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挣扎在他刚才那声问话里,仍还没有自拔。
    因此当他微热的温度已近在咫尺时,我仍没觉察出来,只下意识盯着他那双暗绿色眸子看了半晌,讷讷句了句:“叫不出来,先生,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话音未落,消失在他一低头封在我嘴上的那张口中。
    由此我更感到难受起来。
    难受自己仍还能没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中抽离。
    难受这个近在咫尺的他,完全模糊了我和他之间几百年时光的距离。
    难受自己如今更清楚明了了狐狸对梵天珠的情感,于是那个几百年后的他与我这个宝珠之间的感情,分外让自己感到迷茫起来。
    尽管如此,我仍不能抗拒他的吻,甚至在他嘴唇朝我压来的一瞬,仰头朝他迎了过去。
    所谓沉沦,便是明明知道不妥,乃至危险,却仍不自觉地跟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想到这里时,仿佛老天爷也有些看不过去,朗朗晴空突然闪过一道电光。
    我一惊。
    狐狸则一把按住我惊跳而起的身体,随后用力将我揽入他怀里。
    与此同时,洞外雷声大作。
    一道接着一道,错觉随时会有巨大的电光就此劈打进来。
    空气中由此充斥着股浓浓的硫磺味,隐约伴着一阵阵比雷声沉闷的野兽的咆哮,由远至近,由近又远。
    终于那雷电声也渐渐远去。
    天空则依旧是晴朗的。
    晴天打雷,那到底算是什么雷?
    我想问狐狸,但见他沉吟不语,话到嘴边只能咽了下去。
    便继续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握紧了他之前为安抚我而伸来的手,随后听见他似有若无般轻轻问了我一句:“你信我么?”
    “信你什么?”
    他没回答。
    于是我轻轻反问:“你做了什么能令我觉得可信。”
    他笑笑:“说得也是。”
    “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
    “没什么。”手指轻轻一动,他松开了我的手,随即却又以更大的力度将手指重新插入我指缝间,将我掌心牢牢握了握紧:“没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么。”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出其不意突然问他。
    他手指微微一僵,遂又轻轻一笑:“你是谁,我怎会知道。”
    我看了看他,没再继续吭声,而看得出来,他也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的念头。
    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将我抱在他怀中。
    虽这寂静令我不安,但他手臂的力度令我无法继续思考,亦无法抗拒。
    平缓的呼吸中,我僵硬手指逐渐在他掌心重新恢复温度,身子亦慢慢松弛了下来。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灭,一切笼于黑暗中,于是狐狸的体温显得更为温暖。
    由此抵不住一股倦意翻涌,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却也香甜无比。
    醒时,天光已是大亮。
    身上仍似乎残留着狐狸的体温,但狐狸不见踪影。我微怔。
    本以为他是找吃的去了,但当朝四周环顾一圈后,心慢慢往下一沉,我想我大概是被他丢弃了。
    在刚刚问过我信不信他后,就如此简单地丢弃了我的信任。
    所以不由想再问他一次,你究竟做了什么,能令我觉得可信。
    那样呆坐了片刻,带着空空荡荡一阵茫然,我匆匆爬起身,胡乱地看着地上狐狸所画的一张潦草地图,胡乱看着我被整齐叠放的衣裙,以及那只烤得焦黄、仍在徐徐冒着热气的野兔。
    而我逃跑时所准备的一切都在,唯独少了那本《万彩集》,还有那只昨夜将‘信我么’三个字问得令我怦然心动的狐狸。
    相信一只妖怪的承诺,结果应该并不会让我感到意外。
    但我仍控制不住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随即抓起那只兔子就要往洞外扔去时,忽然我感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忙收住手,然后迅速爬向洞口。
    “喂!你!”以为洞外那团黑糊糊的东西是狐狸的身影。
    然而刚把头探出洞口,我大吃一惊。
    在被扑面而来的日光照得一阵晕眩的刹那,我急速往洞内退回,因为我看到洞外原本漫山遍野的青葱,竟然被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所取代!
    这片山头就像一只刚刚经历了天劫后巨大动物的残害。
    冒着冉冉焦烟,死气沉沉横陈在我眼前,半径百米之内,只剩一把把搀着白灰的黑土。
    更可怕的是,围绕洞口一圈,大大小小堆满了厚厚一层残缺不全的动物的焦尸。
    虽然全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但仍可辩出这些都不是普通动物。
    体型似山魈,四肢柔软而冗长,硕大的头颅上似乎没有眼睛和鼻子,但一嘴长牙宛如钢针般颗颗暴露在外。
    从没见过这么丑陋古怪的动物。
    不知道它们因何而聚集到此,又是怎么在一点声响也没发出的情形下被烧成了焦尸。
    细思极恐。
    在我睡得毫无知觉的时候,这地方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狐狸独自一人,又究竟面对和经历了些什么?
