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继续往上升,黎画居高临下俯视整个树林,远处能够瞧见一股黑烟。
    耳边传来啜泣声,黎画转头看去,是个正抱着孩子的妇女,悲伤的看着冒烟的方向低低哭泣。视线冷不丁跟黎画对上,她吓了一跳,连忙慌张擦去泪水,极力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她紧紧抱着孩子,手里轻轻的拍啊拍,不知道是安慰孩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忽然,她停下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颤抖着伸出手指。
    下一秒赶紧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拼命滚落,浑身都在颤抖,痛苦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泄露出来,悲伤至极却不敢放肆哀嚎,奋力忍着。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老太太探头,伸出手指碰了碰,黯然的摇摇头。逃跑时孩子受到惊吓哭起来,怕引来追兵,只好捂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憋死的。
    突然丧子的妇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大的声音,快要厥过去了。
    温如璧轻轻一跳,落到这个蒲公英上,伸出手,“让我看看。”
    对方颤抖着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小心翼翼递出孩子。
    温如璧检查了一下,掰开婴儿的嘴,往里面吹一口气,然后轻轻一拍婴儿的后背,已经没气的小婴儿突然咳嗽一声,哭了出来。就跟按下开关似的,其他年纪很小的孩子也哭起来,哇哇的哭声此起彼伏。
    姬老汉被吓一跳,赶紧挥手让她们哄孩子,不可放肆,然后小心翼翼的赔笑,“神仙娘娘果然厉害,神仙娘娘大慈大悲!”
    黎画沉思片刻,问:“这附近还有多少村子?”
    “小老儿只知道还有两个村子,都挺近的,再远一些就不清楚了。平日里咱们村子与他们都有来往,互相走动嫁娶……坏了!”姬老汉脸色一变,倒抽一口气,“他们瞧见这边冒大烟,说不定会过来看看情况,要是正好撞见!”
    最坏的情况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把附近离得近的村子也都捣毁,省的姬老汉这边派了人去通风报信,把消息传开。
    村子距离最近的镇子有二十里路,不代表附近就这么一个村子,还有其他小村子很正常,都是偏僻的地方。
    黎画却觉得奇怪,这地方这么偏僻,附近也就三个小村子,要说有樵夫猎户经过,接二连三有人往下掉是怎么回事?全都眼睛瞎了看不清那是个黑不见底的大坑吗?
    温如璧把救活的孩子还回去,微微点头示意,便跳回来,似乎看穿了黎画的疑惑,轻声说:“娘娘,未必是他们自己往下跳,或许是被扔进去的。”
    “你是说,军队干的?”黎画回忆了一下,“他们身上没穿盔甲。”
    “那种不成气候的军队,哪有财力给每个兵都配上盔甲,能拿根棍子当武器就算不错了。”温如璧见怪不怪的说,冷静说出她的推测,“那天赤霄神君打出的动静叫地上的人看见,就派人过来查看了一下,凡人的眼睛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形,但鬼怪的气息泄露出来,多少会有感觉,知道那不是好地方。担心发生无法应付的事情,干脆进行活祭,拿活人的命喂妖魔鬼怪,这样就不会出来作祟。”
    “除了第一个太倒霉,被撕地粉碎,之后丢下来的都被原路送了回去。下面是个什么情形,大概就传了出去。这么一个邪窟,只丢这么几个活祭哪够啊。”
    接下来不用温如璧说,黎画也懂了。
    她看了看姬老汉,这老头果然心虚的低头,不敢说话,其他人也都在害怕。
    黎画按照这个思路捋了捋,“所以这些人,其实是被有意识驱赶过来,不然凭借他们两条腿,还都是老弱妇孺,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射杀取乐可能是真的,但隐瞒了一部分事情没讲。”
    姬老汉咽了咽口水,心里悬得老高,然后听到神仙娘娘问:“那天你们都瞧见了什么?”
    没等姬老汉开口,姬秀郑重道:“那天好大一道雷从天上劈下来,声音特别特别响亮,地面都震动了一下,大家还以为是地龙要翻身。村里大人出来查看,发现是个黑不见底的大坑,站在旁边就心里慌,担心会有邪祟跑出来作祟,赶紧去镇子里通知,可是根本没人信。之后就发生了爷爷说的那些事情,没有骗神仙娘娘!”
    黎画眼神落到姬老汉身上,凉凉道:“老头你挺会随机应变的啊,神仙娘娘喊得这么真诚。”
    姬老汉直冒冷汗,腿都软了。
    姬秀一本正经的说:“神仙娘娘比庙里的仙女还要好看,救了大家的命,还给秀儿法力,一定是最厉害的神仙娘娘!我以后会每天都给神仙娘娘上香,让大家都知道是神仙娘娘救了我们!”
    “秀儿嘴巴真甜,会说就多说一点,还有什么没讲的?”黎画夸了一句,问道。
    姬秀想了想,泄气的说:“秀儿年纪小,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姬老汉冒着冷汗,赶忙说:“神仙娘娘法力无边,娘娘想要知道什么,小老儿知道的一定都说出来!”
