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姑娘……还在找那些怀有仙气之人吗?”隋云旨问出这话后,阿箬脸上的懒散尽褪,她忽然站起身,身后的椅子险些倒下。
    阿箬转身扶住椅子,小心翼翼地朝床榻看去,寒熄仍闭上双眼,她松了口气,抬眸对隋云旨道:“等我。”
    她关上了窗,在床榻四周设下了结界,而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不算多灵活地翻上了小客栈的屋顶。
    隋云旨见到阿箬借用墙头翻上来,有些惊讶,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墨色的披风在夜风里发出欻欻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走到屋顶上,又轻巧地拍了拍手的少女。
    他变了许多,阿箬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青绿的衣裙换了一套,与以往的不同了,可样式没有太大变化,圆领盘口比交领更适合她。
    她像是一片风中竹叶,衣袂翻飞,发丝肆扬,纤瘦的身躯朝隋云旨靠近。
    待到跟前,隋云旨才找回了呼吸,胸腔砰砰的跳动叫他紧张地握紧双拳,回想以往,眼神又不太敢落在阿箬的身上了。
    阿箬问他:“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
    隋云旨道:“阿箬姑娘若还在找身上有仙气之人,我找到了一个,可带你寻去。”
    阿箬有些惊愣:“你找到了?你为何要找这些人?”
    凑得近了,阿箬又察觉出隋云旨与过往不同之处了,她耸了耸鼻子,问:“你修妖了?”
    半妖不同于妖,虽有长久的寿命,但他们可以与寻常百姓一样的活着,一旦修妖,便可捕捉自然中的灵力,从而将其化为自己一身法术,同样,身上的妖气愈发地重,将来也不能再做回普通人了。
    隋云旨怔了怔,垂眸:“嗯。”
    他又想起了解释:“我是无意间碰见,并非刻意去寻的,修妖后我对这些气息捕捉敏、感,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便想起了吴广寄,又想起了或许你也在找他们,我怕你找不到,便……试着主动找你。”
    阿箬歪着头,不解地望向他:“可是……为何啊?”
    她杀了他娘啊!
    她还想杀了他爹,甚至在隋云旨刺向她那一剑时,阿箬处于极度气愤的状态,若非瞧他大雨磅礴中红着眼眶颤抖着望向她,模样实在可怜,她就把他们一家都宰了。
    隋云旨抿了一下嘴,脸色苍白了瞬,他不自在地侧过脸,耳廓于月光下透着一抹淡淡的粉。
    “我、欠你一朵源莲。”隋云旨道。
    阿箬点头:“我收到了,卖了个好价钱,你不欠我了。”
    “卖了?”隋云旨怔住,声音有些哑:“你不用了吗?”
    问完这话,他又看向阿箬的身后,那里已经没有过去被她视若珍宝的背篓了。
    阿箬愈发觉得自己这是在冒着秋风与隋云旨屋顶闲聊呢,聊着聊着,便不在正事上了。
    “你说的怀有仙气之人是谁?在何处?”阿箬道:“我的确还在找他们,找一个,算一个。”
    “我带你去。”隋云旨说罢,转身跨上了另一座屋顶,他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再回眸,阿箬还站在原地。
    阿箬动也未动,她望着隋云旨的背影,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于阿箬看来,他们之间应当是有深仇大恨的,可瞧着隋云旨的态度,似乎对她还挺有好感呢?
    他真奇怪,阿箬搞不懂。
    “阿箬姑娘,我、我不会骗你的。”隋云旨站直了身体,认真道。
    阿箬哦了声,又道:“若真不是骗我的,明日卯时,再来客栈寻我,届时我会跟你去。”
    “好。”隋云旨笑了一下,他有些高兴,明日还能再见。
    阿箬见他今日已经笑了许多回了,怪异地皱眉,打算回去,不理隋云旨了,才转身,又听见身后人道了句:“我忘了说,阿箬姑娘,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月色深深,阿箬翻墙头再回了客栈,青绿的身影于黑夜消失,隋云旨还站在屋顶的秋风里,愣愣地盯着阿箬离去的方向,眉目舒展,星眸微弯。
    作者有话说:
    【正经的话,一天听一两句就够了,阿箬还是碎碎念起来,比较可爱。】
    这就是阿箬每回和神明大人说重要的事,一通分析之后,却发现某人根本没在听的原因。
    第55章 梧桐语:三
    从屋顶翻回至客栈, 阿箬还在回想隋云旨的那句“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有何可高兴的?
