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南宫他不是贪恋权力的人。”
    “他不是,可信众已经将他架到了神坛,上去容易,但下来,很难。凡人奉他为神,信众遍布四海。他建立混沌冢动摇了皇室驱邪司的权力,他在凡人心中的地位更动摇了王权的根基。”
    桃桃:“既然信众遍布四海,为什么皇室驱邪司诛杀他时没人站出来?”
    李鹤骨静了静,告诉她:“天罚。据说神明的化身不能动情,否则神明会降下天罚。那段日子世间虽无邪祟侵扰,但总有大灾,皇室驱邪司将它定性为天罚,因他动情才惹得神明震怒,降罪人间。”
    桃桃:“因为区区一件小事就降罪人间,这样的神明也配被当做神吗?就算真是天罚又怎样,没有南宫,被邪祟缭绕的世间不比天罚要恐怖无数倍?那些凡人就这样眼睁睁看他被杀死?”
    李鹤骨看着她,突然笑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从古至今,都如是。”
    桃桃没有说话,她想起那夜在渝城废弃工厂的烟囱里南宫尘说过的话。
    他说他见过深渊里的人性,也见过腥红色的人间。
    对他而言,世事如浮云过眼,世人如蝼蚁草芥。
    桃桃那时问他,人间沦为血海炼狱,他不会于心有愧吗?
    他说了什么。
    桃桃闭上眼睛,那晚烟囱里清冷的月光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说,“苍生负我,我亦负过苍生,很公平。”
    那时桃桃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此时幡然明悟。
    原来,他曾拼尽一切拯救的苍生真的负了他。
    不仅负他,还将他万箭穿心打入十方炼狱。
    那里烈火焚身不见天日,要不是他击碎炼狱之门,阿修罗海的熔岩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熄灭。
    人间一天,阿修罗海一年。
    那漫长而孤寂的痛苦岁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桃桃不敢细想。
    她静了很久,问:“他动了什么情?”
    “不知。”
    桃桃想起记忆中看到南宫尘的那截肋骨,又想起藏库墙壁背后的古画。
    她问:“师祖,藏库里挂的那副画里,画中的少女,是我的前世吗?”
    李鹤骨突然正色:“这就是我今日要同你和阿与说的事。”
    李鹤骨来找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桃桃知道他也一定不全是为她解答困惑。
    她没有再问,安静地听李鹤骨讲话。
    李鹤骨伸出手,一口巴掌大小金黄色的小钟躺在他的掌心:“自月蕊雉将它带回混沌冢后,它已经三百年没有见过天日了,混沌冢的规矩,谁能敲响帝钟,谁就是混沌冢的鸣钟人。”
    桃桃:“…………”
    他这话一出,桃桃直接懵了。
    她没有想过这件事,哪怕昨日帝钟在她手下发出悠扬的钟声,她也从未朝那方面想。
    现任鸣钟人李鹤骨是当世最强灵师。
    差一点成为鸣钟人的李三九不到六十岁已经是神仙坛上的人物。
    下一任鸣钟人的关风与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破魔之光属性的三株灵师。
    无论怎么看,桃桃都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能敲响帝钟,完全是因为偶然。
    即便她属性之力很强,她现在也不过才一株而已。
    现在的她,打邪祟只凭暴力,术法会都不会,稍微遇到些厉害的邪祟她就要歇菜,没有伙伴在身边更是随时都可能玩完。
    这样一个还不知道哪年能修炼成强大灵师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混沌冢的鸣钟人?
    这些念头在桃桃脑海中飞速滑过。
    她拒绝:“昨天敲响帝钟只是意外,换个时间再敲我也未必就能敲响,我的实力您也看到了,虽然是选拔赛的第一,但那只是运气好,我的短板很明显。混沌冢总不会要一个连术法都不会、书都没读几本的鸣钟人吧?师祖,阿与才是混沌冢未来的鸣钟人。”
    桃桃拿胳膊肘撞了撞关风与:“你倒是说句话。”
    关风与这才开口:“我认为师姐比我更合适。”
    依然是冷淡至极的语气,桃桃不是想让他说这个,顿时无语了。
    那是混沌冢的鸣钟人,又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怎么能随随便便换人?
    况且关风与说觉得她合适?他疯了吗?
    不说她是不是真的合适,就算真是这样,他都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一下就直接让给她了吗?
    “我哪里比你合适啊?”桃桃连忙说,“师祖你不要听他胡说,实话跟您说吧,我的灵脉并不是修炼的,是南宫劈出来的,我的属性也是他给的,能不能修出第二株灵脉都难说。”
    “您总不会让混沌冢的历史上出现个一株鸣钟人吧?况且画中人的身份和我做不做鸣钟人有什么关系啊?”
