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凡事瞒不过你的眼。只是我佛慈悲,即使是血罗刹,入了佛门便以慈悲为怀,素和大人说这样的话,就不怕……”
    “宝珠!”
    “刹说惑得了你他便放我离开。”
    “说了这话,你还能再惑得住人么?”
    “我本就不是为惑你而来。”
    “那你来做什么。”
    “我?呵呵……我来邀你与我一同离开这里。”
    突然间我脚下猛地抖了地起来,地震似的。
    一个没站稳我噗的倒在地上,头正撞到前面那堵墙,撞得我两眼发黑。鼻子里那股清香却因此越发浓烈了起来,浓得几乎让我透不过气。
    然后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我身后传了过来。
    一步接着一步,擂鼓似的,震得我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万年佛音止,魔弦扰清性,莲蕊惹浮尘,大悲度劫咒。’
    就在这时,不知谁的声音随着那脚步声远远从头顶荡了下来,一字一句砸进我耳膜,清冽而漠然。
    ‘梵天珠,大天尊者素和甄,尔等犯下不赦天罪,’
    ‘本因斩去慧根入六道轮回化解孽缘,然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现化分梵天珠清莲灵根,收大天不灭金身,从此去往凡间修脱这无妄魔障,有朝能否重登极乐,皆看你们的造化罢。’
    话音刚落,平地一声惊雷,翻天覆地的震荡仿佛从天而降,使得那股被压抑很久的力量终于在这瞬间被我迸发了出来。
    那似乎是股足以撕毁一切的力量。
    它令我手脚烧灼起来,疼得仿佛筋骨俱断,因此在挣脱周身束缚的同时,我两眼一黑,很快陷入一片昏沉的空白。
    当意识逐渐返回大脑时,我看到自己仍躺在那个铜条密布的囚笼里,手脚也仍被紧缚着。
    唯有疼痛依然真实而清晰。
    我想那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不停在挣扎的缘故。
    因刚才那一场过于真实的梦或幻觉。
    所以立刻抬起头心有余悸地朝巨石方向看了一眼,但四周过于昏暗,除了笼子模糊的轮廓,我什么也看不见。
    便正要躺回原地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
    随后,几团火把轰地将这片混沌的空间照亮,由此我看到吴庄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走到笼子边俯身朝我看了看。
    “他们说在外头听你断断续续自言自语了大半夜,是做噩梦了么。”过了片刻他皱着眉问我。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
    “梦到什么了?”
    我依旧沉默。
    “人都说这地方不干净,唯素和山庄的人不信这邪。现如今,你觉得呢?”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目的么,吴庄?”
    “不尽然。”
    “还为了什么?”
    “昨晚你可有在这地方听到过些什么动静么?”
    “没有。”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东西。”
    说罢,他将火把朝笼子外那片空地上指了指。
    我下意识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一惊。
    就见原本白花花满是矿土和碎石的地面上,烧焦似的烙着一团团漆黑色东西。
    由笼子外一直延绵到窑洞中央那块巨石底下,再顺着石块一路而上,呈辐射状在那一块块碎石上散裂开来,一眼看去,着实有种诡异而气势磅礴的触目惊心。
    “所以,二奶奶昨晚真的没听见什么特别一些的动静么?”
    我再次沉默。
    他笑笑:“不愿同老汉说,倒也不妨事。只是若二奶奶昨晚真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等会儿见着了他,望你能实实在在地去告诉他,否则日后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老汉也不好跟人交代。”
    这句话令我迅速抬起头,看向吴庄眼里那抹令人费解的意味深长:“告诉谁?”
