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没出息的伙计,他在撒谎。”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太了解他。既然他早说过不愿意跟你斗,那么我想,虽然他这会儿跟你说了半天废话,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去履行他的诺言。”
    “是么?”
    “是的。”
    “那么这会儿你又是在做什么,宝珠?”
    “我在试着保护他。”
    “用这方法么?”
    “……以及,我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有一件事你忘了去担心,静王爷。”
    “什么事?”
    “不动明王大天印能驾驭麒麟,我却能驾驭不动明王大天印。”
    “呵,我倒确实忘了担心这一点。但它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驾驭?”
    “我不需要驾驭它。”
    “哦?”
    “既然拥有驾驭不动明王大天印的力量,我何必需要驾驭它。”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需要驾驭它,也具有足以跟你抗衡的力量。”说罢,一翻身我面朝向他,在他由此微一愣神间一把抓住了他手腕上那根锁麒麟,朝着自己方向狠狠拽了过来:“虽然他为了他那点傲娇的妖性不愿跟你斗,我却愿意,因为我不欠你什么。所以,你的对手是我,载静。你的对手是我!”
    第340章 蟠龙
    “我的对手是你。”过了片刻,他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出乎意料的,他手里的锁麒麟被我一下子就夺到了手里。
    我本以为会更艰难一些的。
    它发着喀拉拉的声响脱离载静手指缠绕到我手掌上的时候,我从载静眼里清清楚楚看到一种漠然的无所谓。
    他无所谓我把锁麒麟夺回去,正如他无所谓我对他说的这一番话。
    也是,如他这样聪明又厉害的人,怎可能不在瞬间就看穿我压根没有正儿八经驾驭锁麒麟的能力,更别说什么抗衡他的能力。
    但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锁麒麟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试着想让它变色,就像以往每每遇到危险时它突然自发所产生的那种变化。但让我吃惊的是,刚把它套上手腕,它就掉下地了,再套,它再掉,再再套,它再再掉……
    这到底是怎么了?!
    心慌意乱把锁麒麟再一次胡乱绞缠到自己手腕上的时候,眼角瞥见载静朝我淡淡一笑。“我拭目以待的力量在哪里,宝珠?”然后他问我。
    我用力握住手腕慢慢朝后退开一点。
    “还是,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力量,你所做的,只是想趁着我完全被你这一番话和行为吸引去注意力的时候,伺机去把这东西从他身上解开,然后将那妖狐的本体从这件袈裟底下释放出来。是么宝珠?”
    说罢,他原本握着锁麒麟的那只手慢慢朝我抬起。
    手心里依旧握着样东西,一团被解开一半的黑色绳结。它来自那根将狐狸本体和木棉袈裟捆绑在一起的绳子,所以一眼见到它的时候,我的心立时凉了半截。“但你想错了,”不动声色观望着我脸上的表情,载静继续又道,“以你的凡人之身,岂能将它简单解开,看不出来么,它根本不是普通的金刚结,否则,任谁只要靠近这只妖狐,就能将他从这木棉袈裟中轻易释放出来,这样的事情,你说精吉哈代怎可能会让它发生。”说到这儿,手一松,他将手中绳结朝我面前扔了过来。
    没直接扔到我身上,但离着半尺来宽的距离,我仍是清楚感觉到一股灼人的滚烫从绳结上传了过来,烫得我离它最近那条腿疼得一阵发抖。
    真见鬼,这看上去多么普通简单的一样东西,竟是我的身体完全碰触不得的,如果刚才我确实按照我的想法去偷偷碰触了它,那我的手岂不是得烧焦了?
    闪念间,脱口道:“但它不是已经被你解开了么。”
    说完,猛一转身,我用我最快的速度一把将没了束缚的袈裟从狐狸本体上扯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无比急迫地朝远处斜倚在岩石上的狐狸叫了声:“快!快啊!”
    满心以为他会过来取回他的本体,但只看到他侧过头朝我笑了笑。
    很勉强的一丝笑。
    直看得我心脏一阵发紧,紧跟着,更令我吃惊的事发生了,我发现他身后那八根长尾竟变成了半透明状!
    几乎都无法用眼睛去将它们看清楚了,而他大半个身体则被他脚下那些自岩石内渗出的红色东西给缠绕着,那些又像血丝又像线一样的东西,蜿蜒扭曲,在他脚下勾勒出一些字符般的东西后,又沿着他的脚一路而上,像血液渗进了血管中一般渗进了他的长尾中。
    显见,这东西是在无声无息间把狐狸的力量迅速抽离殆尽。
    但它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即使是当初千面所制造的那道可怕的、连神仙都能困住的“天罗地网”,都只是单纯将狐狸给困住而已,这东西到底具有怎样不可思议的力量,竟然能这么简单地把狐狸困在中间完全动弹不得,而且连他的力量都可以逐一吞噬殆尽?!
