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只是在黑暗里走了十几步路而己,没想到却一头走到了‘鸟人’的家里,那个死了已经有十多年之久的‘鸟人’的家里……刚意识到这点,我忽然见到‘鸟人’转过身朝衣橱方向走了过来。
    走得很慢,那少年几乎将他半边脸都给打肿了,靠近嘴的方向很高地突起一大块,令他那张本就怪异的脸此时看起来更加诡异。
    他走近衣橱朝橱门方向伸出手。
    这动作令我大吃一惊。忙捂着自己的嘴急急转身,可是身后除了一道坚硬的木头橱壁外没有任何退路,刚才我掉进来时所在的那个空间早已不见了,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眼睁睁看着那双手以及那张苍白扭曲的脸离橱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一把拉开,外头强烈的阳光一气泻入,逼得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第77章
    再睁开,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弄堂里。
    很眼熟并且陈旧的一条巷子,斑驳的墙,涌着水的笼头,仅有的一问小店木板门敞开着,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虎斑纹大胖猫赖懒地蹲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摇着尾巴哂着太阳。
    “杰杰?”我惊叫,朝它伸出手。
    它却朝我喵地叫了一声后迅速跳开了。
    我急。跟过去再叫,它已经三下两下跳到了对门屋檐上,很快没了踪迹。周围立时静了下来,有钟摆声从那栋房子里传出来,当当几下,我顺着声音朝那方向看过去,看到一扇半掩的门,门里一方不大的客堂,四四方方,里头摆着一张脱了漆的八仙桌和几把凳子。一个人坐在靠近里屋的角落里坐着,低头擦着什么东西,这时隐隐一阵脚步声踢踢踏踏从弄堂外传了进来,那人一听见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头朝门的方向一探,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我吃了一惊。
    就在他刚走到客堂中央的时候,我一眼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脸都被打扭曲了的鸟人。他脸上伤得挺重,大半张被用一块纱布裹着,露出一只尖而长的鼻子,鸟喙似的戳在空气里。
    这让我条件反射地朝后连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墙,他人已经推门出来。
    我当时心跳几乎快到喉咙。
    以为一定是要被他看到了,但出乎我意料,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只顺带性地朝我的方向匆匆瞥了一眼,之后,立刻将目光移向了弄堂口那阵脚步过来的方向。
    我惊魂不定地在原地呆站了片刻,直到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慢慢浮出一层笑,才顺着他的目光朝那个己走到他身边的人看去。
    “早。”离开两步远,那人拎着只塑料袋朝鸟人打了声招呼。
    而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让我大吃一晾。
    虽然十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但有些东西仍然是可以从眉宇间辨认的,况且十四五年和二十来岁的差别,说大,其实也不算太大。
    我看到了另一个我,十四五岁时候的我,
    曾经听说过,假使有平行空间这样东西,你确实很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见到同一个你,但两者无法并存在一个世界,所以必然有一个会消失。我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几分钟前我还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窗外雷雨交加,还有一样巨大无比的庞然大物守在我家窗外。而几分钟后,我却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我家附近十几年前还没殳被拆迂的那片弄堂里,不单见到了死于火海的‘鸟人’,还有十几岁时的我。
    这真是太诡异了……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狐狸和铘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这地方的某处?
    想着,我迅速朝周围扫了一眼。周围安静得很,除了‘鸟人’和‘我’,没有一个人影。
    他们俩个似乎都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和我记忆中的一样,‘鸟人’木讷而不善言辞,在听到‘我’的招呼声后,他只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愣愣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从那个十多岁的“我’的眼神里觉察出了一丝紧张。
    记忆里,那个时候的我更为敏感和胆小,所以周围的安静令她散发出一股让人触鼻可闻的不安来,她悄悄朝四周扫了一圈,有点拘谨地咽了口唾袜。
    “我姥姥让我给你的。”那么彼此沉默了一阵,‘我’提起手里的塑料袋伸到‘鸟人’面前。他小心翼翼接过,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手抓在了我的手指上。
    这令‘我’更加紧张起来,手一松,望料袋脱手落地,‘我’惴惴不安地朝后退开。
    “没关系,没关系。”‘鸟人’见状立刻道,一边弯下腰把塑料袋捡了起来:“是什么?
