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都没再感觉自己身上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出现,我仍迟迟不敢有任何松懈。
    我怕那是自己窒息太久所产生的幻觉。
    否则,脑子里为什么总回荡着燕玄如意的哭声。
    哭得好惨,听着很难受,她为什么总是哭呢?
    我以为强大如梵天珠,是永远不可能这样哭的。
    或许是因为,人一旦力量过于弱小,便就只能靠生理上的本能来发泄。她一定在极为怨恨着吧。怨恨我竟用这样不堪的方式,将她重新锁入脑内。
    她不想死,我同样也不想死。
    每一步的选择,究竟谁错谁对。
    就这样一动不动听着,僵持着,胡思乱想着。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我感到一滴滴冰冷的水从天而降,落在我脸上和身上,以及周围的树叶上。
    下雨了。
    噼噼啪啪的水声盖住了脑子里的哭声,却令我逐渐察觉,其间隐隐还夹杂着什么声音。
    我抬了抬眼,竭力收拢起涣散的意识。
    正想要去分辨那声音来自什么,不料一双手忽地覆盖到了我手背上,然后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度,把我僵硬钳制着自己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拨了开来。
    是谁?
    我大惊。
    但徒劳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强烈的不安令我果断将手收回,用力往左掌上匆匆一抓。
    重新将龙骨剑从掌心里扯出的当口,风里飘来似有若无一声笑:
    “等你很久了,梵天珠。”
    我挥出的剑硬生生停在半空:“素和甄?”
    第472章 青花瓷下 八十八
    素和寅现在已处于病入膏肓的状态,所以这会儿出现在我眼前的,只能是素和甄。
    他的话音听起来仿佛是笃信我会离开黄泉坊过来找他。
    因此一回过神,我立刻循着话音将剑朝他指了过去。
    但刚一动就遇到了阻力。
    素和甄伸手按住了剑身。
    他沉默着,但我能感觉到他手指游移在剑身上的力度。
    过了片刻,他问我:“你还记得这把剑的来历么?”
    我将剑握了握紧,没有回答。
    他笑了笑,手往剑身上轻轻一弹,这把在燕玄如意手里能将空气化作火墙的龙骨剑,立刻便从我手里被震飞了出去。
    我急忙翻过身扑在地上四处摸索,但冷不防一阵剧痛袭来,迫使我立刻收回手紧抱住头,僵在了原地。
    几乎痛得连趴都趴不稳,忍不住要将拳头往脑门上砸去的时候,素和甄阻止了我。
    他一手扶着我,一手将掌心按在我头顶上,随之一股微烫的热流从他掌心处潺潺注入,我觉得头疼缓解了一点。
    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这次失明的时间,比前一次长了很多。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失去视觉。意识到这一点,我收拢起微微发颤的手指,垂着头稳了稳呼吸。
    “你的状况很糟糕。”
    耳边再次传来素和甄的话音。
    仿佛自言自语,他边说边将手顺着发顶下滑,落到我脸颊旁:“一副躯壳,两个魂魄,一个记忆,三层时间的叠加。这身体,快要死了。”
    他用的是‘死’,而不是‘垮’。
    我沉默着搭住他递来的手臂,借力从地上缓缓坐起,然后拍干净手上的泥笑了笑:“托你的福。”
    他手臂微僵。
    片刻后,他用手指替我将被雨水粘在嘴角边的碎发勾到一旁:“我只是不想眼看着你重蹈覆辙。而显然,这也并非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么些天以来,你难道就从想要问问自己,那头向来忠心耿耿追随在你身边的麒麟,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弃你而去么?”
    “是我逼走他的。”
    “为什么要逼走他。”
    他的话音带着明知故问的平静。
    我抬起头,用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锁住他声音的方向:“就像碧落会因了我更适合成为梵天珠,而决定抹去燕玄如意的存在。麒麟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只会认一个主人,而那个主人是燕玄如意。”
    “呵,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么?”我嗤笑,“素和甄,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无论之前在黄泉坊引我下楼,还是现如今在这地方守株待兔,其实,你也是为了做出一个选择吧。碧落选择我,麒麟做事向来遵循规则,所以毋庸置疑他必会选择燕玄。那么你呢?一个身体里两个魂,你是打算选择留下谁,又抹去谁?”