    “你夫君,甄官儿。他来寻你了。”
    话音未落,入口处再次由远而近传来阵脚步声。
    “来得倒也快,”回头循声望去,一眼见到那抹站定在火光下白得刺眼的身影,吴庄牵了牵嘴角:“派去知会的人还未回来,他倒已经先到了。”
    第414章 青花瓷下 三十
    吴庄说素和甄来找我了。
    我挺意外。
    因为哨子矿的工人才刚刚在吴庄带领下集众闹过事,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会这么快就过来,甚至连个随从也没带。
    他不应该是行事如此鲁莽的一个人。
    所以不由透过笼子的空隙仔细朝他看了看,但他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到过我身上,似乎相比之下,矿洞中间那块碎裂的巨石更令他在意一些,因为从进来之后,他就始终目不转睛在打量着那块石头。
    然后无视身旁挡着他的那些矿工,他径自往巨石处走了过去。
    工人们最终没敢真的拦他。
    毕竟多年的主人,如今即便跟着头目造反,总难免会受到以往习惯的压抑。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素和甄一路走到巨石边,掀开衣摆坐到其中一块石头上,随后一边继续饶有兴趣地望着这堆石头,一边指着中间部分,对那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的吴庄问了句:“底下这块碑,破碎已有多久了?”
    而虽然吴庄当着我的面一口一个小子、甄官儿地叫,但真的面对这东家时,即便是要挟的一方,仍没能敢轻易放肆。所以立即沉声答道:“快有月余。”
    “我记得当初仔细叮嘱过你们,无论怎样动工,切不可碰触到这块石碑,而它身处的地方也令它不太可能被人轻易碰到,所以,如今它这半身的残破,是有人刻意为之么。”
    “可说有意,却也实属无心。”
    “怎么说。”
    “二爷的话小的们自然是不敢轻易忘记,而这么些年在这矿洞中做活,小的们也始终都是谨而慎之,然而纵使如此,难免不能防备意外的发生,这块碑,便是因那起意外而横遭损坏。”
    “什么意外。”
    “想来爷应该还记得,自爷买下这座矿后,虽然并没有发生过任何外界所传的种种不幸,但初时我曾几次三番提醒过爷,说这矿每到夜里,四下总会发出种奇异声响,并且那声音仿佛来自井壁的内部。
    之后,因早晚相安无事,所以一度以为与哨子矿的哨音一样,都是气流所致,于是不再多做理会。但最近这大半年来,那声响突然变得尤其明显起来,常令人听得心神不定,疑神疑鬼。遂有石工们私下与我说道,是不是矿洞里真有什么恶鬼。
    我自是不信那种东西的存在。但舍弟自幼跟随出家人学过些奇门遁甲之术,在种种观测后发觉,那声音原是来自地底时,不由有些心忧。他说矿洞内那块压在巨石下的石碑,字迹浑然天成,早就觉得奇怪,仿佛对应了所谓的天书,应是某种镇石。如今又听那地底传出的声响,不似气流,倒似龙吟,所以,该不会这矿原是处龙脉,而我们长年这样挖掘,若是令龙脉受损,那种罪孽该如何面对。
    话虽如此,但心知若无凭无据便以这样一种猜测来烦扰两位庄主,自是不妥,所以打算仔细勘测石碑附近地面,想着若是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出此碑的来历,那是最好。岂料因一时大意,使石碑受损,当时令我心下惴惴,忙想去庄主面前负荆请罪时,舍弟却在那石碑下发现了一处玄机。”
    说到这里,吴庄似有意停下话音,随后朝素和甄看了一眼。
    见他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便问道:“不知二爷当年买下这座石矿时,可知晓这处石碑的玄机。”
    “你觉得呢,吴庄。”素和甄笑了笑,反问。
    “想来爷必然是知晓的,正如舍弟所说,若爷不知晓,怎会引两头烈性恶犬入内震慑,毕竟需要动用八角玲珑锁去锁着的东西,当年,也就只听他师尊说起过海岱门下的囚龙井。”
    “所以你觉得这块碑下所压那口井,也是口锁龙井。”
    “即便不是,想必也应是件非同寻常之物,否则,为何普通一口井要用机关锁去将它锁住,又为何要用天书石碑去镇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发现它的当时便来告知我,如今做出这番行为,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素和甄总算朝我看了一眼,目光淡然笃定,仿佛这地方不是充斥着种种威胁的哨子矿,而是他的地盘素和山庄。
    吴庄觉察到了,手朝笼子上一搭,轻吸了口气对他道:“发觉那口井的当日,我便去禀明了庄主,但他那时正忙于操办二爷的婚事,因此说稍后再议,并答应会知会二爷。然而一等至今,显然二爷始终都未能从庄主口中知晓这件事,所以原本我想直接来禀告二爷,但二爷自从数月前为了烧制贡瓷入关,直至现在,又有几日是得闲能让小的们见到的。这里毕竟不是窑厂,要见二爷一面何其艰难,于是便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谁知……”说到这里,吴庄那张老脸一阵扭曲,随后沉下头哑着嗓音一字一句道:“谁知这一等,等来的却是舍弟突然间暴死在这里的结局……”
    “吴正的死确定同石碑下那口井有关?”