    “鱼。”
    趁着‘鸟人’拉开望料袋的时候我朝里看了一眼,里面是条还在抽搐的括鱼。
    “我帮你切一下吧。”再次从‘鸟人’手里接过袋子,‘我’对他道。
    她说话时脸上那张表情令我想起十多年前姥姥让我给‘鸟人’带东西过去时,我那种不甘不愿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只是如呆这真的是过去某一段时间在我面前重现,为什么我对此一点即象都役有呢。我努力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努力地在我久远的记忆里挖掘着,但这段情形,这番遭遇,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当口那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
    门没关,所以我也跟了进去。说也怪,一路进屋,闻着客堂里那些陈旧油腻的味道,那些压在记忆里很久了的东西忽然间就开始清晰了起来,我几乎不需要跟在他们身后,很熟悉地穿过客堂,绕过亭子间,进到那方不过巴掌大的天井里。
    小时候常在这地方帮鸟人’洗衣服,洗菜拣菜。我总也不明白姥姥为什么总是差我去帮他做这做那的,仿佛我欠了他什么一样,却又不好违背,于是总是那么不甘不愿地过来做着那些不属于自己家的家事。
    “头和尾都不要是吗。”刚走到角落里站定,我’和‘鸟人’己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拖了张凳子在天井中间坐下,将鱼倒到了一旁木架上的砧板上。
    “不要,谢谢你给……给去掉……”‘鸟人’站到‘我’身后很轻声地应了一声这么近的距离明显让我’不安感又开始强烈了起来,她提起刀,有点粗暴地一刀斩断了鱼的头。
    血溅到她脸上,那没了头鱼还在一个劲地跳动,这让她害怕地站了起来。本能地后退,头却刚好撞在身后的‘鸟人’胸膛上。
    ‘鸟人’低头一把扶住她,借机突然间将身体贴在了她的后背上,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在她头发上轻轻吸了口气。
    这动作让‘我’脸一下子涨红了。回转身一把推开他,却不料忘了手里还拿着刀,只那么一瞬,在他脖子上刷地拉出一道口子!
    “啊!!!”我和她同时尖叫出声。
    眼看着殷红的血像道细线般从他脖子上渗出,我’惊骇得一把丢掉手里的刀哇的下哭了出来,‘鸟人’却像毫无觉察似的看着她,一边朝她伸出手,试图擦掉她脸上同鱼血混在了一起的眼泪。
    可是手刚碰到她的脸,‘鸟人’脖子上的血一下子直喷了出来,这情形令让‘我’彻底失去了控制,一边疯狂地用手拍打着‘鸟人’的手臂,一边对着‘鸟人’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别碰我!!走开别碰我!!”
    就在这时突然一桶脏水从天而降,没头没脑淋了‘鸟人’一身。
    水是从天井上方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上泼下来的,那上面趴着三个和我’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脸色苍白,一边挥着手里的桶一边冲着饿’大叫:“走!宝珠!快走!!”
    ‘我’当下一把推开阻挡在‘我’面前那个摇摇晃晃的‘鸟人’朝外逃去。
    ‘鸟人’伸了伸手试图阻止,却被当头落下的另一桶水泼得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他抬头看向树上那几个少年,不知是他满脸的污水还是脖子上喷涌而出的血让他们受到了惊吓,他们大叫一声从树上滚了下去,七手八脚四散逃开。瞬间整个散发着污水和血水腥具的天井里只剩下那个气喘吁吁的鸟人’,以及惊魂未定的我,我呆在角落里直愣愣看着他脖子上刺眼的伤口,努力回想着这段怎样努力也想不起来的回忆。
    突然,他目光从树上移了下来,静静落在我的身上。
    “宝珠……”
    他叫我,他在叫我?!
    “宝珠!”
    第二声出口,他竟己站在了我的面前!
    眨着一双惊鸟般茫然的眼睛,他似乎仍未看见我的存在,只是伸长了他那只尖而弯曲的鼻子,在离我不到几公分远的距离低头轻轻嗅着,从我的头发,一直到我的脖子……
    然后一些绿色的东西从他脸上的绷带缝隙里钻了出来,一小簇一小簇,柔软而带着某种金属板的光泽。
    我意识到那东西是羽毛。
    碧绿色的孔雀毛一般的羽毛,密密层层一叠一叠从绷带里钻出,又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他的下巴和脖子。渐渐我几乎看不清楚他脖子上的伤口和血迹了,它们被不停从他身体里钻出的羽毛所覆盖,一层又一层,深深浅浅盖满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直到我再也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皮肤的痕迹,他整个人突然猛地一抖,唰的下从背脊进出两只巨大的翅膀来!
    这一刻我再也无法捺住自己的恐惧,脱口一声尖叫:“啊!!啊!!!”
