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静见状点点头:“如此看来,祖师爷也是在为大清的气数而担心。但不知自上次之后,原本的气数可有了怎样的变化。”
    手指移动,慢慢点着棋移到了一个“乱”字上。
    “气数已乱?”载静望着那字问。
    手指再移,迅速滑到了一旁的另一字上——“竭”。
    “竭……”微一蹙眉,载静抬头朝那尸体看了一眼:“大清气数将竭,您可知是因了什么原因么。”
    手指前移,到了“国”字,再后拖,点在了“衰”字上,再移至“帝”,最后停留在了“弱”字上,不再移动。
    “国衰帝弱……”念着这四字,眉心再度一蹙。“现今国家无论兵力或者财力都远不如西方列强,载静自是明白,而皇上体弱,载静也是清楚。今日更听察哈尔家的莫非告之,说皇上时日已是不多,若真如此,想皇上成婚至今尚无诞下一儿半女,如果日后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皇位继承者便是毫无着落的了。”说到这儿,不由轻吸了口气:“想我大清开国至今,这等事情……还真是头一回遇见。不知是否正因为此,于是扰了我大清的气数?”
    闻言,枯指微微一颤,推开边上乱子点着那粒棋一路移动,迅速定在了“非”字上。
    “并非如此?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载静目光微闪,略有不解:“国衰帝弱,除此难道还有何其它解释?”
    枯指再度一动,将棋点在了“天命断,真龙困”六字上。
    “什么意思……祖师爷,这六字是什么意思?”载静望之微怔。
    “死局”。手指再动,移向这两字,随之突然嘭的声响,那尸体竟用他胸膛在石桌上猛撞了一下。
    “祖师爷……”见状载静不由吃了一惊。
    抬眼一动不动望着这具重新沉默下来的尸体,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片刻后稳住呼吸,握着它的手慢慢重新放到棋盘上,轻声道:“既是局,可有破解的法子么?”
    “八—旗—殉—道—助—龙—腾—”,棋子逐一点出这七字。
    “八旗殉道……”望着这些字载静怔怔出了片刻神,遂牵了牵嘴角,将棋从‘腾‘字上轻轻剔开:“祖师爷,您可知在那第九具棺材被抬入此地后,我大清朝可有多久没出过一位正黄旗殉道使了……所谓群龙无首,既离了正黄旗一派的统领,却还哪来什么八旗殉道。”
    “即—出—”
    棋子刚落到“出”字上,尸体突然通体一阵颤抖。
    随后直挺挺站起,张口朝着桌上哇的声吐出口黑血,血瞬间将桌上的棋盘腐蚀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也令边上被沾染到的那把青铜剑嗤的声烧出股黑烟。
    “祖师爷!”见状载静忙伸手过去想扶住它,但哪里来得及。
    就见它跌跌撞撞朝后倒退数步,伸直双手朝前一阵挥动,口里喷出更多的黑血来。
    紧跟着全身再次一阵剧烈抽搐,不出片刻一声尖叫嘭的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而它脖子上那串朝珠则啪的声断裂了开来。这串由皇太极亲赠的东珠,几百年来它始终安安静静在这具干瘪的尸体脖子上悬挂着,无论历经多少朝代,经年不变。
    却在这一瞬间突然自行断开,让载静不由望着微微有些失神。
    片刻目光重新平静下来,他朝石桌上那张已然毁坏的棋盘望了一眼,拾起边上黑烟褪尽后的青铜剑,朝自己手指上再次割了一道。
    待到血液涌出,抬手朝地上静止不动的尸体身上甩了过去,过了会儿,只听它全身发出咔咔数声轻响,慢慢竟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回去吧……”见状反手一把将短剑插入桌面,载静迈步朝那朱漆大门内走去。
    每走一步,那尸体也跟着移上一步。
    就那么一摇一晃,慢慢随着载静的步子,返回了内室那口巨大的镀金棺材之内。
    半月后,在家等着朱珠出宫的斯祁鸿祥突然被慈禧一纸诏书匆匆召去了宫里。
    最初有些惶然,因为完全不知西太后突然间将自己召唤入宫究竟会是什么事。待到了储秀宫,隔着寝宫外那道帘子见着慈禧的身影,才略略定了定心,因为窥见慈禧一身家常的装扮,在里头摆弄着一盆花,似是在跟大公主唠着家常。
    忙行礼问候了声。慈禧见到他似乎挺高兴,一边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了几句,随后笑吟吟道:“鸿祥啊,听说过些天你女儿朱珠便要嫁人了是么?”
