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当医生进门例行检查时,我仍没有从这一切所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
    我呆坐在床上呆呆看着那些白大褂来来往往,他们检查了我肩膀上的枪伤和腿上的折伤,但对于我的断手再生只字未提,甚至看都没多看一眼,然后他们去了林绢那边。同样的,没有对她死而复生有任何惊诧,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他们检查了她身旁仪器所显示的数据,又聊了阵,之后便离开了,似乎她从来没有在这家医院的停尸房里待过,似乎她从最初就跟我时在同一病房的。
    我想一定是有谁暗中做了这一切。
    那人在我被冥王催眠后的那段时间里复活了林绢,又再生了我的断手,然后他催眠了所有负责我俩的医生和护士。
    但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谁能做到只有冥王才能做到的事?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立刻起身到了林绢的病床边。
    她在刚刚短暂的苏醒后又昏睡了过去,体温很凉,边上仪器显示的血压和心率都偏低。
    但呼吸很均匀。
    于是我轻轻推了推她,轻轻叫着她名字。
    那么三四次后,她轻轻咕哝了两声,有点费劲地睁开了眼,朝我看了看。
    “绢,”于是我提高了点声音再次推了推她:“你感觉怎么样……”
    她皱眉。
    或许是眼睛还没从周围的光线中恢复过来,她看起来有些发懵。
    直到我第二次问她:“绢,你感觉怎么样?”
    她喉咙里咔的一阵响,随后哑声道:“你是谁……”
    我愣住了。
    以为她仍没有看清楚我,当即凑下身子朝她靠近了一点:“绢,是我……”
    “你干什么?!”她眉头皱得更紧,并分明地朝边上缩了缩。
    她看着我的眼神真陌生……
    陌生且防备。这真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淋在我身上,冻得我全身猛一激灵。
    “绢……”我试图再对她说些什么,但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般难受起来,急急转身便朝病房外奔去,跑进走廊避开林绢视线一阵干呕,呕得两眼发黑几乎要站不稳。
    “你怎么了?”随后一只手突兀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闻声回过头,见到铘望着我。
    目光有些疑惑,然后突然凝固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看着我的左手,随后眉头一蹙,将我这条手臂一把抓到他面前:“谁?这是谁做的?”
    而没等我回答,他紧跟着朝我身后看了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林绢。
    他嘴唇立刻冷冷抿了起来。
    我不晓得他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举动让我浑身紧张。
    于是有些愤怒地将他手甩开,一边试图转身回病房,但刚一迈步便撞见里头林绢看着我的那双无比陌生的眼神,不由又倒退了回去。
    一头撞在身后的铘身上,失去重心,被他伸手扶了一把。
    “我也想知道这是谁做的。”站稳脚步后我对他道。
    转过身,在他没看见我哭之前顺手抹掉了眼角边的泪,我再次朝林绢看了眼,随后有些话很突兀的便从我嘴里冲了出来:“你看,最近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你失踪;我和狐狸处不正常;林绢带我去了那个村子;村子里钻出了很多很多活尸……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人死掉;我的手被砍掉;然后林绢也死了。她就死在我面前,我亲眼看着洛林把她的身体剖开血流了一地,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后来,你和狐狸都来了,你们杀掉了洛林,然后带着林绢的尸体和我出了那个该死的村子……”
    “妈的,我觉得好像在那鬼地方被关了一辈子!”
    “……你干吗一直这么看着我,铘?在那鬼地方你也是这样。无论我怎么叫你,怎么推你,你都这么不吭一声地站在那儿看着我,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像个木头人。但是这个木头人却跟狐狸一起设套子算计了洛林,顺便将我当了回鱼饵……”
    “呵,现在你又问我这条手是谁干的,谁给接好的。”
    “你觉得会是谁?”