    他爹娘都没了,还入了修妖之道, 注定不能走凡夫俗子的一生, 也体会不了寻常百姓的安乐,将来遇到个擅玄术之人见他妖丹长得好,顺手挖了妖丹杀了他, 他也无可反抗的。
    人若行至此, 大约就是末路了, 他竟然还笑,真是个蠢人。
    阿箬伸手揉了揉耳尖,屋顶的风有些寒, 冻得阿箬的耳廓有些发麻, 揉了几下才渐渐回暖。
    她走回房间,脚下一顿,察觉不对劲后哐当一声推开了房门往里冲了进去。
    脆弱的木门险些被她推倒, 屋内烛台暖光暗淡,随她入门的一阵风就此灭去, 袅袅细烟往上飘, 朦胧了端坐在床榻边男人的身影。
    阿箬见到寒熄还在,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心脏因后怕而剧烈跳动, 跳到有些发疼, 疼得她眉心紧皱, 腿软地蹲坐在地上, 捂住前襟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方才在门外察觉自己的结界被解, 还以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寒熄便遇上了什么危险,不过现在看来,结界是寒熄所解。
    阿箬方才在屋顶上和隋云旨所站的位置,恰好就在这所房间上面。房梁上的屋瓦传来轻轻响动,隋云旨才离开,妖气淡去。
    寒熄似是后知后觉,落于烛台上的目光此时才微抬去看那两片被隋云旨挪动的黑瓦方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唤了声:“阿箬。”
    “我在,我在的。”阿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关了房门,匆匆朝寒熄跑去。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面对长辈般双手背在身后,心里有些懊恼,早知寒熄会醒她就不特地上屋顶去找隋云旨了。
    寒熄朝她看去,片刻后他又垂眸,径自侧身躺回了床上,阿箬连忙帮他拉被角,秋末夜里渐凉了。
    阿箬不知道寒熄方才叫自己那一声是何用意,但她清楚地感知到寒熄的心情不大好,因为寒熄居然背过身去了,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仅能瞧见小半张侧脸藏在阴影之下。
    这回阿箬更睡不着了,她帮寒熄掖好被角,本想回到窗边,可起身了又舍不得走,退半步都觉得心口那处酸溜溜的难受,就好似方才推门而入的余悸未消,阿箬又抬手揉了揉。
    揉不好了。
    阿箬扁嘴,还是凑到了床边,几乎是气声地唤了句:“神明大人……”
    寒熄未应,阿箬稍稍提了点儿声音:“您睡着了吗?”
    他是睡不着的。
    寒熄半睁着眼,听见阿箬吸了吸鼻子,于是转身回去面对着她。阿箬见寒熄肯理自己,简直喜极而泣,眼眶湿漉漉的尚未流下泪水,但声音已是微哑了:“对不起,我吵醒您了。”
    “嗯。”寒熄应声,是有些吵——方才那名男子……紊乱悸动的心声。
    他看向阿箬的眼,自然瞧见其中蓄着的泪,寒熄有些不解,半晌才吐出一句:“怕?”
    阿箬连连点头,寒熄的一截袖摆还在外头,她没给收进去,此时双手就捏在他袖口云纹上,紧张地来回摩挲。
    “怕您生气。”阿箬道。
    寒熄闻言,更是不解,他如何会与阿箬生气?便是心绪不佳,也非阿箬过错。
    “阿箬。”寒熄支着胳膊半起身,朝阿箬倾去几寸:“抱?”
