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那件重要东西究竟是何物么?”
    “呵……”我笑笑:“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昨天可有告诉过二爷?”
    “是你燕玄家的传家之宝,万彩集。”
    “万彩集不见了么?”我立即想起那本被如意偷藏在自己梳妆台里的册子,心脏悄悄跳快两拍:“但如此重要的东西,我爹爹一向将它收藏得非常仔细,我平时连见它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将它随随便便带出家门。”
    “我知道你父亲做事一向谨慎,所以也曾听说过,安置那本万彩集的地方,唯有早年过世的宜兰夫人,才知晓那把开启它的钥匙在哪里。所以,它本该是被保管得万无一失的。然而事发后仔细想来,除此之外,万彩山庄中倒还有一个人,可比任何人都有机会接近及得到那把钥匙。”
    “谁?”
    “那便是三代在你家中做事,自小开始服侍了你父亲整整四十年的李福李总管。”
    “既然这样,为什么东西丢失不去找他来问,却偏偏要来问我?”
    “李总管的儿子叫李春来,李春来便是春燕的丈夫。”
    “二爷想说什么?”
    “都道李春来为人憨厚木讷,不善言辞,因此与春燕夫妻关系并不融洽,所以才致使春燕红杏出墙,与别人暗度陈仓。但事实上,凡是熟悉他俩的人都知道,自他俩成亲后,李春来一向对春燕宠爱有加,言听计从。而春燕也同他琴瑟相和,夫唱妇随。所以,春燕背着他与别人暗度陈仓之事,实在是一件令很多人都觉不可思议之事。”
    “这同万彩集的失窃有什么关联?”
    “春燕与人偷情被抓的那天,正是你爹爹发现万彩集失踪后的第二天。”
    “……这应该只是个巧合。”
    “巧合么?”听我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后,素和甄淡淡一笑,随后用着同样的口吻,轻描淡写对我说道:“你可知李春来在你出嫁后不久,也已死了。”
    “怎么会?生病么?”虽然那男人毫无存在感得令人难以留下什么印象,但记忆中,应是个健康结实的男人。总不见得会猝死,所以一听之下,我未免吃惊。
    “和春燕一样,投河自尽而死。”
    “他为什么要自尽?”
    “因为他自责。”
    “自责什么?”
    “自责自己对春燕太言听计从,所以利用自己父亲的职务之便,悄悄协助春燕进入库房重地。又因后来得知深锁于库房中的那本万彩集失窃后,自知大祸临头,于是忙在李福的授意下,为了撇清关系卸去自身的过错,找到你父亲出卖了春燕,将一切尽数推在了春燕身上,致使春燕在受尽折磨后含恨自尽。”
    “……这么说,其实在寅大哥前来我家提亲之前,我父亲就已经发现万彩集失窃,并已认定春燕是窃书人?”
    “没错。”
    “他倒隐藏得好。但万彩集是记录燕玄家烧制瓷器众法之书,春燕区区一个丫鬟,窃它有何用,毕竟连拿出去卖钱都是不可能。”
    “万彩集对春燕来说的确没有任何用处,因此她绝不可能为了自己而窃取那本书,更没有胆子去为那本书冒上受死的危险。所以,必然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才会令她从命去做,而且那人必然对春燕许下过绝不会让她为此遭难的承诺,才能令她安心涉险。”
    “那个人会事谁。”
    “纵观阖府上下,能令这丫头死心塌地地服从指使,并深信此人的承诺必可兑现,那名幕后指使者除了燕玄家当时唯一的继承人如意大小姐,还能是谁?”
    “……所以,二爷认为是我让春燕去偷的那本万彩集?”
    “它是你家中的东西,原是不该说偷。但若娘子真的知晓它的下落,还望能够坦白告知。”
    话音落,我抬头朝素和甄看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原来你是替那位燕玄家的来客,审问我来的,对么。”
    “错。我只希望籍着这件事,能向我兄长证实你的不可信。”
    “呵呵。”
    冷笑声令素和甄瞥了我一眼:“有一件事情我从未对我家兄长说起过。若你心存困惑,我只能告诉你,那件事是你与我之间问题的起因。”
    “什么事。”
    “当初你为逃避相亲而离家出走一事,在整个景德镇被传得沸沸扬扬。都道你逃避相亲是为了与我私定终身,然,真正的原因,想来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与我多年未曾见过面,即便年幼时青梅竹马,岁月也早已让一切变得无比模糊。因此,你怎可能为了一个面目都已在你脑中变得难以想起的人,而以那样蠢笨的方式去同你爹爹决裂。因此,之所以那时甘愿冒险离家出走,你其实只是为了借着那个名头,去逃避一桩不可告人的丑事。”
    “什么丑事?”一时忘了说话时要保持三思,我脱口而出。
    素和甄旋即沉默下来。
    当我由此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时,他朝我淡淡一笑:“年幼时的记忆可以模糊甚至消失,但那件事才过去几个月,你怎的需要来问我?”