    叫声未落,他目光一瞬间落在了我的脸上,定定的,并露出一丝淡而怪异的笑窖:“宝珠。”
    我一下子忘了该怎么呼吸。
    周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我愣愣张大了嘴,看着这人不人鸟不鸟的鬼东西在离我不到半步远的地方站着,微侧着一张张满了羽毛的脸,一动不动看着我。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十五岁的我在邻居孩子的帮助下,把这一切丢得远远地逃走了。现如今长大了的我,和这一切己经分开了十多年之久的我,却不得不在她离开后,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状态下,代替她面对这样一种局面。
    我到底该怎么做……
    “宝珠……”第三次叫出我的名字,‘鸟人’突然长开他背后那对硕大的翅膀,猛地朝我扑了过来!我下意识伸手去挡,却不料手刚抬起来,竟发现刚才被那个十五岁的‘我’所丢掉的刀,此时正握在我的手上!
    我大吃一惊。
    忙收手,却哪里还来得及,只感到它锋利的刃猛地划进他丰满的毛,柔软的身体,紧接着一股热流喷涌而出,飞溅到我的手上。
    “啊!!!”再次失控尖叫,我眼前突然一阵发黑,甚至有种无法呼吸的室息感。那一瞬只觉得仿佛有样极重的东西死死压在我的身上,压得我张大了最也无法吸进一口气。
    情急之下伸手一阵乱推,猛听见头顶轰隆一声雷响,紧跟着一道极亮的光闪过,我再次恢复了视觉,这时身体上的重量捎失了,我挣扎了下想站起身,却蓦地被一只手从后伸出的手一把朝后拉去!
    直到撞上背后那人的身体,我喉咙里的声音才再次宣泄了出未,我大喊大叫,一边朝后用力挥打,直到被那人一把扣住手腕,提小鸡一样从地上拖了起来:“小白!”
    我惊。
    头顶再次一道闪电掠过,找从电光里看到一双绿得透彻的眼睛。
    “狐……狐狸……”
    第78章
    狐狸的脸在那道一闪即逝的电光里看起未有种奇怪的陌生,因为它让我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碧绿色眸子里隐约可见煞气浮动,冰零般从他弯弯的眼梢深处悄然涌现,像头顶的雷声,沉闷,又带着股压迫人心脏的狂躁。
    他用那双眼睛静静看着我刚才躺着的地方。
    那地方半跪着一个。人很瘦,瘦得几乎将一张苍白的脸完全隐藏在了那把浓密的长发下,他朝前伸着一只手,手臂微弯,五指收紧,看上去像在空气里抓着什么。
    这时又一道闪电从窗外闪过,紫红色的闪电,有点诡异地将那把绿莹莹的发染出血似的一层光芒。他的身子因此微微一动,继而慢慢朝狐狸抬起了他的脸。
    看清那张脸的同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真的是清慈么?他穿着清慈的衣服,但脸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张鸟脸,比‘鸟人’的脸更加像鸟的脸。
    完完全全的鸟的脸。
    圆亮的眼睛,细长尖锐的喙,密集的暗绿色羽毛覆盖了他几乎大半张脸,对比着他裸露在外那些皮肤,令它们显得更加苍白。
    “请把她还给我。”就在我直愣愣盯着他看的时候,他轻轻眨了下眼睛,指着我对狐狸道。
    我感觉到狐狸的目光朝我脸上扫了一眼。
    抬头朝他看时,他己将目光转向了窗台,我不明白他在看什么,而就在我疑惑着的那瞬,窗外突然一声惊雷炸响,随着半空一阵野兽般的咆哮,一道人影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抛撒般朝着早没了玻璃的窗台里直跌进来!
    砰的下闷声落地,满头银发散开,露出一张夜叉般狰狞的脸。
    “铘?!”我大吃一惊。
    虽然以前见过他出现类似的状况,但从没变得那么厉害。狐狸曾说黑麒麟暴戾无比,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非人非兽,整张脸乃至脖子和手臂几乎完全被一层漆黑色鳞甲所盖没,连带瞳孔火烧似的凌厉,灼灼燃烧着,当真如一把出鞘的利器。
    却似乎受了不小的创伤,因为落地霎那他整个人几乎蜷缩了起来。在地上微微一阵颤抖,片刻后突然再次一跃而起,朝着窗外那只在电光和雷声中滑动着它硕大鳞片的庞然大物低低一声咆哮。
    “铘!”没等我再次开口,狐狸出声道:“回来!你不是它的对手。”
    铘猛一回头,眼里磷火似的一道妖光闪过。
    “回来。”狐狸再道。
    铘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磷火似的目光略一收敛,慢慢朝后退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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