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苑。
    南宫尘举目,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红色花瓣织就的网。
    荒原上被妖物抽走的凡人灵魂被粘在花网上,他们还有意识,于网中不断挣扎、扭动,发出痛苦的哼声。
    确实是妖王干的,她明明看上去很虚弱,却没有将这些灵魂吞噬修补自己的身体。
    蛇妖走到花绮然身边低语,妖王抬起苍白瘦削的下巴,望着小妖带来的南宫尘:“凡人?坐下吧。”
    蛇妖识趣地退下,南宫尘坐到她面前那些枯萎的花草上。
    “你不是普通凡人。”
    花绮然倚在一株枯萎的花树上,美眸从美目在南宫尘身上游转而过,顾盼生辉:“我去过很多次人间,也见过很多男人,不知我身份的,见了我总是一副急色相,知晓我身份的,也是一副急色相,不过急色里还带着畏惧。”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人。”
    花绮然懒懒地从花树上起身,她伸出纤纤的指落在南宫尘的心口:“告诉我,凡人都是这样心如铁石吗?”
    “不动,不疼,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就因为我是妖?”
    南宫尘淡漠道:“或许。”
    桃桃虽看不见画面,但能听到妖王的话语,她愣了愣。
    妖王是在说谁?是在说她的男宠吗?
    听蛇妖说起过一个叫李修胤的人,难道他就是妖王的男宠?
    可是听妖王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男宠,倒像是在提起心爱的男人。
    桃桃重新打开手中的《蛮荒狱生存录》,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翻开书页,一页一页仔细看去,在翻到记录蛮荒狱之主弥烟罗那一页时,她的手顿住。
    她抬起头:“弥烟罗没有性别?”
    茶妖说,妖王的男宠转投弥烟罗的怀抱,妖王这才勃然大怒,去魔城与弥烟罗交手,被训诫后重伤而归。
    可蛮荒狱生存录上却说,弥烟罗于三气中诞生,是蛮荒狱的灵魂——没有性别之魔。
    没有性别,妖王的男宠要怎么转投它的怀抱?妖王又为何要找它交手?
    那茶妖只是城中一只小妖,对于王的事情想必也是道听途说。
    “南宫。”她对着掌心轻声唤,正想提醒他这件事,忽然从印中听到蛇妖的声音。
    蛇妖仓促跑进来:“王,弥烟罗大人马上就要到达妖城了。”
    ……
    妖城上方的云翳突然被一股强横的魔气浸染,魔气朝蝶苑的方向而来。
    花绮然违背弥烟罗定下的规则,束缚了上万凡人的灵魂,可她丝毫不惧,依旧坐在枯花丛中低语。
    像是说给南宫尘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如你所见,我拥有一副美丽的皮囊,魍魉鬼域的邪祟与奴隶都想爬上我的床,可我看腻了他们眼里的欲望,无非是觊觎我的美貌,又或是贪图人间的自由,想我放他们走。”
    “可后来,我在人间遇到一个人。”
    “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花绮然淡红色的双眸中闪出了一抹神采,“他看向我的眼里没有杂念,我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人,他送我花,为我抵御风沙,带我浪迹天涯,他应当是爱我的。”
    “可当他知道我的身份后,却给了我一剑。”
    花绮然拉下身上的薄纱,肌肤胜雪,却在心口处,有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花妖一族若被心爱之人所伤,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三年了,它仍留在我身上,只要看到它,我就知道,我依然在意他。”
    “我将他囚禁在蝶苑里,日日对着他,抱他,吻他,他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块石,一只蚁,一粒尘埃,为什么?”
    花绮然望着南宫尘的双眸:“为妖,是我的罪吗?”
    魔气已至。
    南宫尘没有回答,从笼罩着蝶苑的魔气里,他感知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强大气息。
    自他诞生于蛮荒狱的那天,他就知晓,在魍魉鬼域的深处,有这样一道力量存在。
    如一座冰山,平日不显出寒气与峰棱,潜藏于海底之下,无人看见,无人知晓,又确实而恐怖地存在着。
    ——弥烟罗。
    蛮荒狱的灵魂,主宰这片天地间的一切,即便三城之王在它面前也只能俯身稽首。
    风声呼啸,邪云摇曳,一团深黑的魔气降落在枯萎的花丛里。
    魔气深黑,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迎面直冲而来,妖魔跪地,几乎被它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它用魔气化出了人形,但没有人的五官与肌肤,一双眼眸如沉睡了千万年的古井,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在它出现的那一刻,似乎有结界阻隔了蝶苑内的一切,不光画面,桃桃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南宫尘还在蝶苑之内,他很可能有危险。
    想到这里,她轻盈的灵魂跳下高楼,朝蝶苑的方向奔去。
    ……
    空灵的声音自魔气中传来:“妖族之王,你触犯了蛮荒狱的律法。”
    半空中被花网缠住的凡人灵魂痛苦地挣扎。
    花绮然平静地跪伏于地:“既如此,就剔去我的妖骨,剥去我的妖筋,当是触犯律法的惩罚。”
    四周跪伏的妖族大惊:“王——”
    唯有弥烟罗平静如初:“我将李修胤从你身边带走,让你闭门静思己过,你思量之后,答案仍是这个?身为妖族之王,放弃了你的城池,你的子民,心中所念只是做一介凡人?”