    “回老佛爷,正是如此。”
    “可定好日子了没?”
    “回老佛爷,大约十月中旬。”
    “唷,这么急……我都还在天天琢磨呢,到底送你家闺女一些什么样的礼才合适,这些天始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来,一问日子,竟又这么紧巴巴的,倒真叫我犯愁了……”
    “……老佛爷……”听她这一番话,斯祁鸿祥不由又是惶恐又是惊喜。
    惊喜的是,不明白这西太后为什么会这样费心地为朱珠婚事上心。
    惶恐的是,这个喜怒不定的女人,眼下说着这番话,看似是随口说笑,却天晓得会不会一转脸,便因此成了莫名按在自己身上的一条罪名。
    当下身子朝下匐了匐,斯祁鸿祥恭声道:“若老佛爷觉得日子不妥,微臣当另择吉日便是,回头一定告之老佛爷确切时日,老佛爷觉得好,便好,老佛爷若觉得不好,微臣自当继续再改……”
    “噗……”话没说完,听见慈禧在里头轻轻一笑。“我也就随口说说,你紧张些什么。婚姻大事自然是由你这当爹娘的做主,时辰么,也自是你亲自决定才是。”
    “老佛爷慈祥……”
    “不过鸿祥啊,我突然间倒是想起来了,有些话虽然是晚了些,但我还是想同你说说。”
    “老佛爷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你瞧,记得当初选秀时,我原是看上你家女儿的,那般聪慧懂事……所以想留在宫里封个贵妃,好伺候皇上。但因我姐姐顾虑到她跟皇上的八字不般配,又因整日不得不戴着面具的关系,也无法指婚给别家亲王贝勒,于是恩准你回去自行为她婚配。原想着她从小跟载静最为亲近,总归是嫁给他做福晋的,面具不面具,待他到了年纪当会自行定夺。谁想你倒好,给简简单单配了个太医院的八品御医,真也不晓得你那会儿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淡淡一席话说得斯祁鸿祥再度匐下身:“回老佛爷……因那时我儿疾病缠身,幸亏得到碧落先生妙手治愈,所以……”
    “哦,我想起来了,报恩呐……”
    “是的……老佛爷……”
    “呵,你们这些男人奇怪的想法,我是不懂的,不过呢,我可不会因为图自己报恩,便不管自家女儿今后的地位身份,随手指给个八品小官儿。”
    “……老佛爷……”一句话说得斯祁鸿祥脸涨得通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紧将头低垂着,一言不发。
    “好啦,”见状慈禧微微一笑,插着手里的花道:“我又没说你做错些什么,你总这样畏畏缩缩的做什么。”
    “微臣是想,老佛爷教训得极是。”
    “呵,是也好,不是也罢,女儿总归是要嫁人了。不过说到底,碧落也是我看得上的臣子,手里医术确实了得,你女儿跟了他自是不亏的。只是呢……”也不知是说着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轻轻笑了起来:“对了,前阵子跟皇上说起你家朱珠,他倒也有些印象,觉得她可爱来着……可爱,鸿祥啊,你说一个男人若夸一个女人可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斯祁鸿祥怎么敢随便回答,当下只抬头朝着帘子内呆呆望着,过了半晌,半张着口轻轻摇了摇头。
    慈禧便又笑了:“你今儿呆得像只木鸡一样,哪里还有那堂堂九门提督的样儿。”
    “老佛爷恕罪……”
    “你且起吧,再这么跪下去,我门前的砖头地都要被你磕穿了。”
    “臣遵旨,谢老佛爷恩……”谢过后站起身,斯祁鸿祥两腿已几乎有些站不稳,心中更是上下不定着,因同慈禧这一番话说下来,他已完全吃不透慈禧特意把自己召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鸿祥啊,”这时帘内再度传出慈禧的话音,他忙上前一步躬了躬身。“上回见到曾广圣曾先生,同他说起,才知道原来十多年前他替你家看过风水。”
    “是的,老佛爷。”
    “为了啥呢?”
    “回老佛爷,因那时家里老太爷老太夫人突然间暴病身亡,让微臣痛不欲生。而且家中又多人相继染病,也不知究竟是何故,因而疑心是家里风水出了问题,所以特意将曾先生请至府中一看究竟。”
    “哦……那后来怎样了。”
    “后来在曾先生指点下布了几处风水,家中境况才好转了过来。”
    “是么?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有高人指点你家朱珠戴了面具,才好转的么?”
