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直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镜子递还给云十八娘, 微抿嘴唇,一言不发。
    而云霞妖已经习惯了这人总是追着自己哄着自己, 陡然瞧见他的满脸落寞,着实有些不适应。
    于是她小心翼翼开口:“你总是猜测也没用, 倒不如直接去问。”
    长璆轻轻摇头。
    如果说前往北海神岛之前,他对于认亲之事还存着些期待,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茫然,以及浅浅的恐慌。
    希望是真的,害怕是假的。
    哪怕活了几百年, 他依然保存着对于亲情的渴望, 自然也存有同等重量的情怯。
    如果不问清楚, 好歹还有一丝念想。
    要是问清了,并不是,那他连点念想都没有了。
    云十八娘乃是云霞所化,就算已经成了人形,可在感情上向来直白,此时自然不明白这人的复杂心情。
    但她却看得出,长璆不欢喜。
    罢了罢了,这人总是哄她,现在她反过去哄哄对方也是应当的。
    于是云十八娘咬了下唇角,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们去走走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平常很不相同,显然对于安慰别人的事情很是生疏。
    若是旁人,此时正情绪低落的长璆定然是不会应的。
    可这是云十八娘,是这百年间一直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哪怕自己吃了千般苦都不想她受到一丁点委屈。
    所以长璆暂时掩下了思绪,抬起眼,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轻声问道:“你想去哪儿?”
    云十八娘也没什么主意,只好朝着四下打量,随后便眸子发亮,拽住了男子的衣袖:“你虽然是鲛人……嗯,四分之一个鲛人,但久居与魔界禁制旁,地处内陆,怕是没见过海吧?”
    长璆微微一愣,然后就想说,自己虽然不知道生身父母,但却是在海中出生的,全靠着天赋异禀才能游上岸去。
    鉴于他记性太好,那段时间的拼命挣扎实在是刻骨铭心,对于大海自然不至于陌生。
    其实现在想来,当时一个刚出生的娃娃居然没有被鱼虾蟹贝分而食之,大抵也是因为他们察觉到自己的血脉?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云十八娘接着道:“我这里有一叶舟,虽然不大,但足以在海上行进,你若是怕的话,我自会带着你。”
    说着,她的手很自然的从男子的衣袖上滑落,轻巧的攥住了对方的指尖。
    长璆原本要出口的话瞬间被咽了回去,也忘了刚刚的患得患失,满脑子就只剩下了——
    一叶舟,只有我俩,还能牵手……
    很快他脸上就有了笑,不过马上就收敛起来,微微侧身靠在云十八娘身上,声音轻而又轻:“我确实很少看海呢,怕得很,十八娘护我。”
    云十八娘听得出对方的话语里带着刻意,多半是撒娇,但见他不再落寞便好了。
    也不点破,两人只管牵着手朝着海边走去。
    而风鸾虽未故意偷听他们讲话,但距离不远,加上风鸾的修为远高于那两人,每个字都格外清楚明白。
    这会儿并未阻拦,只管叫来了水湄儿,低声叮嘱:“跟上他们,留心些,莫要丢了。”
    水湄儿闻言惊讶:“他俩那么大人了,怎么还会丢?莫非是这岛上还有什么其他机关?”
    风鸾淡淡回道:“和神岛无关,主要是云十八娘拜入我宗,便会受到宗门庇护,总要确保她的安危才是。”
    “师尊觉得长璆会伤害她?”
    “我是担心长璆会把她悄悄带走。”
    水湄儿刚想说不会的,结果就对上了云玉茗的眼睛。
    小黑屋历历在目,七川的遭遇刻骨铭心。
    女鲛瞬间不再多问,应了一声后就追着那两人而去。
    云玉茗全程面不改色,哪怕被点破了想要绑人的心思,脸上也没有任何异色,等水湄儿离开后她才恭声问道:“不知回灵子如何?”
    风鸾声音轻缓:“一切都好,如今宗门内灵药颇多,她寻到了不少玩伴,与灵兽们也相处融洽,虽然还未正式入道,但每日刻苦,成绩也很不错。”
    云玉茗对回灵子的关心不似作伪,听了这话脸上也有了浅浅笑意,随后才道:“那,七郎呢?”
    其实刚刚见过风鸾对与云十八娘的回护,此时的云玉茗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可是风鸾神色如常:“宗门事务繁杂,七川另有他事,此次并未随我前来,你若有事,自可以去宗门寻他。”
    云玉茗微愣:“少宗主不怪我?”
    风鸾反问:“怪你什么?”