    “凡人一世,可抵为妖千年。”花绮然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凄然,“我活了五百年,见过形形色色的邪祟与凡人,世人都谓妖族之主光鲜亮丽,可这背后的孤独无人知晓,有时候,漫长的生命未尝不是一种诅咒。”
    “也许在遥远的未来,大人也会遇到一个人,也会为他放弃一座城,甚至一条命。”
    “——到那时,我的心情,您或许会懂。”
    弥烟罗沉默。
    魔侍牵着一条锁链,锁链尽头缠在一个男人的脚踝上。
    他瘦削苍白,长发凌乱,剑眉星目。
    在望向漫天凡人的灵魂时,他眼中泛起漠然的神色,纠拧的眉梢能看出一丝冷意。
    李修胤。
    南宫尘望向他,男人身上隐约有流动的灵力,不是普通凡人,而是灵师。
    弥烟罗:“剔妖骨九死一生,你想好了?”
    花绮然的目光从李修胤出现的那刻起就凝固在了他的身上,秋水含情,盈盈流转。
    可无论她看上多久,也换不来他一个回眸。
    于是,那莹润的眼波中又融进了一缕悲伤和凄怆。
    “曾经他也为我九死一生。”妖王的声音如一根轻柔羽毛,徘徊于蝶苑的芳草之中,“就当还他一条命,我想做一回凡人,如若我死……”
    她顿了顿:“……放他回人间吧。”
    弥烟罗身上魔气四溢,化为枷锁与刀刃,勾住了花绮然的四肢,刀锋抵住她的妖骨,划开肌肤。
    随着一声痛苦的呜咽,殷红的妖血低落在脚下的枯花里,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召,枯萎的花朵弥放出了血色。
    绿茎红花,妖王的本体化为一株几十米高的曼珠沙华,招摇在魍魉鬼域的阴云之下。
    化为丝缕的花瓣如千万根红线随风摇曳,花粉飘向妖城,一刹那,城中遍地绽放了那妖红色的花蕊。
    城中众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望着那株曼珠沙华。
    花绮然的身体完全变成了花身。
    虽无法发出声音,但在弥烟罗动作之间,花瓣颤抖,能感受到她正在承受的痛苦。
    李修胤漠然的眼中出现一抹松动,从那裂缝里依稀能看到深重的痛色。
    “即便做了人,我也不会原谅你……”他喃喃低语。
    一块鲜血淋漓的骨头从曼珠沙华的花蕊中坠落在他脚下,鲜血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他凝视着那块妖骨,骨头上刻着曼珠沙华的纹路。
    繁花开遍了整座妖城,带来的却不是花香与艳丽,而是苍凉的血色与悲怆。
    随妖骨坠落,半空中的花网消融,黏着于网中的凡人灵魂获释,从四面八方逃出了魍魉鬼域。
    巨大的曼珠沙华像失去了支撑,缓缓倒下。
    “九死一生。”弥烟罗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在它手下死去的不是妖王,而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她做不成人,也做不成妖了。”
    邪气遮蔽的云顶下起了荒凉的血雨,纷纷扬扬散入魍魉鬼域每一个角落。
    顷刻间,血色的雨水成河,蝶苑遍地的曼珠沙华也浸在潮湿的水汽里,氤氲雾绕,影影绰绰。
    魔侍解开李修胤身上的锁链,他一动不动,凝固在了这场血雨里。
    “那是谁?”
    整个蝶苑中,无论妖魔皆跪伏于地。
    除了李修胤外,就只有一个不跪的身影格外显眼。
    弥烟罗一眼注意到了他。
    一袭胜雪的白袍,即使漫天血雨也沾染不了分毫。
    妖王剔骨身死妖城,蛇妖痛苦得浑身颤抖,她低声道:“是新入蝶苑,王的凡人男宠。”
    在魔侍的注视下,南宫尘转身走向门口。
    弥烟罗未发话,无论妖魔,没人拦他。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蝶苑,弥烟罗忽地想起了什么。
    它凝视着站在血雨中的李修胤,又回头望着南宫尘离去的方向:“妖王的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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