    见素和甄听到现在仍一脸不为所动,吴庄一声苦笑:“不知那些见过他尸身的奴才们可有告诉过爷,吴正死时双眼已经没了。您可晓得是怎么没的么?正是被这口井里的东西给活活融化的!”
    “是你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当然是亲眼所见!亲眼见到他靠近时井里有东西突然缠住了他!亲眼见他被缠得在那块石碑上苦苦挣扎!亲眼见他挣扎得两眼都融了!可是老头胆小动作僵,便只能眼睁睁躲在一旁呆看着!二爷,吴正他死得惨啊!!”
    说罢,我头顶上方砰的声巨响。
    原来吴庄说到激动处狠狠一拳砸在了笼子上,登时半只手血肉模糊,而他似乎浑然不觉。因为他一直盯着素和甄的脸,一动不动看着他那双似乎依旧不为所动的眼睛。
    “所以,你将我娘子掳到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过了片刻听素和甄淡淡问出这句话,吴庄面色一僵,欲言又止地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早已告诫过你们不要靠近这块石碑,如今因你兄弟违背我的话,于是惨遭横死。只是斯人已逝,旁的也就不必去计较太多,唯有两点如今我且同你坦率言明:一则你兄弟因这口井而死;二则这口井因我买下这座矿而得以出现害人。所以,你带人在庄子和工地上闹也就罢了,但将与此一切毫无关系的我的娘子掳到此地,却是为了什么。”素和甄又问。
    话音温和,却带着丝似有若无的咄咄逼人。
    这让吴庄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让我不由开始怀疑他这会儿到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救我回去而跟人谈判,还是在乐不思蜀地设法促成我的早死。
    眼见吴庄低垂的额头上青筋若隐若现,一度我以为他的暴脾气即将发作。好在他只是慢慢点了点头,随后再次望向素和甄,道:“坦白同爷说,原本想要掳到此地的不是二奶奶,而是二爷您。所以昨天一早有意在此集众闹事,便是为了能将二爷引来。谁知二爷中途却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返回山庄,迫不得已,便只能将二奶奶请来此处。”
    听到这里,我原以为素和甄会问他,当时两人都在,为何单单只掳了我一人。
    那次袭击本应是将素和甄掳去的大好契机呢,不是么。
    但素和甄微一沉默,随后却径自绕开了这个问题:“你要将我掳到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想请二爷坦白告诉咱这些爷儿们,那口井里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爷明知道它那么危险,偏偏还要仔细藏着它。”
    “仅仅就为了这个么?”问罢,见吴庄的神情再次有些闪烁,素和甄笑了笑:“坦白说,我也不知道那里头究竟藏着什么,更不知它会杀人。否则,我必然不会让你们涉险常年留在此地。”
    “爷说笑了,若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爷为何有办法去克制它,让它在屡屡害了那么多拥有这处矿井的人后,消停了那么些年?”
    “原来老吴也会信那两头雪狮的传说么,一直以来,我以为对此最为不屑一顾的,便是你了。”
    “既然爷这么说,老头自然也是没有办法。原本念着从小看着你俩长大,终究不愿去做那对不起你家老祖宗的事,但既然爷对我家兄弟无穷,那也就莫怪我老头对你兄弟两个无意了。不过话说回来,爷您一向做事向来谨慎仔细,怎的这回偏偏就对我这老头如此毫无防备地独身前来呢?”
    话音落,他将手一抬,就见四周石工们抽出手中兵刃刷拉下朝素和甄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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