    而这才是导致他突然一声不吭地丢下我离开这里的原因么。
    想到这里时,突然听见洞外沙沙一阵响,随即就见那只离开了一晚上的野狐狸匆匆扑进洞内,往最深处的石缝内兀自一钻,随后目光闪烁不定望着洞外,浑身抖筛子般颤个不停。
    然后我听见洞外由远而近传来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立刻把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衣裳系了系严实,走到洞边朝外张望了眼。本期望是狐狸去而复返,然而不是。匆匆的一瞥,我只见到外面有道猩红色身影,踩着黑土,像团游动的火焰般在山风的吹拂下,朝着这方向翩然而至。
    肯定不是狐狸,因为狐狸有影子,他没有。
    是鬼么?但鬼又怎么会堂而皇之在大太阳底下走动。
    疑虑重重,但没敢继续往外看一眼,我怕他会发现我。
    他离洞口那么近,却始终没有靠近过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狐狸做事的准则,很多事他要么置之不理,一旦管了,他会做到非常妥帖。所以洞外那么多怪物尸体,但没有一具是能踏足洞内一丁点的。以此看出,他一定做了什么,可让外面那个红衣人即便近在咫尺,也未必发现得了我的存在。
    但这红衣人究竟是什么样一号人物。
    他在外面慢慢徘徊着,我想可能是在查看地上的尸体,时不时从嘴里发出一种呢喃般的话音。
    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正当我为他距离的越发接近而悄悄往后退去时,忽见一只苍白的手蓦地朝里伸了进来,轻轻搭在我刚刚移开的洞口边,紧跟着探进半个身体,那红衣人目不转睛朝洞内看了进来。
    这一刻我差点惊叫出声。
    所幸牙齿紧紧咬着,呼吸也用力屏牢着。
    所以红衣人没有察觉我的存在。与此同时,一只小动物所发出的剧烈颤抖引到了他的注意,他赤红色眸子朝着那只可怜的野狐微微一闪,张嘴对它轻吸了口气。
    随即就见它扑地瘫倒在地上。
    这次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去了,因为它倒地瞬间,原本滚圆的身体一下子干瘪收缩,不出片刻,形成一具裹着毛皮的干尸。
    至此红衣人停下吸气的动作,将头朝我的方向蓦地侧了过来。
    我以为这回真的要被他发现了。
    好在,他依旧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朝这方向静静看了片刻,随后正要继续往里走,但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他手掌往石壁上轻轻一拍,紧跟着转身像团红云般腾身而起,眨眼间飞入半空,似一道烟化开在空气里,顷刻消失不见。
    直至确定他离去很久后,我才把嘴一张,用力猛一阵呼吸。
    完全不敢看地上那具干尸,我虚软着双腿跌坐到地上,对着洞外匆匆偷窥了一眼。
    那红衣人真的离开了。
    但空气中残留着他进洞时所带进的气味。
    淡淡的血腥味。
    仿佛他整个人都是血做成的一般。
    但我很清楚,虽然他不是用血做成,确实也跟血有关。并且,这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刚才他将脸转向我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他的五官。
    苍白精致,静雅的美丽中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萧杀。
    我见过他。
    他曾在我的世界里出现在我家里过。
    他是那个令狐狸严阵以待、并曾当着狐狸的面,于不动声色间将我家房子几乎一撕为二的血族中人。
    他为什么也会在这个时代?
    哦,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血族同样也几乎是长生不老的,能在这时代出现,并不奇怪。
    然而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巧合。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狐狸,还是为了我?
    而这一地的焦黑和尸体,又是否同他有关?
    脑中念头风驰电擎中时,突然我感到这狭窄空间像遭了地震般微微一颤。
    随即听见头顶上像有什么东西嘶啦声轻轻划过,凭直觉,那绝不是什么普通声响,所以立刻带着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把抓起包裹就朝洞外爬了出去,而两只脚刚刚踏出洞口的一刹那,就见这石洞内轰隆隆一阵巨响,原本看起来坚固无比的洞顶突然崩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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