    “河图洛书,所书阵型千变万化,它是其中最古老的一种,名为佛血。”像是一瞬间窥知了我心中所想,载静在我回头怒视向他的时候,淡淡对我道。“顾名思义,佛之血,相传是以大日如来指尖所滴之血铸就而成的镣铐。所以,无论是妖是魔乃至神,一旦被困其间,则插翅难飞,且力量衰竭。”
    “大日如来……”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有点想笑,可是眼下的状况让我哪里笑得出来。
    “觉得不可思议是么。”他再次窥察到了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
    “那么,换个说法也许你就能听懂了。碧落可曾对你说起过不动明王大天印的来历么,宝珠?”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在这个时候向我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是的。”
    “那么想必你应该知道,当初麒麟王私下凡间大开杀戒的时候,天下大乱,无人可以阻止,直到一位高人出现召出天雷,才将麒麟王一举斩杀。”
    “是的。”
    “而那位高人用来困住麒麟王,令它无法在天雷袭击下使用力量逃脱隐遁的阵法,便是这‘佛血’。”
    “所以……”
    “所以宝珠,明白了么,并非是他不愿出手跟我斗,而是他根本便无法跟我斗。他拿什么来同比梵天珠更为强大的力量去作争斗。”
    “呵呵……”
    一时气急,在听完他平静无波地将最后那句话慢慢说出口后,我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下意识用力捏着手腕上的锁麒麟,捏得它上面那些沾染着载静血液的碎骨一点一点刺进我皮肤,刺进血肉,那逐渐扩散进我身体的疼痛才让我慢慢冷静了下来。
    现在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为什他根本就无所谓我夺回了锁麒麟。
    也总算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河图洛书以及那东西所产生出来的阵法,对我和狐狸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根本才是真正的驾驭锁麒麟——不,是超越了驾驭锁麒麟之力量的力量!
    而不是我为了转移他注意力而信口说出来的胡话。
    ……载静载静,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远比精吉哈代可怕得多得多的一个人。
    一百年前他不是狐狸的对手,所以他忍下一切选择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以此,换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这冒险且决绝的举措,让他在百年时间里得到了别人穷尽无数辈子也无法修得的力量。
    近乎神或者佛的力量。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接近我,同我说着他的那些往事,好似说着别人的故事。直到我对他完全没了戒心,直到完全在这可怕的地方如依赖狐狸一般依赖着他,他再蓦一转身,以我作为开启眼前这一切变故的钥匙,突然将我所信赖和寄予着希望的一切,在我面前尽数打破。
    他以让我亲眼看着狐狸怎样在他面前一点点被困,一点点被卸去功力,一点点挣扎于其间却无能为力……去报复狐狸当年对他所做的一切。
    抽丝剥茧,点滴渗透而入的报复,远比直接迅速的复仇更为有力和残忍。
    “载静……你是得有多恨他……”然后抬头看向他凝视在我脸上的那双眼睛,我喃喃对他道。
    他笑了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为了还他当年对你的一个亏欠,这地方有谁能那样简单地困住他的本体,你又怎么可能因此主宰眼下这一切。”
    “因果因果,若无当年种下的因,哪有今日所得的果,你说是么?”
    我摇摇头:“无论怎么样,我是绝不会放任你伤害他的。”
    “用你这凡人之躯么?”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凡人之躯……”这四个字令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手腕上那根即使沾满了我的血,却仍没有同我手腕连系到一起的锁麒麟。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但这会儿伤害到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宝珠。”
    “什么意思?”
    问过之后,没有得到载静的回答。
    他目光一转静静看着我身旁,所以我也立即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看立时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说的原因。
    我真的在伤害狐狸。
    就在刚才我自以为是地猛一下揭开了他本体上那层袈裟后,由于转了注意力,所以我完全没留意到,在那个时候开始,他肩膀和背脊上那几行赤金色的字全都深陷进了他皮肉里。
    导致这些地方的皮肉全都烧灼起来,并且毫无停止的迹象。
    我清楚记得这些字是这村里的人在设下陷进将狐狸困住时,从他身上突然显现出来的。也是最初让他全身失去反抗力的东西。
    现在它们开始灼烧起狐狸的身体,就像当时那个村长老对狐狸所做的行为一样。
    我吓坏了。
    之前苦苦维持着的平静,在目睹这一切的瞬间,像座被水浸透的泥塔一样轰然倒塌。当即猛朝他扑了过去,伸出手急急往那些燃烧的地方拍,试图以自己的手将它们拍灭。
    但转瞬就被载静制止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又顺势扣住了我的手,然后将我控制在离狐狸那具一动不动的本体之上一臂之远的距离,迫使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他有力的禁锢下一动不动站着,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些火一点一点慢慢烧入狐狸的体内。“那是金刚箴言。”然后耳边响起载静的话音,淡淡的,毫无表情的冰冷:“藉由木棉袈裟被隔空注入这妖狐的本体之上,直接锁了他肩胛和脊柱上三段妖骨,也封住了他藏匿于骨中的妖魄。原由袈裟所牵制着,暂时不会对这妖狐有任何作为,一旦袈裟脱离妖狐的本体,便是将它们释放而出的时候。所以宝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你刚才亲手对这妖狐动了死刑。”
    “你说什么……”
    “好好看着,当那些火完全渗透入他的体内,他恢复九尾之身所需的妖魄,便将灰飞烟灭。而受此影响,被困于佛血中的八尾,必将撑不到明日天明。所以宝珠,今日伤害到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这只狐狸……”
    话音未落,他突然蓦地沉默了下来,因为我手腕上那根无论怎样都无法同我手臂连接到一起的锁麒麟,突然笔直飞了起来,一头缠绕着我的手腕,一头正对着他那双眼睛。
    通体漆黑,想来是在瞬间吸够了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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