    “你儿子有没有告诉你,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猎杀村民的?”
    姬老汉讷讷道:“具体的不知道,但山子说军里粮食一直不够吃,突然有天开始有肉汤喝,他还觉得奇怪……那天打雷的事情,镇子上的官老爷不信,我还特意跑去军营告诉山子,想让他跟上面说说,然后……”
    “然后山子就在某天发现军里竟然开始提供肉汤?”黎画接下话茬。
    姬老汉连连点头。
    整个事情串起来了。
    赤霄神君修习雷法,他的银枪贯穿人界鬼界,甚至引动了天雷,导致附近的村子亲眼瞧见异状。
    出来查看是有危险,但总不能一无所知等到大祸临头才知道怎么回事,就摸过来看了看,发现地上有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往外冒着鬼气,吓得六神无主,赶紧去镇子上寻求帮助。
    “官老爷”具体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姬老汉这样的平民老百姓哪知道详细的官职,有点关系那就是官老爷,就像当兵的都是军老爷。
    官老爷不信,把人赶走,于是姬老汉就想到正在当兵的儿子,怎么说也能跟军队扯上点关系,就跑来找山子,说了这个事情。
    山子把事情上报,但他身份低微,左右不了上司的决定,直到发现军营的粮食供应异常。本来吃一顿饿一顿,极度缺乏粮草,却突然开始有肉汤喝。军队派人猎杀村民肯定不会派本村强行征走的人,以免引起士兵哗变,让甲村出来的兵去猎杀乙村的老弱妇孺,等到以后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已经晚了,个个都是共犯,罪无可恕,肉汤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山子如何得知真相尚不清楚,但他没有保持沉默,想办法逃出军营向姬老汉通风报信,哪知道军营上面可能就等着这么一个可以杀鸡儆猴的机会,带兵追了过来。把山子当众腰斩,声称山子私逃军营还散播谣言,罪有应得,假装被姬老汉蒙混过去,实则故意给了村里的老弱妇孺一个逃跑机会。
    一群人骑着马,把慌张逃走的活祭品往大坑的方向赶,一边射箭取乐,摆在这群老弱妇孺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拖回去杀了煮成肉汤,要么跳下坑成为活祭。
    之前死里逃生的活祭被原路送回地面后,或许某个去过姬老汉的村子,所以他知道,虽然是个可怕的邪祟窟,跳下去却可能有一线生机,反倒如果被军队抓走,一定活不下来。
    众人乘坐的巨大蒲公英飞出许多毛茸茸的小蒲公英,随风飘舞,看着慢慢悠悠,扩散的却很快,就像下雪一样,飞的到处都是。
    没过多久,林子深处传来惨绝人寰的凄厉尖叫,饱含恐惧崩溃,歇斯底里。
    现场的老弱妇孺,除了姬秀一点不怕,其他都浑身抖了抖,还有孩子吓得要哭起来,被一把捂住嘴巴。姬老头更是怕的不行,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被看清,很怕黎画会翻脸。
    姬秀小声的问:“神仙娘娘,树林里是不是有坏人?”
    黎画笑眯眯,“秀儿猜猜叫起来的是谁?”
    姬秀想了半天,一张小脸无比严肃,“是追着我们跑的军老爷还没有走?”
    黎画:“秀儿要一起去看看吗?”
    姬秀郑重的用力点点头,小脸紧绷,“要!”
    一股浮力托着她,向黎画脚下的超级蒲公英飞来,轻轻脚下。
    黎画摸一把姬秀的脑袋,夸赞:“秀儿果然聪慧。”
    姬秀抿抿唇,看得出羞害羞了。
    超级蒲公英向传来惨叫的方向移动,茂盛的树冠阻挡住了视线,站在上方很难瞧见藏起来的人,但下方的人却能清楚瞧见天空。
    纷纷吓得仓皇逃窜,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想要抢马,惊恐的想要逃离,马儿受到惊吓发出嘶鸣声,暴躁惊恐,失去了平日的温顺,倒霉点的就被甩下去,重重落到地上。
    姬秀指着他们,气愤告状:“神仙娘娘,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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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地雷加更
    大约百来个人, 骑马的只有其中少数,大部分是步兵,手里的武器也不怎么样, 看装备就能分辨出阶级, 装备最烂的一定是地位最低的小兵, 装备最豪华的不但有完整的盔甲,还配有刀和弓箭, 一身行头是这群人当中最贵的, 一眼就注意到。
    因为蒲公英种子寄生的缘故, 个个身上冒出嫩芽,吓得他们肝胆俱裂魂飞魄散,见超级蒲公英靠近, 更是恐惧无比,有的可能惊吓过度失去理智,竟然抓起弓箭疯狂放箭。这一举动启发了其他人, 手里有弓箭的也都开始疯狂放箭。
    地位最高的反应过来, 抽出刀高高举起,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听着还挺正气凛然的。
    姬秀很生气, “神仙娘娘才不是妖孽, 你们才是坏人!你们把村里的婶婶都弄到哪里去了?还有小红翠妮小豆子小石子小狗子……都哪里去了??”一口气报出一串小伙伴的名字。
    “大胆!青石村果然跟妖孽勾结, 区区邪祟, 也配妄称神仙!就不怕触怒天上的神仙,一道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他大声呵斥, “还不乖乖解除妖法, 束手就擒!来日天兵下凡捉拿, 本将军可以考虑为你们说情!若是执迷不悟, 天理昭昭, 报应不爽,今日你们能杀我,明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他昂首挺胸,大义凛然,“上苍降天雷以示警戒,念你们修行不易,可千万不要一时糊涂,后悔莫及!”
