场噩梦般遭遇和死里逃生,以及浑身的伤。
    好在铘也不会等我。
    我抬头看了眼阁楼空荡荡的窗户,又再看向周围空荡荡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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