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她睁开眼轻轻拂去肩上的落花,垂眸沉默良久,莫名和自己怄起了气:“人家要入宫,关我什么事?一日十二个时辰,睁眼想他,闭眼也想他,还有完没完了?”
    “也罢,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找城隍聊聊。”
    就这样,只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闲不住的江小姐就老老实实地带着两个小丫鬟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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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碧落黄泉
    如今已至四月中旬, 立夏已过,熏风徐徐拂面。久不见王城中熙来攘往之景,江槿月一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酒楼茶肆、秦楼楚馆、面馆小摊都与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可很快她便发觉,街头巷尾多了些古怪的摊贩。
    这些摊贩所售的多是些符篆经文, 甚至还有桃木剑和铜镜, 瞧着琳琅满目的,无一例外的是生意都不错。
    离她最近的摊主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他忙前忙后的,一边抹汗一边大吼:“来来来!都别急!人人有份,别挤了别挤了!欸欸欸,都说了别挤了!”
    眼见着小小的摊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是越来越多, 队伍也越来越长,这些人还偏生都在说话, 个个嘴巴一开一合的, 一时间吵得人心慌意乱。
    显然没人听得进去摊主在说些什么,一个个都拼了命地往前挤,排在最外头的已是目光呆滞, 仿佛心如死灰。
    相比之下, 这家的生意最好,摊主累得哭丧着个脸,看来这生意难做,赚钱实属不易啊。
    “奇怪,为何大家都要买这家的符咒?是会比较灵验些吗?”江槿月疑惑地问她身边的丫鬟, 暗暗打量着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符咒。
    从前百姓们多半不信鬼神,是以连寺庙都鲜有人去, 可她才不过离开十几日,他们为何就争先恐后地抢起了佛经来?
    绿衫小丫鬟莞尔一笑,指着那些符篆道:“江小姐是不知道,这几日大伙儿都抢疯了。只要是能辟邪的东西,他们都买。这一家的宝物,听说是找人开过光的,大伙儿自然更想买他家的了。”
    “啊?好端端的,他们买这些做什么?莫不是王城中闹鬼吧?”江槿月疑惑地歪了歪头,一时间想到了丞相和小鬼,不由有些心绪不宁。
    若真是小鬼作乱,这些鬼画符和经文能有何用?拿去给小鬼撕着玩吗?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另一个小丫鬟四下一看,压低声音解释道:“江小姐呀,虽然宫里口风紧,可现在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皇后娘娘被厉鬼吓疯了。这不,大家居安思危,谁也不想被厉鬼缠上,当然要提前做准备。”
    闻言,江槿月哭笑不得,缓缓地点点头。她怎就把这茬给忘了,陈皇后都被淑妃吓成那样了,城中人心惶惶也是正常的。
    罢了,百姓们无非是为图个心安,随他们高兴就好,她也犯不着去泼人冷水。
    她这么想着,便将视线抽回,正要继续往城门走,又听得绿衫丫鬟神秘兮兮地笑道:“还有呢!江尚书也病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大夫都上门看过,谁都瞧不出病症。长此以往,怕是不好了。”
    临走那日,江乘清曾亲自来王府假惺惺地唱戏,这才过了半月,他怎就病了?江槿月满腹狐疑,下意识地觉得他是装的,细细一想又不对,装病对他并无好处,他何须如此?
    “我听说啊,每每到了深夜,江家就会传出女人的哭声。大伙儿都说,是为着他宠妾灭妻,江夫人在找他索命呢!”另一个小丫鬟大大咧咧地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偷偷看了江槿月一眼,“江小姐,奴婢失言了。”
    “无妨,此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又有谁不知道呢?”江槿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温和地一笑了之。
    且不论下毒害人的是王芷兰,娘亲根本不会找他索命,更何况娘亲早入轮回,想来正过着舒坦日子呢,又怎会来找他的麻烦?
