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露台上。
    关风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站在那,目光落进脚下的温泉池中。
    水中热气袅袅蒸腾,似乎能缭绕一切,但并不能。
    刚才那温泉中发生的一切,他看见了,一点不落。
    她总是叫他小师弟,其实她才是那个小师姐。
    他刚到清风观的时候,她矮矮小小的一个,看上去比同龄人要瘦小很多,像只被雨打蔫了的小猫。
    因为在暴雨中跪了七天,他生了很重的病。
    李三九不是很想管他,在山上采了草药丢到院子里叫他自己煮了吃。
    第一天,他身体酸软,勉强撑着去煮了药。
    第二天,他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了,呼吸粗重地躺在床上,浑身冰冷。
    意识模糊时,他闻到院子里飘来一股苦苦的药味。
    他勉强爬起来推开窗,看见院边石砌的灶台上,还没有灶台高的女孩正踩着小板凳用瓦罐给他煮药。
    她太小了,笨手笨脚的。
    不是药液溅在衣服上,就是碰到瓦罐烫到了手。
    好不容易磕磕碰碰煮好了药。
    她一转身看见他站在窗边,端着药小跑过来:“你怎么起来了?”
    她进了屋里,把他按回床上,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他的:“还烫着,师父说喝完药就会好了。”
    她小鹿般的眼睛离他那么近。
    他想到自己的来这的目的,不动声色低下头:“是李道长让你为我煮药?”
    “我叫桃桃。”女孩把药递到他面前,难得见到山上有活人,她叽喳得像只小麻雀,“师父他才不管呢,是我看你烧得快死了才煮药的,不过师父他不是坏人,不管你是因为每年这个时候他心情都不好。”
    “听说山下的女人每月都会流血,叫月经,每月那几天脾气都不好。”桃桃说,“师父应该是来年经了,每年这几天都不说话,我也不想理他呢。”
    从前生病只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黑暗里等死。
    十二年来,这是第一次喝到别人亲手为他煮的药。
    桃桃见他不喝,试探地问:“会苦吗?”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糖:“过年师父买给我的。只剩最后一颗了。”
    她小脸皱巴着,极其肉痛地说:“给你吃吧。”
    那颗糖的味道直到现在关风与都记得。
    一股淡淡的劣质香精味,因为放了太久天气炎热已经融化了大半,可他含在嘴里很久都不愿意咽下去。
    中药的苦味与奶糖的甜味一起萦绕在舌尖。
    苦中混着甜,叫他觉得,活着,或许也没有那么难捱。
    病好后,他拜师。
    李三九还如小桃桃所说的那样来年经了心情不好,靠在房间的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李三九问:“知道灵师是什么吗?”
    他短暂地犹豫:“不知道。”
    “不知道?你身上的一株灵脉怎么修来的?”
    “身体里有一股我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他按照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回道。
    李三九从手中的书上转头端详他:“有名字吗?”
    他说:“没有。”
    彼时桃桃正爬在院里的树上玩,顺便看着他的拜师礼。
    李三九说:“她叫桃桃,你就叫梨吧。”
    他没有吭声,桃桃先抗议道:“难听死了!不要叫梨,叫苹果吧,我爱吃苹果,叫瓜子也行。”
    童言稚语下,李三九唇角弯起一丝笑来,他目光落回书上的那一行:“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他淡淡道:“关风与,以后就是你的名字了。”
    ……
    关风与很多次想过,要是成年后不曾下山游历就好了。
    小时候的桃桃会将他当成亲密的人。
    会在山上玩累了理直气壮地要他背她回道观。
    会在想要吃山下的零嘴时很自然地求他去买。
    也会在冬天的大雪中毫无顾忌地说,长大以后嫁给他好不好?