    李鹤骨凝视着桃桃,桃桃回视,双眸干净澄澈。
    就在她以为李鹤骨放弃了的时候,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手掌摊开在李鹤骨面前。
    “我……”桃桃想要按住自己的手,但无济于事。
    李鹤骨将帝钟放在了她的掌心。
    “帝钟认主,既然它认定了你,你就是它的主人。”李鹤骨说,“高阶法器有灵性,帝钟更是,它认为你可以做它的主人必定有它的缘由,手握帝钟之人,必定是纷乱之局的终结者,无论是十方炼狱,还是寂静之主。”
    桃桃昨日只是轻轻触摸帝钟之壁,当时太混乱她没有仔细感受。
    现在李鹤骨将帝钟放在她掌心,她才发觉,昨日在幻境中所见如山岳般的巨大钟形并不似她想象中沉重,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
    可它落手那一刹那,桃桃能感受到一道厚重、神圣的又力量澎湃的气息包裹了她的全身。
    哪怕现在她身上的永劫同身咒和神圣净化属性统统消失,桃桃觉得也没有邪祟敢靠近她了。
    这就是帝钟的力量吗?
    她轻声说:“师祖,我真的不行……”
    “你问画中之人是不是你的前世。”李鹤骨问她,“前天和你说了关于藏灵身的事,你还记得吗?”
    桃桃点头:“藏灵身的存在是为了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某种意义上算是神明创造的工具。”
    李鹤骨:“藏灵身是由神明创造的,无法直接进入人类的轮回,所以你也不会有前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甚至不算人类。”
    桃桃:“可那副画上分明……”
    “你也说了,藏灵身是神明创造的祭品,既然是祭品,分什么模样?”
    桃桃反应过来了:“所以那个女孩也是藏灵身?所有的藏灵身都和我长得一样?”
    “是。”李鹤骨说,“当年天命之人的力量太强,所以她的藏灵身不需要很强大,也并不是一出生就觉醒的,而是在十几岁后觉醒,三百年前尊上没有吞噬她,为她种出了一株灵脉,让她活了下去。”
    桃桃脑瓜子嗡嗡直响,满脑子都是李鹤骨刚刚说的话。
    他说,她没有前世。
    他还说,画中的人是三百年前的藏灵身。
    “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听过。”李鹤骨说,“寂静之主。”
    桃桃脑子彻底被嗡嗡声填满了。
    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浮现轮转。
    南宫尘对她笑,对她好,不惜一切将她救离十方炼狱,原来从不是为了她吗?
    她曾以为在帝钟记忆中看到的是她的前世,可她是一个连前世都没有的藏灵身。
    画中的人是寂静之主。
    同为藏灵身,她长着一张和寂静之主相同的脸。
    和南宫尘一起奔逃于蛮荒狱的少女是寂静之主,死在南宫尘怀里的少女是寂静之主。
    所以,南宫尘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她,也是寂静之主?
    那天清晨南宫尘离开船底后情绪有别以往,难道也是因为从行香子的嘴里听到了关于寂静之主的消息?
    他知道寂静之主就是他过往的爱人,所以无法控制心绪了?
    桃桃脑海中的想法如雨后春笋,不受控制地一株株冒了出来。
    南宫尘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的脸长着一张相同的脸,在听到寂静之主三百年后仍然存活于世,他不需要她了。
    怪不得这些天来他总是一个人待着,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
    那晚他说他自责,自责什么?
    自责三百年前没有保护好寂静之主?自责他现在没有飞去她的身边只能留在自己身旁吗?
    桃桃从前以为他是心情不好,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
    原来从头到尾,他对她温柔,在月下吻她,都只因为她是另一个人的替身吗?
    李鹤骨的话犹在耳畔,可她已经有些恍惚了,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李鹤骨看着她:“桃桃,你心不静。”
    桃桃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师祖,我……”
    “去吧。”李鹤骨看透了却不说破,“等你静下心,再来找我。”
    *
    断风崖是整个混沌界的最高处,夜晚一到,温度骤降。
    崖下寒风凛冽,远方悬崖下是黢黑的海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浪花。
    桃桃到的时候,南宫尘站在崖边。
    是李鹤骨说,从昨日他离开藏库后就一直在这。
    他在看天。
    已经入了夜,穹顶零星散落着几颗星子,映得脚下的大地并不明亮,却从暗处弥生着无尽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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