    说罢,见我不语,他冷冷一笑:“而可惜的是,纵使明眼人都可看出你一身疑点重重,我兄长却仍以近乎放纵之姿态深信着你。一个年幼、又面容几乎无甚姿色可言的孩子,那么多年过去,他仿佛受了蛊惑般对你始终执着,即便明知自己病入膏肓,还异想天开地试图用我来取代他,替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守着你,护着你。如意如意,面对如此一个痴人,若仍有异心,你怎能安心?”
    最后那句话,我被素和甄问得一阵发愣,又一阵发怵。
    虽然明知他问的并不是我本人,但难免感同身受,同时想到,如果此时换了是燕玄如意本人在场的话,如今这番场景,这对她来说得是生命中多么可怕的一个转折。
    尽管听了先前素和甄那番话后,让我感觉如意似乎远不如我所以为的那么简单,甚至以往对她的那些仅有的认知,可能都会随着以后事实的明朗化,而一一被推翻。
    但仍是心有戚戚然。
    早知道素和甄对如意小姐心存芥蒂,但我没有料到,他对这已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怀疑心竟然这样强烈。而昨天燕玄家的来客,更是将这怀疑给彻底激化,于是,在自己兄长为了救我而使得本就孱弱的病体越发恶化后,此时的素和甄,竟连表面上的和谐也不再愿意继续维持下去,直接就对我说出了他心中的怀疑,乃至对我提出了那么一番直接到□□的质问。
    所以,历史中真实的如意小姐,大概也正是因了类似遭遇,于是在这样一种让人窒息的婚姻中生活,直到最终成为他手里牺牲品的么?
    想到这里,我立即冷笑一声,反问:“万彩集失窃,究竟窃者是谁无人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二爷怎能仅凭推测而一口咬定是受我指使。所谓丑事,或许连二爷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捕风捉影,试图强加于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我知道二爷向来对这门亲事不屑一顾,但不知竟然厌恶至此,若是二爷觉得这门亲事着实让你勉为其难,不如坦荡行事,直接与我退亲便好,何必要给我平白扣上这些可怕罪名,玷污我的清白?!”
    话刚说完,我的下巴被素和甄蓦地扣住。
    “退亲?呵,我不会做任何违背阿寅意愿的事情。所以,若要休了你,唯有我兄长亲自开这个口。也所以,如意,我的娘子,能否请你坦白告诉我,那本万彩集究竟在哪儿?以你之身份,若只是想取它来看,只需对你爹说上一句话便可。之所以要偷偷将它窃盗身边,无非是因为想要看它的,是另有他人。所以,那个能令你不顾一切为他做出这等事情的人,又究竟是谁?若能坦言告知,自是最好,我想那足以令阿寅从此对你死心,也可就此退亲。你觉得如何?”
    说得倒是轻巧,算盘也打得很好,只是:“若我一样也说不出来呢?”我问。
    “那我唯有效仿你爹爹对待春燕之举。”
    “你要对我动私刑?”
    “我不可能对自己妻子做出这样的事,那有辱我素和家的门庭。”
    “那你打算怎么个效仿法?”
    他笑笑没有回答,只回过头,对着房门方向淡淡说了句:“来人,带二奶奶去燕归楼。从今日开始,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意打扰,她着实需要独自一人清静清静。”
    第419章 青花瓷下 三十五
    去往燕归楼的路,途经圈养雪狮的地方。
    没等走近就能听见一阵阵闷雷似的哀鸣从那方向传来,如泣如诉,想必, 那头巨兽正在哀悼它那再也回不来的同伴。但旁人听着会感到非常可怕,所以王婆子一脸苍白,原本面容严肃地在轿边对我说些什么,后来索性跟在轿夫边上, 半步不敢离开。
    而她究竟刚才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没仔细听, 因为一路上我都在盘算着一些问题。
    现在看来,目前是有三拨人想得到《万彩集》。
    一拨是那位钦差大人陆晚庭。如今可以明白了, 他把屠雪娇安插在燕玄家试图寻找到的东西,既然如屠雪娇所言,曾经唯一能掌握开启它钥匙的人是宜兰夫人, 那么那件东西一定是《万彩集》。另一拨则是那个跟如意传出‘丑闻’的神秘人。第三拨, 就是狐狸了。虽然他没有直接言名他我要找的就是那本《万彩集》, 但既然是本册子, 而且言语中点明春燕是因为偷它而死,那么除了《万彩集》,也不可能会是其它。
    又因狐狸说过,有人将它比做天书,并且里面记载着当年烧制出窥天镜的人,所亲笔书写的那种特别瓷器的烧制方法。这也就难怪无论是人或者妖怪,都会对它倍感兴趣。
    说到底,这三拨人最终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窥天镜。
    传说窥天镜能上通天庭,下知古今。不知这些人得到它,是想用它做出些什么大事来。正琢磨得入神时,轿子停下,一旁传来王婆子微松了口气的话音:“二奶奶,燕归楼到了,二奶奶请进去吧。”
    燕归楼位于素和山庄西南角,孤孤单单一座上了年纪的两层楼房,道道围墙令它远离主宅,所以安静异常。
    原本它应是过去那些未出阁小姐们的闺楼,但素和家已三代没有生出过女孩,因此闺楼也就名存实亡。一度曾被素和甄的祖母改做佛堂使用,所以进门就能见到一尊金佛摆放在客堂的正中间。而自她过世后,这里就一直被闲置着,因此扑面一股长久无人的阴冷。
    好在每天总有人清扫整理,环境倒还整洁干净,因此先前看到喜儿一路朝我追来,远远看着我哭时,原本我还觉得她过于多愁善感了。
    这不过只是软禁而已。
    素和甄以为能以此让我坦白交代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得这么简单而自信。想当初春燕被打成那样都没有招供出任何东西,他凭什么会觉得软禁比皮肉之苦更有作用?