    可或许是那些年缺失的时光,或许是成长,将他们的之间的距离拉长拉远了。
    他也曾想过,如果早一点对她表诉自己的感情,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他的身份阴晦,坦然是一件太难的事。
    都说他是天命之人,她本该是他的藏灵身。
    他从不在乎什么天命,也不想觉醒所谓的力量去拯救世间,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十首噬心蛊留给他的时间最多还有半年。
    他同李三九要来释迦录修炼,是为了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尽可能拥有帮到她、保护她的力量。
    她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其实桃桃现在对他也很好,知道他被困立即赶来,还有手里这本曙之杀的元素书,即使相隔万里,她也总会挂念他。
    只是那种好,不是他想要的。
    小时候是对年长师弟的依赖,那么长大后则是并肩作战的同伴之情。
    她望向那个男人的眼神,才是他想要的。
    想要得心里某处无时不在泛酸,却不想让她为难。
    于是沉默不言,可沉默并不能抹去什么,只能让心底那处越发咕嘟着带酸液的气泡,快要把他吞噬一空了。
    关风与攥紧手下的木质栏杆。
    不知不觉,在栏杆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
    温泉镇的生活很舒适。
    他们每天睡醒就窝在烧着壁炉的旅馆里打牌玩游戏,晚上再去泡一泡温泉,泡舒服了回屋睡觉。
    元天空一再扬言,等他有钱了要来温泉镇,也开一家像这样的温泉旅馆。
    十天后,山路终于被清出来了。
    这意味着可以下山了。
    吴山泉早已为他们规划了一次为期一个月的东北深度游的路线,打算充分发挥东道主的热情好客精神,让大家玩得开心,玩得尽兴,玩得通体舒畅了再回去。
    桃桃欣然同意。
    他们走出旅馆,见街上一群人围着在看些什么。
    桃桃走过去,发现是三个疯子在街上脱光了裸.奔,两男一女。
    他们身上被冻得青紫,却感觉不到冷一样朝围观的人嘻嘻傻笑,嘴里不停呢喃着我杀人了之类的话。
    虽然头发乱糟糟的,桃桃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叶康,刘紫儿与卢宗平。
    元天空:“疯了?南宫哥到底做了什么?”
    天上飘起小雪,桃桃拂去怀里玄魂花上的雪片:“活该。”
    元天空深以为然,但又有些后怕。
    虽然那晚之后南宫尘就回到玄魂花里休养了,但难保他不会报复。
    警察赶来带走了三个人。
    一行人沿着被清理过的山路步行下山。
    元天空走在桃桃身边,用胳膊肘怼了怼她:“看了没?”
    桃桃白了他一眼:“还说呢,你为什么要发那种变态的东西给我?”
    “情到深处干柴烈火怎么就变态了?不是你同意了我才发给你的吗?”元天空拖着长音了然地哦了一声,随即拍了拍桃桃的头,“我知道了,你还是个十九岁的小女孩,年纪太小了。那南宫哥呢?他没说什么吗?”
    桃桃抱着玄魂花,生怕花里的南宫尘听见,踹了元天空一脚:“快闭嘴吧。”
    元天空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换了个新话题:“苏恩曜是不是塌房了?好久没听萧月图提起他了,昨天我试着提了一下,她眼圈不知怎么就红了。”
    桃桃问:“塌房什么意思?”
    他家的房子确实快要被南宫尘给烧塌了。
    元天空给她解释了。
    桃桃心想,在萧月图的偶像身上发生的事,那不是塌房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吧?
    绑架、挖眼、乱.伦、杀人、虐鬼甚至还想要杀了她。
    那分明是房子塌了,地基被人挖光,又在那上面建了座乱葬岗、化粪池这样的惨烈程度才可以形容。
    就连桃桃也很同情萧月图。
    “没想到他竟然是姬梧桐。”元天空也很惊讶,“传闻里不是说炼鬼公会只虐鬼不杀人吗?他好变态啊。”
    他盯着走在前面的萧月图的小小的身影:“小图一定很难过。”
    走到山下时,吴山泉安排的大巴在等了。
    赵钱孙李师也已经候着了,打算充当他们此行的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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