    云玉茗总是平板无波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窘迫,但还是开口道:“怪我绑他囚他。”
    系统一听,就知道这人必然是发现了他们曾经去过飞花谷的密室。
    那里面的东西,就比如连在床架上的铁链,哪怕自家宿主和七川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系统知道。
    很显然,这个囚,是真的囚。
    若不是七川那时候身子不好扛不住,怕是剧情早就吵着二十岁以下……不,八十岁以下都不能看。
    就在系统思索要如何给自家宿主解释的时候,就听风鸾已经开口道:“无妨,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纵然是天道都不会管束,我自然不会过问。”
    这次是真的让云玉茗惊讶了。
    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对她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少宗主不愧是胸襟宽广,看破俗世,连这些都能不放在心上,当真令人钦佩。
    风鸾没有在意对方的打量,只管接着道:“但你当真不介意吗?七川的脾性不会轻易更改,以后怕也是不会被你管束,你之前所愿恐怕不会轻易达成。”
    云玉茗有些无奈,但还是轻叹:“少宗主或许不知,我与他年少便相识了。”
    说到这里,女修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绯红,想到那些年的相伴相知,她的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不过有关两人的事情,她并没有过多谈论,只道:“在我信仰三清道祖之前,就已经学会如何去喜欢他了,爱他成了我的本能,根本更改不掉。”
    风鸾眉尖微蹙。
    修道最忌讳的便是执念,曾经第一次见到云玉茗的时候,风鸾便觉得这人执念过深,恐对修行不利。
    当时对方似乎也听了她的劝告,修为也跟着精进,着实没想到现在竟是又变了回去。
    云玉茗似乎看懂了风鸾的意思,她依然轻笑着,缓缓开口:“我试着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但我做不到,索性顺其自然,将欲壑难填的欲望彻底满足,总好过偏执出心魔。”
    风鸾摇了摇头:“前途似锦,何必自苦。”
    云玉茗却道:“人人如此,少宗主怕是也不例外。”
    风鸾回答的毫不犹豫:“我定然不会。”
    云玉茗的眼睛微微往下偏移,很快收回来,不再开口,而是传音问道:“那您能离开您的飞剑吗?”
    风鸾表情骤变,系统也打了个激灵。
    他着实没想到能有此一问,也惊慌地发现自己居然会被摆到宿主的感情线上!
    苍天啊,大地啊!
    为什么这人要质疑自己的职业操守?系统守则第一条就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
    和宿主……咦,和宿主算不算办公室啊?
    大概是第一次招来这种“绯闻”,系统一时间难以接受,脑袋都是乱糟糟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对着宿主念叨:【别,别听她的,我和七川可不一样,我不花心……不对,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要让剑修离开自己的剑?不可能!宿主你可不能不要我,之前答应过我的!】
    而云玉茗并未追问,因为她已经从风鸾脸上知道了答案。
    许多人都说飞花谷的大弟子是个冰雪脾气,不哭不笑就像是个没感情的玉人儿,但无人知道她更多时候只是不介意,不想理,一双眼睛从来都是清明过人,心思也剔透。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风鸾和夕华剑的亲密,但她看得出。
    同为剑修,她更能明白风鸾对剑的特殊。
    不过云玉茗同样懂得适可而止,既然已经将上虚宗的消息告知,她也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行礼告辞。
    风鸾则没有离开,指尖轻点剑柄,口中轻念清心咒。
    这样的沉默让系统颇有些惊慌。
    他分明知道自己是绑定风鸾的,轻易不会解绑,也知道风鸾是剑修,绝对不会舍弃飞剑,但他依然会觉得患得患失。
    甚至还会心慌。
    ……自己是个系统,哪儿来的心?
    系统不明白,系统不知道,他的守则里面没有相关的标准答案,什么编码都编不出他现在的心情。
    而风鸾已经停下了念咒,因为她发现从来都无往不利的清心咒语此刻却像是失去了效力一般,一想到可能会和飞剑分离她就莫名不安。
    于是她低头去看自家飞剑,细细打量,随后目光就挪到了旁边的属性表上。
    最显眼的,就是那个“100”。
    好感度,满分,明晃晃的挂在那里,清晰地映进了风鸾的眼帘。
    结果连清心咒都平复不下来的心情骤然平和。
    数字不会骗人。
    她的飞剑便是她的唯一。
    想到这里,风鸾的表情松缓,周身的灵力也被安抚。
    轻轻握住剑柄,将自己的灵力缓缓传递过去。
    哪怕未发一言,系统也能感觉到来自于宿主的宽慰。
    就在这时,青梧的衣襟里传出了“汪汪”的声音。
    风鸾回头看去,然后就瞧见九尾天狐挣扎着将小脑袋从青梧的领口里探出来,漂亮的狐狸眼四下打量,鼻尖也在迅速嗡动。
    确定哞哞不在之后,它才改了口音,从“汪汪汪”变为了原本的“唧唧唧”,同时还扭过头,用小爪子扒拉青梧的脖子。
    风鸾不解:“它在说什么?”
    一旁趴着的墨寅抬起头,翻译道:“它想去拜见神女,希望可以请神女送它返回丹穴山。”
    九尾天狐急忙点头,大耳朵跟着一抖一抖的,颇有弹性。
    而风鸾原就想着去见见神女,一来是为了天狐,二来也是想要问一问长璆之事。
    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还是要当面确定一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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