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作势要俯身为她簪发。
    裴娇站在原地不动。
    她几缕柔软的发丝落在他脸上,他垂眸望去。
    扬手动作之时
    不带任何征兆的,那簪子锋利的尖端却对准了她的颈部。
    他面上温顺的假笑渐渐褪去,眼底凉薄阴鸷的神色在外头通明灯火的照耀下尽显。
    锋利的簪子在女孩白嫩的颈部带过一道细微的红痕,他垂眸淡淡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裴娇被簪子指着并未动弹,而是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吹过,树木簌簌作响,他们映在地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争锋相对藏于阴影中,任谁都只以为是一对躲在暗处亲密交谈耳鬓厮磨的恋人。
    纪韶盯着她,你要么不是沈茹,要么便是受了他人指使。
    裴娇听闻薛家与纪府乃是死敌,纪府受难便是薛家落井下石。
    而沈茹当今的未婚夫便是薛家嫡子薛子轩,身份确实敏感了些。
    说罢,纪韶伸手要来揭她脸上的面纱。
    就在面纱被掀开一角时,原本受制于人的少女却轻笑一声,忽得矮下身子,伸腿横扫过去。
    她外衫上镶嵌的珠片在衣袂翻飞时反衬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华光,面纱落地之时她顺势取下腰间的狐仙面具扣在脸上。
    旋即纪韶便被她压在了地上,而那梨花簪子在空中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她手中。
    少女一面淡定地将梨花簪倾斜地插入发中,一面十分不客气地横坐在纪韶腰间。
    露在外头的眉目灵动宛然,似是一朵悄然划过的丁香花,点缀在这火树银花不夜天中。
    局势瞬间逆转。
    纪韶微微错愕一瞬,面色迅速阴沉下来。
    裴娇托着腮笑道,纪公子你怕是忘了,现在你可不能动用武力。而我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若是换做别个,她可能还会中招。
    但是顾景尧她却了解得很,他并会不因为谁的小恩小惠或是施展的善意而对任何人放松警惕。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谁忽然对谁好是不抱有目的理所应当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更是常有的事。
    特别是在他先前假意温顺有意无意拿出倚月楼的那些手段来迷惑她的时候,裴娇就料到了,他已然对她产生了杀心。
    毕竟他不可能容得下一个见过他落魄低贱、卑躬屈膝的人活在这世间的。
    若不是在修真界时,她以血誓来限制他,且对他来说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或许他也不会犹豫,而是直接下手了。
    躺在冰冷地壁上的纪韶眼中划过狠戾神色,他身侧的手青筋暴起,望着坐在自己腰间戴着半面狐仙面具的少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你。
    裴娇被他逗笑了,点点头,好的,我等你来杀了我。
    就在此时,裴娇脑内那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立刻意识到,幻境又要开始变化了。
    小巷将飘满橙黄光晕孔明灯的夜幕分割出一道狭小的口子,随后却像是瓷器受损滋生出一道裂缝,将火树银花灯火透亮的不夜天扭曲。
    那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恰巧望过来,透过半面色彩斑斓的狐仙面具,她的双眼明亮似彻夜的长明灯。
    纪韶,好好活下去。
    这时外头欢笑一声,她身后的夜幕顺瞬时绽放出一抹明亮的烟花,刺目而又灼热,叫人猝不及防闭眸。
    嘭
    怦然般,那烟花唯余下一缕残余的尾巴伴随着胸腔内无比清晰的心跳落下。
    在躺在小巷黑暗中的少年再次睁开眼时,那抹烟花已然消散,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方才在他身上笑靥如花的女孩。
    唯有手边那掉落在的狐仙面具仍在来回晃动。
    上边尚存她的余温,说明这并不是黄粱一梦。
    就和少年黯淡的记忆里,那自树丛落入怀中的桃花精一般。
    来得突然,消失得不见踪影。
    要说这王鹏之原本便是一方强权的地头蛇,贪财好色、强抢民女可是常有的事,可自从上元节以来,他却抱病不起,诸位可知为何?
    这事儿我知道,这可是倚月楼自成立以来便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据说王鹏之和一肥头大耳的恶女错把对方当做美人,被发现时二人已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王鹏之的花裤衩还挂在那恶女的腰带上呢!
    哈哈,这王鹏之恶事做尽,总算也让他尝了苦头。
    裴娇再次睁眼,发觉自己竟已出现在一座茶楼旁。听着旁人谈话,总算不是隔了太久时间,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铜镜道:裴娇,在此期间我曾观察过,这幻境里隐藏着不易发觉的怨气,应当是施展幻境的人根据其在凡间的回忆构成的。
    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减少你每次穿梭的时间间隔,并且让你离顾景尧尽可能得近一些。林倾水和秦文耀这二人你并不相熟,无法唤醒他们。
    另外,这其实也是一个对你有利的好机会,顾景尧此人的性子是自小的折磨与不幸经历慢慢形成的,若想要让他放下戒备对你动心,自然也需要更长的时间与耐心。
    在此幻境内,对于你来说可能便只有一两天,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真实地在这人间过了许多年,经历了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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