    可是当婆子把我领上楼,转身离开后,我才感觉到有那么点不对劲。
    他们把通向底楼的楼梯拆掉了。
    曾在网上看过这么一种说法,说古人为了让闺阁千金做到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在闺楼里做一道可拆式样的楼梯,无论拆卸或者组合都很方便,平时有人要上来,只要把楼梯移过来往关节处一扣就好,一旦人走,只需把楼梯一移,楼阁就成了一道空中监狱。
    这座‘空中监狱’让我跟底楼相差了至少六七米的距离。
    那可真是不妙。
    本以为□□是被限定在院落以内,没想到竟然是二楼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无疑这不是软禁,而是被□□了。并且要逃离这样的监狱,比我原想的难度要大了许多。
    六七米距离,说高不高,但说低却也并不是个安全度很高的低。于是趴在楼梯口暗自盘算着时,忽听见楼下门板声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是铘。
    他走到楼梯处抬头看了看我,清冷的目光让我微微松了口气。
    本以为花园里的事之后,跟他独处会尴尬,好在并没有。又心知他来这里肯定不是为放我走,所以拍了拍楼板,我直接了当问他:“你仍然觉得这样对我来说更好么?”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至少你不会死。”
    “素和甄派你来这儿监管我么?”
    “不是。但他让你待在此地,却是我的提议。”
    “你?”这回答真是出人意料,不由一愣:“……为什么?”
    “因为眼下除了这里,别的地方都已经不再安全。”
    “……什么意思?”
    “我知道碧落早已在你到达万彩山庄之前,就和你见过面。所以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以他的能耐,他始终没法感知到你宝珠魂魄的存在。”
    “是的。但既然这会儿你问到我,那么这件事看来应该是和你有关的了?”
    “没错。在你真正脱离他的掌控之前,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让他察觉到你的存在。但如今,虽说至今那妖狐还不见踪影,但迟早,我在这儿所做的一些手脚,会对他不再起到任何作用。况且今日素和寅做了件让我颇为费解之事,若那事是因你而起,或许那妖狐真的也快要到的了,唯有将你转到此地,一则可保你性命,二则继续为我拖延一些时间。”
    这番话最初听得我有点困惑。
    他说狐狸至今不见踪影。可我还曾以为狐狸那天晚上来到这里时,他俩至少是知道彼此存在的。然而从他话来看,他甚至都不知道狐狸曾经进入过山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再仔细一琢磨,我突然有点醒悟过来。
    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如果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我作为宝珠的存在感就会越强,最终能让狐狸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性的发生,铘在素和山庄里做了某种手脚,也就是昨天那些妖怪指的结界。
    它不仅让妖怪们需要借助人类尸体才能进入山庄,也从某种程度上压制了狐狸对我真实身份的感知。
    然而不料,狐狸仍是为了那本万彩集而设法进到山庄,或许铘在这里已让他感觉到我就在附近某处,所以虽然他并不能因此就感觉到我的存在,但却反而利用了铘的结界,让铘没能察觉他的到来。
    于是,他俩一个是知道我的存在,但不知道狐狸就在这儿;一个是知道铘在这里,但没法感觉到我的存在。而我就像在两只不同时段的蜘蛛所编织的同一张网里,现状十分悲惨。
    想到这里,我问他:“所以你提议素和甄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继续对那人隐瞒住我的存在么。”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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