    “……这……”听慈禧突兀提到朱珠的面具,斯祁鸿祥的脸不由微微变了变色,随后笑笑道:“面具自然也是有些关系的……”
    “既然如此,早怎么不说,我还一直当是因了白莲教的关系,若真因此当年不慎将朱珠指给了皇上,岂不是要将那藏在面具下的强硬命格压在了皇上头上。”
    “老佛爷恕罪!”闻言斯祁鸿祥当即脸色煞白,一头跪倒在地:“臣确实是无心隐瞒,只是怕说出真情妨了朱珠日后的婚配,所以只能用其它的话敷衍搪塞之,臣绝对没有欺瞒老佛爷和圣上之心啊!况且那位先生说了,只要是跟命中连着天的人成了婚,朱珠从此便不用带着那面具,也不会再受命格的影响,无心间害了旁人……”
    “呵呵,我自然知道你绝无那种心思。”眼见他急得几乎恨不能将自己那颗心挖出来,慈禧浅笑着朝他轻瞥一眼,淡淡道:“不过,那位先生可有说过,什么样的人才是命中连着天的人呢,鸿祥?”
    “这……”斯祁鸿祥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臣却也不知……”
    “想我大清朝内,放眼看去,能说得上命连着天的,似乎也只有爱新觉罗家的人了吧。”
    “……老佛爷……”
    “那你怎就将她许配给碧落先生了呢,不怕碧先生因此就被那贵极至天的命给克了?”
    “……我……微臣……我……”
    “好啦,”瞥见斯祁鸿祥已惶恐得语无伦次,慈禧放下手中花束,站起身走到一旁轻轻坐下:“你慌什么,我也就随口问问,不怪罪于你。总归也是你同碧先生两家间的事而已,与我何干呢?”
    “……老佛爷……”
    “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年指点你家渡过一劫的那位高人,连曾先生提到他时都一脸的钦佩,所以鸿祥,他究竟是谁你可跟我说说么?”
    “……老佛爷恕罪,那位先生由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他的名号来着……”
    “哦?你竟然连他名字都不知?那你怎敢请回家。”
    “回老佛爷,并非是我请他回家,而是给老太爷设灵堂那天,那位先生自己找来的。虽看着年轻,但短短几句便道出我家境况,当真是叫人非常惊异的,所以才……”
    “是么……”慈禧闻言眉心微微一蹙。即刻又恢复了原样,笑了笑:“那便算了,看来没有缘分,总是不行的。”
    斯祁鸿祥一躬到地。
    “你起吧,这么大岁数了,再这样腰腿怎受得住。”
    “谢老佛爷恩典。”
    “我也乏了,你跪安吧。莲英啊,前些时候那些洋人送来的西洋酒,你带斯祁大人过去领先回去。”
    “嗻。”
    眼瞅着李莲英笑吟吟搀着惊魂不定的斯祁鸿祥一路远去,慈禧回头朝身后沉默不语的大公主望了一眼。见她一味将头沉着,便将目光朝她身后一扫,随后笑了笑:“早跟你说些过什么,碧先生,婚姻之事讲究缘分,急不得。想你还这样年轻,要女人什么样的找不着,你说可是?”
    大公主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站着一身白衣蓝褂的碧落。
    这一身素净的颜色将他那张脸衬得格外美得动人,引得慈禧不由又朝他多望了一眼。
    见状,碧落嫣然一笑,躬了躬身道:“老佛爷说得是。但老佛爷也说了,万事要讲究缘分二字的。”
    “呵,那我只问你一句,你刚才也听过斯祁鸿祥那番话了,纵然如此,还一心想要娶朱珠么?我想你应已明白,除了命连天之人,谁娶她都会被她的命盘所克。”
    问完见他没有应声,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放下手中茶杯轻轻朝自己肩上揉了一把,随后瞥向他道:“这婚姻之事么,急个什么劲儿呢……近日肩上总好似压着什么般的沉,碧先生,过来替我揉揉。”
    碧落依言上前,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揉了揉。
    手指移动处,慈禧不由自主发出低低一声轻哼。许是很快瞧见大公主蹙眉投来的不悦目光,便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说了句:“你说,召进宫伺候皇上的话,赏她个什么名份好呢?贵人,还是妃嫔……”
    等了片刻见碧落依旧不语,便再度笑了笑:“贵人吧。想我当年初入宫时,不就被赏的贵人。”
    话音刚落,忽听外头小太监轻轻禀了声:“启奏太后,太医院王大人说有急事求见。”
    “什么事,不能等着明天再说。”
    “回太后,是为了皇上昨日身子不适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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