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对素和甄来说,这妻子到底算是他的,还是他兄长的,这点还真难说了不是么。
    不过不管怎样,他对如意的感情越淡,对我来说总归是越好的。心里正这么想着,一时大概有些忘形,不知不觉就将这情绪流露在了自己的眼里。等意识到这点时,发觉素和甄望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往床沿上拍了拍:“而你打算在那儿站到天亮么?”
    “……没有,只是不想睡了。”我忙摇摇头。
    “你尽管安心,床上并没有黄皮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担心床上有黄皮子?”
    “从我离开后至今,你这一身繁琐的行头始终没被换掉,显然一宿都没上过床。又想起之前听那些丫鬟婆子们一惊一乍说着什么黄皮子,所以,若不是为了担心外头所传言的黄皮子是否进了这间屋、上了这张床,又能是为了什么?”
    我笑笑,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索性就不回答。
    见状他若有所思瞥了我一眼,也朝我笑了笑:“有意思。想起迎亲那天路上遇见那口样子诡异的棺材时,都没见你怕成这样,不知是否因手中没了那些错金币,于是现在心里没了底气?”
    “那是祖传辟邪之物,从小不离身的,所以……”
    “从小不离身?为何我却从没有过这样的印象?”
    我一愣。
    果然说多错多,不知不觉就说漏了嘴,完全忘了如意小时候与他们兄弟俩曾走得很近。
    不过好在借口找起来并不难,于是沉默片刻,我低下头,作出一副有点窘迫的样子回答:“贴身带着的东西,甄哥哥怎么可能会对它有印象。”
    “倒也是。”
    他话音依旧是那种淡淡的不置可否。不过好在,虽然他言辞总像在处处针对我,不过凡事却又并不太爱追根究底。当下,只一边看着我,一边从腰带内抽出一串东西,随后轻轻一抛,不偏不倚将它们丢掷到了我身旁那张桌子上:“既然是从不离身的祖传之物,任由它们散碎着总归不太方便,如今已替你把它们串好,今后随取随放,总好过再被弄得一地狼狈,你说是不是。”
    我没吭声,因这意外的殷勤让我一阵尴尬。
    于是忙将头转了转开,借着拿起那串钱的动作,边小心藏起自己的情绪,边随口般问了句:“对了,叫了那么多人守在屋外面,是因为北屋遭到怪风刮的缘故么?”
    “风虽诡异,倒也犯不上劳师动众。”
    “那是为了什么?”
    他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倒叫我从随意变得认真起来,但素和甄依旧没有回答,只略略朝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再次将手往床沿上轻轻一拍:“休息吧,再不睡天便要亮了。”
    “我不困。”
    “其实是不愿与我同床对么。”
    蓦地一针见血。看他眼里神色,想来之前那些话关于黄皮子的话只是为了缓和我与他之间的气氛。所以我再度沉默下来,而他朝我看着,微微一笑:
    “就当我是说对了。”说完,站起身慢慢踱到我面前,视线追着我匆忙避开的脸,他再次朝我看了阵:“但你总得习惯这一切。既然你愿意嫁来这里,想必应也早已深知这一点,毕竟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怎的反而比当年的孩子更为腼腆。”
    话音刚落,突然我腰上一紧,瞬间几乎令我透不过气来。
    原来就在我全部注意都投注在同素和甄的交谈中时,没防备我腰上的系带已被他扯紧在手里,随后轻轻往后一拽,猝不及防间令我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有个问题当年我问过你,如今忽然想再问你一次。”然后听见他问。
    我用力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只能气冲冲问:“什么问题?”
    “阿寅和我的区别在哪儿?”
    “区别?”