    不出意料,这问题素和甄没有立即回答。
    所以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又道:“我曾给铘解过一个公式,我觉得,那个公式的答案,应该就时你的答案。”
    “什么样的公式?”他不动声色问。
    “我被你带到这个地方,势必会影响到这个地方另一个‘我’的存在。”我道,“那个‘我’的命很不好,甚至是惨烈的,所以,我的到来既能让原本会早死的她继续活着,并且,还能换来比原本好得多得命运。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我’在这里活着的同时,未来的那个我在被改写了的历史中走向了另外一个命运,简言之,就是不存在了。而那个未来的我一旦不存在,也就意味着不会再有此时活在这里的我,所以,一切回到原点,那个原点就是,如无其它任何意外发生,这具身体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迎回它原先的主人,燕玄如意。
    她在摆脱早死的宿命之后,很快便能成为梵天珠。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句号,圆满的句号。
    但它是谁的皆大欢喜,又是谁的圆满呢?
    素和甄,我一直都很笨的,所以狐狸总叫我小白。所以你能不能直接点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皆大欢喜,又到底是谁的圆满?”
    一口气把话说完,由始至终,素和甄一直沉默着。
    雨水令他手指变得很凉,冷冰冰碰触在我脸上,他似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将我被雨水冲乱的头发重新理顺到我脸侧。
    随后,就在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想要将脸移开时,他指尖忽然轻轻一划,径直从我脸颊移到了我耿硬的脖子上:“无论你怎么想,无论你将我的做法理解成什么样,梵天珠,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我曾经错失过一次机会,我断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如此一个圆满,我会让你亲眼所见,你信我。”
    话音未落,我已警觉出不对。
    急忙想将脖子从他手掌中挣脱出来,但已来不及。他手指在我颈侧按了一下。
    只是轻轻的一下,我呼吸却骤然为之一窒。
    依稀听见这当口传来一阵翅膀拍打声,由远至近,似乎夹杂着一些说话的声音。
    仿佛还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没等我听得更清楚些,下一瞬,我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昏厥来得如此之快。
    就像突然被沉入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似乎是虚浮着的。
    周围混沌而潮湿,空气重得将我不断往下压。
    然后,我开始做梦。
    很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地上铺着白色的砖,我浑身上下一丝不口挂,像只球一样缩成一团,在这片洁白如玉的地面上滚来滚去。
    滚到一个人的脚下后,终于不滚了。
    那是一双男人的脚。
    穿着草编的鞋子,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视角所限,我只能看到他的腿,和飘荡在小腿处青色的衣摆。
    这是个穿着僧衣的男人。
    一个和尚。
    我一边摆弄着他鞋上的系绳,一边笑呵呵叫他小和尚。
    “要叫师兄。”男人的话音温润干净,很有耐心地指正我。
    但我依旧叫他小和尚。
    “师兄。”他再纠正。
    于是我干干脆脆地叫他:“素和。”
    原来是素和甄。
    但我为什么会梦见他?
    又为什么梦里的我,看起来是和他住在一起的?
    困惑并不太久,因为我很快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是梵天珠的守护者。
    守护者自然是和被守护者生活在一起,就像曾经的铘与梵天珠。
    只不过,我没想到曾经的梵天珠跟她的守护罗汉在一起时,竟然是这样一种模样。
    好像浑然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个异性,好像完全不知什么是羞耻,她在这年轻和尚面前若无其事展露着自己身体每一寸线条,坦然得就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的自然。
    “你……”素和甄似乎想说些什么,在我又一次拨弄他鞋子上那根系绳的时候。
    但沉默了片刻,他只伸手抚了抚我头顶的发丝,然后弯下腰,将我的手指从他鞋绳上轻轻拉开:“该是带你出去走走的时候了。”
    “什么叫走?”我绕着他脚边滚了两圈,抬头问他。
    他没回答,我就继续滚,地砖温润平滑,像他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
    然后我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那至少把衣裳穿上好么,梵天珠?”
    “什么是衣裳?”
    “同我身上所着的一样。”
    “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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