    姬秀气得跳脚,人小嘴巴不如肮脏的大人能说会道,“不准你污蔑神仙娘娘!”
    领头这一番表演,成功唬住手底下的小兵,发现射箭没用的恐慌情绪消失不见,求生欲满满的追上老大步伐,跟着一起声讨。
    “妖女,乖乖束手就擒!”
    “作祟行凶,死不足惜!”
    “难道不怕上苍再次降下天雷?这次老天爷一定会劈死你!”
    气得姬秀脸都涨红了,怒气值暴涨,怒吼:“闭嘴!”
    一阵法力猛然向周围扩散,地面有几十个人骤然浮空,然后狠狠撞击地面,摔得七零八落,有的当场吐血,不知生死。摇旗呐喊的声讨戛然而止,没被波及到的纷纷惧怕不已,向后退了退,有的干脆腿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姬秀虚弱的趴在蒲公英上,浑身脱力,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神仙娘娘,他们都是坏人。”
    “秀儿不要生气,神仙娘娘替你出气怎么样?”黎画哄道。
    “嗯!”姬秀破涕为笑。
    寄生种嫩生生的小芽猛然开始吸取养分,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被寄生的人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疼痛,眼睁睁看着身上的小芽变大,长出更多叶子,结出花苞,而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少,皮肤变得干瘪粗糙,宛如裂开的树皮,心中的恐惧达到巅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更加惨烈的叫声,音量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就像漏风似的,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超级蒲公英落下来,黎画坐在边缘,翘着二郎腿,脚尖轻轻一挑,勾起那领头小将领的下巴。总要留一个能够说话的,所以这小将领情况还算好,身上长出的藤蔓把他挂起来,只是虚弱而已。一张国字脸,长得还挺忠厚,被迫跟黎画对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哪还有半分的正气凛然。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不要装糊涂,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黎画丢出这么一句话,故意给他留下想象空间。
    对方越想越害怕,才会透露出更多更详细的东西。
    小将领果然害怕到牙齿打颤,瞳孔剧烈收缩,眼珠艰难的动了动,把周围小兵的下场尽收眼底。开的花越多越漂亮,被寄生的人就越苍老衰弱,满脸皱纹,干瘪瘦小,一张嘴,牙齿掉满地,艰难的喘着气。
    “我说,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小将领精神崩溃破防了,“都是上面的主意,我只是听命行事!”
    “世、世道乱了,到处开始打仗,占地为王,割据地盘。大家都抢东西,抢粮食,抢地盘,我们这边太穷,什么都没有,别的人不想要,才拉扯起一支军队,勉强混个日子,但这么多人嚼用每天都是一笔大开销。咱们这样的乌合之众自己地盘上横横还能行,抢别人的就是送菜,但不给吃的,怕地下的兵会哗变,军营最忌讳的就是哗变。”
    “本地有权有势的地头蛇不能抢,军营物资他们也是出了钱的,不然军队哪能拉扯起来,还支撑这么久,况且这些势力错综复杂,撕破脸皮对大家都不好。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密令,说有个村子包庇在逃重犯,整个村都是同伙,格杀勿论。”
    “我领命前去执行,将整个村子的老弱妇孺通通杀了,尸体堆积成山,正想一把火全都烧了,却被赶来的军中同僚阻止。他带来一个个木箱,把尸体装进去,然后全都带走。我在村子里放了一把火,看着火势熄灭才离开。当天晚上,军营里竟然开始给大家提供肉汤,那香味传遍了军营,一直吃一顿饿一顿,哪里受得了这肉味的诱惑,全都疯抢。”
    “部下跟我说,今天有一批新的军资运入,为了犒劳大家这么多天的辛苦,全都有肉汤喝。”
    “我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上面又从哪家地头蛇那里拿到一批物资。之后军营里就隔三差五的能够喝上肉汤,大家都非常高兴。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从军营外面拉进来的物资车队。装着物资的木箱似曾相识,领队的人更是似曾相识。然后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些天大家喝的肉汤到底是什么。”
    “接到类似命令的人肯定不止我,一直轮流有人被派出去屠杀留在村子里的老弱妇孺。就算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看着军营里大家抢肉汤喝的疯狂样,根本不敢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
    “处决私逃军营的逃兵和驱赶青石村民活祭邪祟窟,都是上头的命令。我只是一个小将领而已,除了听命行事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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