    阿箬一怔,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因为寒熄这一个“抱”字而被打断,头脑一阵空白。
    寒熄支起的左肩微微耸起,贴着脸下,交领因这动作而松懈,露出了一小截锁骨出来。墨色的发丝如瀑布般铺在了他的身后,几缕随动作扫过阿箬牵着他袖摆的手,痒痒的,像是火舌顺势燃烧般。
    她吞咽了两下,红着脸退缩:“不、不用了,您早些休息。”
    寒熄未动,阿箬先受不住地霍然起身,她松开了对方的袖摆,那反复摩挲的云纹就像是烙在了她的指腹上般,就是现在两指间搓一搓,仍能察觉到绣纹的痕迹。
    阿箬的心咚咚跳得很快,她抬手揉了一下眼角,抹去那里的水汽,再敲了一下脑袋,想要赶走寒熄的那声“抱”,没能赶走,反倒是把脑袋打得更晕乎了。
    寒熄望向她靠近窗边的背影,眉目懈弛,心道可惜。
    次日卯时,隋云旨果然来了。
    阿箬坐在客栈靠外的窗旁吃着素面,忽而便见几朵连枝带叶的木芙蓉被人从窗外递了进来,正好放在了她的手肘旁。
    阿箬见花,愣了一下,再侧眸去看,就瞧见隋云旨一身玄色衣衫,白日里看上去更加劲瘦,他略弯着腰面朝窗内,对着她笑了笑。
    笑什么?
    阿箬撇嘴。
    坐在对面的寒熄自然也瞧见了这抹笑,但目光更是落在了几朵鲜艳欲滴的木芙蓉上。因才过清晨,花上露水未干,花蕊处的露珠密集,鲜花沉沉地压在了掌叶之上,散发着淡淡清香。
    “阿箬姑娘,我应时来了。”隋云旨笑完见阿箬瞧他的眼神似是有些嫌弃,于是直着腰身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虽瞧上去严肃了不少,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没一刻安分地握紧又松开。
    “哦,等我吃完。”阿箬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寒熄解释:“这是我几年前碰见的人,他说他有岁雨寨人的消息,今日特带我们去寻的。”
    此话一出,隋云旨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寒熄。
    这世间鲜少有人因容貌而惊世,隋云旨觉得眼前男子倒算其中之一,他未见得绝色无双,却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灵气,叫人心驰神往,又敬畏瞻仰,气质二字,显现得淋漓尽致了。
    隋云旨看了看寒熄,又看了看阿箬,心中有了猜测,稍有失落爬上心头。
    阿箬见寒熄模样,便知晓他大约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那双桃花眼盯着桌面上的木芙蓉,阿箬以为他喜欢,便拿了一枝递到了他的面前。
    便是借花献佛,哪儿有当着送花之人与收花之人的面这般?
    寒熄抬眸朝她瞥去,眼神无奈,他往身后太师椅靠去,离那木芙蓉远了几寸,只是挪开眼神后,阿箬手中那枝花旁的花骨朵绽放,两朵粉花挤在一处,并蒂盛开。
    阿箬:“……”
    她也非是此用意啊。
    吃完面,阿箬给了钱,这便牵着寒熄的手出了客栈。
    隋云旨一直在外等着,除去最开始赠了花儿,后来又对她笑一笑后,便一直沉默着。
    他记得阿箬是喜欢花的,因为从天际岭回胤城一路上,她碰过好几次花草,或将它们折下编成花环戴上,或凑到跟前细嗅其味道。
    今早隋云旨见城门旁木芙蓉开得漂亮,特地选了几枝折下来送给她,阿箬不见得有多喜欢,收了,也没完全收。
    她收了那枝因寒熄盛放的并蒂双花,剩下的一些,全留在了客栈的方桌上。
    隋云旨的心思有些乱,他还以为……阿箬这般人物,大约是不会与人成亲,或和谁在一起的。
    出城前,阿箬特地寻了个地方买了马车,她卖了源莲,换了不少银票来,马上天就要冷了,有了马车便是寻人的路途也可走得轻松些。
    阿箬去指挥人套车,那车子刚洗干净,地上还湿漉漉的全是水渍,她没让寒熄跟过来,与对方离得不算远。阿箬不放心,频频抬头朝他看去,便见寒熄站在十步以外地面干净的青石路上,
    立身如竹,外罩的银纱被风吹起,如雾如烟,似是下一刻便要腾云而去般。
    隋云旨也觉得这人满身仙气,不像凡人,但若细瞧,又觉得他周身干净,从内到外空空如也,也不是什么能人。
    他朝寒熄凑近两步、三步,最后二人间隔着一臂之长,寒熄都不曾看向他一眼,睨个眼神都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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