    最大区别大约就在于,素和寅清楚自己对如意的感情,所以他绝不会如素和甄那样对待如意。
    但这番话我不可能说出口,因此正兀自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同他胳膊的力量抗衡着时,忽见窗外人影一阵阵晃动,紧跟着,伴着叮当几下金属撞击的声响,就听院子里那处摆放着如意石的地方,哇地下传来道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这叫声令素和甄立刻松开了钳制着我的手。
    一得自由我立即朝后飞快退离,而他似乎并没留意到我这显著的排斥,因为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飘进一股股腥臭,虽然无风,但那臭味弥漫得飞快,不出片刻已浓烈得令人作呕。
    “二爷!逮到一只黄皮子!”伴着这股恶臭,有人在外面呕吐,也有人用压抑过后的嗓门对着屋里轻又匆促地禀报。
    “确定是黄皮子?”素和甄闻言神情透着一丝意外,似乎这消息并非是他所等待的。
    “是的,爷,好大一只黄皮子,而且颜色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且带进来让我瞧瞧。”
    话音刚落,伴着外屋被惊醒的丫鬟们一阵阵惊叫,有脚步声匆匆而入。
    不出片刻,就见推门进来一名身躯高大的家丁,怀里牢牢钳制着一大团毛烘烘的东西,朝素和甄呈递了过来。
    乍一眼看去,那东西的颜色的确是有些古怪。
    黄皮子,顾名思义,毛色都是土渣渣的黄。
    但此人手里的那只黄鼠狼,通体却是黑色的,只尾巴尖夹杂着几根白毛,若事先不知是黄皮子,还以为是只巨大得变了异的大老鼠。
    此时也不知是被活捉还是死了,一颗细小滑溜的头颅随着家丁粗莽的动作从他手臂上耷拉下来,软软地东摇西晃,一双眼睛则始终睁大着,既不眨,瞳孔也不见转动,一派毫无声息的样子。
    不料就在家丁走近素和甄的一刹那,那东西突然眼光一闪,随即将头倏地仰起,张嘴就朝着素和甄一口咬去。
    但没等挨近被家丁一掌拍下。
    那手掌足有蒲扇般大,当即拍得黄皮子一声不吭咽了气,见状家丁怒冲冲朝它头颅上啐了一口唾沫,随后皱眉对素和甄道:“都说吴家养着黄皮子,这一看,莫不是白天抬尸过来没闹腾成,所以吴庄那老头索性在夜里放出这种鬼东西作祟,报复两位爷来了??我看北屋那股妖风必然就是这东西所为!”
    “吴家两兄弟在素和家时日已久,早是将此地当做自己家的人,因此即便白天遭到那种不幸,以我对吴庄的熟知,自信他必然不会使出这种手段损毁素和家的贡瓷。况且,北屋历来有风水护着,又养着御用的贡品,区区一只能让你随手就拍死的黄皮子,又怎可能对那间屋子兴风作浪。”
    见自己的话被主人否决,家丁闷闷然垂下手,不再吭声,只微有泄愤地将黄皮子随手扔到地上。
    片刻后虽没见到素和甄面露任何不悦,他仍立即意识到自己举止的不妥,当即俯身想要将黄皮子重新拾起,但刚伸出手,没等碰到黄皮子那一身漆黑的毛,突然面色一变,嘴里轻轻咦了一声。
    而他这突兀的吃惊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循着他的视线往那只黄皮子身上看,我也跟这家丁一道吃了一惊。
    就在刚才还躺在地板上团成一团的那只漆黑的黄皮子,眨眼间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石头,一块又脏又臭,好像刚被从一团污浊的泥浆里捞出来的黑石头。
    但仔细看,那污浊并非是什么泥浆,而是来自石头本身的纹理。
    非常丑陋的纹理,并且从中散发这一种奇臭无比的气味,又能幻化成动物的形状,活灵活现。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的怪东西?
    “看来是确有高人存在于此。”再想仔细看时,素和甄往前一步挡住了我的目光,伸手将那块臭石头拾了起来,随后对那惶惶然不知所措的家丁道,“你去老陈那儿知会一声,说锁着的那两头雪狮该放出来透透风了。”
    第409章 青花瓷下 二十五
    所谓雪狮,并非真狮,而是两头藏獒。
    因体形比寻常獒要大许多,又通体一身银毛,于是给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提到它们时,明显可见那名身强体壮的家丁眼里闪过一抹惊恐,所以我想,那两头徒有其名的‘雪狮’,一定不止体魄和毛发有别于其它藏獒这么简单。果不其然,次日清早,当为了黄皮子的事忙碌到天亮的素和甄刚离开不久,喜儿就带着一副提心吊胆的表情跑到我房里,忧心忡忡对我道:“姑娘姑娘,要不要把窗关紧些,听说素和家的凶神要被放出来了啊……”
    我问她什么叫凶神。
    她翻了翻眼想了半天,然后用手勉强比划了几下只有她能看懂的形状:“奴婢说不上来,但听她们描述的样子,感觉更似恶鬼呢……”
    “为什么更似恶鬼?”
    “眼睛能喷火,嘴巴能吐烟,四足踩过之处寸草不生……这不是恶鬼又能是啥嘞?”