    “……算了……算了不说了……”
    在说了那么多一堆话后,我突然才意识到我又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铘始终一言不发地站着,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因为从我刚才喋喋不休地开始后,他的目光就没再朝我这里看过一眼。
    只是沉默如斯。
    于是我摆了摆手一瘸一拐朝病房里走去。
    即便面对林绢此刻陌生且充满戒备的眼神,也总比他的这种冷漠来得让人容易接受,我无法忍受在面对他时、在对他说着刚才那些话时,一边看着他这冷淡的漫不经心,一边回忆起自己手被砍断的那一刹痛到锥心的感觉。
    我宁可去面对那个死而复生,但失去了记忆的林绢。
    “那个村子,”但即将进门那瞬,却突兀听见他开口道。
    我不由自主将脚步停了下来。
    虽然甚至不确定他是在同我说话,仍是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而他确实是在对我说,因为那双冷冷的眸子此时冷冷地望着我,并用他冷冷的话音继续对我道:“那个村子,里头那座碑,下面千尺之内埋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比洛林凶险万分。一旦放出,势必天下大乱,所以在那之前唯有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洛林,才能设法在那东西冲出结界前将之重新封印。”
    “是么。”
    “但我受制于锁麒麟的约束,力量不足曾经的一半,即便同那老狐联手,速战速决也是绝无可能。所以,唯有脱离你和锁麒麟,我俩才有胜算。”
    “哦。”
    “但现在,那个死去的女人复活,你的断手重生,这两件事是怎样发生的,我对此却一无所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把锁麒麟重新戴上,让我感知一下你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等你不再需要它阻挡你力量的时候再设法把我这条手臂切断么?”我问。
    他沉默了下,随后点点头:“如有必要。”
    “你把你以前的神主大人手腕切掉过几次?”我再问。
    他再次沉默。
    随后道:“在她身边我无需使用锁麒麟被封印的力量,因那力量能为她所用,也只为她所用。”
    “哦。”我点点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明白了,所以冥不接受用它来做交换的提议。”
    “你找过冥?”
    突兀间插入这句话的人是狐狸。
    他提着一袋馒头站在走廊转角处,也不知来了有多久。
    见到他我更想离开这地方。
    但脚却跟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于是点点头。“是的,我找过他。我想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林绢活过来的人。”
    “同冥王做交易?”离得有些远,我看不太清狐狸脸上的神情,但他的话音听上去似笑非笑。
    我咬了咬嘴唇,再次点了点头。
    “你会被他榨干的,小白。”他好像笑了下。然后朝我走了过来:“如果能同冥王做交易,这世间会是什么样一种结果,你知道么?”
    “他很干脆地拒绝我了,狐狸。”
    “但林绢活过来了不是么?而你的手……哦呀,也恢复得不错。”
    “……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
    “所以你最好听这麒麟的话,把锁麒麟带上去。”他道,一双绿幽幽的眼看着我的左手。
    我觉得左手隐隐痛了起来,而本已擦干的眼泪又从眼眶里跌了出来,并且完全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他这一句话么?
    “这件事以后再说。”于是在他能将这一切看清前我转过身,丢下这句话朝病房里走去,并在他跟来之前将病房门关上。
    “你信我么,宝珠。”门合上那一瞬他没有阻止我,只在外头突兀问了我这一句。
    第二次问到这个问题。
    我抹掉眼泪没有回答。
    洛林被狐狸和铘联手杀死了。
    但有些东西似乎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消失殆尽,譬如他死之前盯着我的眼睛对我所说的那句话。
    ‘可悲的梵天珠。’
    你看,有时候一个敌人对你所造成的最强有力的伤害,并非是他能在你身上割开多深多长的一道伤口,而是让你的生活像一块玻璃般被轻轻划上了一道口子。
    口子既不宽,也不深,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无论你怎样努力,怎样尝试用尽各种各样的方式,它永永远远在你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中烙上了一道伤痕,让你不论做什么,说什么,只要轻轻一个转身,便无可避免地同它直面到一起……
    我听着狐狸随后离去的脚步声,感觉到了那道裂口扩散的声响。
    咔嚓……
    然后见到林绢忽然将视线转向我,有些顿悟地盯着我喃喃道:“宝珠……你是宝珠……”
    “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了呢……你是宝珠……”
    第十一卷 4号间
    第218章 4号间一
    “4号间是地二唯一锁着的地方,他们值班时从来不进去,但他们从来不跟我解释他们为什么不进去,因为打卡机就在门边,所以进不进去就不是什么选择题。但后来我还是进去了,人总敌不过好奇心,何况都是放死人的地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分能看和不能看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打开了4号间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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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被病房里突然亮起的灯光所惊醒。
    虽然那些护士们很快拉拢了我床边的隔断,我还是透过缝隙看到他们从外头推进来一个病人。她看起来好像病得很重,笼罩在被子下的身体一个劲地发着抖,嘴里模模糊糊不停在说着什么,又像哭又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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