    素和家豢养着的那两头‘雪狮’,据说同素和家那座恶名昭彰的哨子矿,不无关联。
    众所周知哨子矿的矿土虽好,但却是一处蕴藏着“地府生死道”的凶地。
    自古拥有过它的人无一能够逃过不幸,唯有到了素和甄的手中,方才太平下来。而能令这连修道高人也束手无策的凶地变得安然无恙,内中原因,多年来自是众说纷纭,而其中被传得最神乎其神的,便是‘雪狮煞鬼’。
    至今就连山庄里年纪最大的佣人也不知道,那两头‘雪狮’到底什么来头。
    只知道它们被抱来时候,年纪还小,除了一身银白色的毛,看起来跟两团毛球似的,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几个月后,那两只球就变得大,院子里看家的大狼狗在它俩面前简直就跟巴儿狗似的,不过原本这也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毕竟獒犬本来就大。
    然而突然有一天,喂养它们的人透过笼子栅栏发觉到,这两条狗竟然卧着几乎比牛还大,这就不能不叫人感到惊奇了。
    再大的狗,怎么可能大过牛呢?‘雪狮’的名头,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传开的。
    而变成喜儿口中‘恶鬼’的模样,则是在它俩入庄后得第二年冬天的某一天。
    所有人都记得,那一天是冬至。
    鬼门开的日子,矿上停工,哨子矿周围百米开外更是无人敢踏足。然而那天夜里,离家多日的素和甄忽然带着个相貌普通,沉默寡言的男人回到山庄,随后带着那两头乍一看真跟狮子没有任何区别的獒犬,一前一后进了哨子矿。
    那男人便是素和甄口中的老陈,也是后来那两头‘雪狮’的饲养人。
    没人知晓他们那天为什么要带这两条狗进矿,也没人知道进了哨子矿后,他们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
    三天三夜后,当人们再次见到那两头獒犬时,就见原本除了体积庞大外普普通通的那两头藏獒,竟变成了眼睛喷火,嘴巴吐烟的恶鬼般的怪物。并且凶煞无比,除了老陈之外,不论以往多亲近的人,即便是曾经给它们喂食的,也都无法近身。纷纷说,远远一听它们的吼叫,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靠近,只怕近了魂都要被那两个凶神给吓碎。于是从此,终日里被深锁在山庄最深处,年复一年,再未见被放出过。
    而自打那天之后,直到昨天矿井出事之前,那座原本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噩运之矿,却始终没给素和家带来任何不好的事情。
    冥冥之中,仿佛矿里所有不详的东西都被那两头巨犬煞走了似的。
    ‘雪狮煞鬼‘这一说法,便是由此得来。
    如今听素和甄再次遣人去牵那双巨犬出来,不能不让人感到惴惴不安,仿佛突然间有股看不见的阴云笼罩至头顶,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异样感染了原本对此毫不知情的喜儿,于是在探听得一知半解之后,对那些未知的东西令她产生了比旁人更加巨大的恐慌。因此一口气把话说完,她立刻积极地想要为我把窗户关严,以防那两只恶鬼被放出后万一失去控制,会从窗户外飞闯进来。
    但被我阻止了。
    一则,我并不担心两条狗能具备跳进那么高窗户的能耐;二则,在喜儿苍白着一张脸絮絮对我说着那些丫鬟婆子们告诉她的山庄传奇时,我瞥见院子里那假山旁,斜靠着一个人。
    是铘。
    他似乎是应了昨夜发现的那只黄皮子而来,因为有领头的家丁,正指着被带到屋外的那块黄皮子所化的黑石头,轻轻同他说着些什么。
    我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趁喜儿不注意深深吸了两口气。
    第一次在这庄子里遇见他时,我几乎被最初的激动和后来的无助冲昏了脑子,以致浑浑噩噩就由了他的摆布。而这时再见到他,相对已冷静了许多,也因此想到了一些原本没有想到过的东西。于是,当留意外面的交谈似乎已渐渐到了末尾,我立刻找了借口把喜儿打发走,然后擦了擦一夜没睡的脸,避开外间来往忙碌中的丫鬟婆子,出房门入花园,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一直快到铘的面前,他始终没有拿正眼瞧过我,仿佛从没留意到我的出现。
    直至有家丁发现朝我行了礼,他这才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始终不变的傲慢,自然是不指望这头麒麟和其他人一样尊称我一声二奶奶的。所以我也仿佛没有瞧见他的样子,只指了指那块黑石头,对领头的家丁问了句:“二爷有交代怎么处置这东西么?”
    “回二奶奶,二爷说了,此物可能关系重大,得先由这位齐先生看过后才由小的们处置。”
    齐先生?
    齐音同麒,显然,铘实在是连给自己起个化名都不愿太费心思。
    所以点点头后,我再问:“这位齐先生是?”
    “齐先生是庄主身旁的贴身护卫。”
    “贴身护卫为什么不照看庄主,却要跑来为你们看这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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