    可这两个丫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病症无药可治、深夜里还有鬼哭?江家的事听着委实古怪,倒真像是招惹上了鬼怪。
    该不会是丞相知道他生了异心,本着“逆我者亡”的心思,要给江乘清一点颜色瞧瞧吧?她越想越觉得此事定是丞相所为,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开始窝里斗了。
    朝政大局实在复杂,终究是人心难测。
    “江小姐,您是想回江府看看吗?”小丫鬟见她心绪不宁,想想又着意添上一句,“您如果想去,奴婢这就回王府喊上十个八个侍卫来!”
    眼见着小丫鬟才说完就转身要跑,江槿月连忙叫住了她,无奈地摇头拒绝了。非是她冷血无情,只是江乘清本就嫌她晦气,如今他病着,只怕更不愿见她。
    再者说,回江府一趟多半要看人脸色,这大好的天气,她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想到这里,江槿月笑容可掬地挽着两个丫鬟的胳膊,若无其事地走过江府而不入。
    江乘清再怎么倒霉,也只能怪他自己活该,与她何干?可为着自己的事,城隍庙都被沈长明拆了。城隍爷是神祇,又对他们有恩,如今她既回来了,总得去慰问慰问、聊表心意。
    顺便再拿城隍开刀,问问他前世之事,准错不了。她越想越觉得如此可谓一举两得,堪称完美,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抹笑意。
    城隍殿中,城隍爷正准备忙里偷闲补上一觉,就听得“咚咚”两声,似是有人敲响了大殿正门,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凛冽鬼气。
    江槿月令丫鬟们留在庙外,只身一人步入大殿中,笑眯眯地四下瞧了瞧。城隍殿确是比她上回来时寒酸了不少,想来是仓促重葺的。
    她抬眸望向城隍像,温声细语地张了张口:“城隍爷呀,您……”
    她还没说完,满面红光的老翁就现了身,满目紧张地高声道:“在在在,老朽在!主上,您有何吩咐?”
    城隍爷真是怕了他们了,一来准没好事。虽说他是不慎说漏嘴了,沈长明也不能如此无礼,竟真动手砸了他的庙。
    城隍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大殿拾掇好,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江槿月又来了。这两个人,摆明了是欺负他年老体衰,实在过分至极。
    “啊,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听说王爷拆了您的庙,我过意不去,特意来瞧瞧。”江槿月心不在焉地四处看看,发觉城隍殿内没了扫帚,仿佛是在防着她,不由撇了撇嘴。
    “唉,主上有心就好。星君大人是面冷心热的,也派人来重修了庙。罢了,您不必往心里去。”城隍爷对她作了个揖,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敢怒不敢言。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哪里敢说话?
    江槿月点点头,嘴角绽开温柔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缚梦,温声道:“我还有件小事,想请您帮忙。您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我和他前世的事,可以说与我听吗?”
    见她手持缚梦笔,身侧还跟着九幽令,城隍爷眼皮一跳,只得小心翼翼地作答:“主上想问什么?你们的事,我所知不多。当年,我不过凡间的芝麻小官,您二位在人间游历时,与我结下了些因果。”
    “因果?什么因果?”江槿月蹙眉追问。
    城隍爷眯起眼眸,似在追忆过往,微笑道:“您说我是刚正不阿的好官。因而,我百年后可为地府效力。可待我三十年后入地府时,您已入轮回了。”
    原来城隍爷是被她骗去地府干活的,他仿佛还对此十分满意。
    江槿月听了不免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犹豫着问道:“旁的都不要紧,我只想知道我们为何会入轮回?”
    “这您就难到我了,这件事判官讳莫如深,只隐约提起过,是当年的灾厄有关。”城隍爷捋着长须,背过身去悠悠道,“大约整整七日,日月同时凌空、周天星辰西移,地动山摇、海水倒灌。凡间死伤惨重,亦有许多神明因此陨落。”
    史书上记载的地震倒是多,可如此诡异的灾厄倒是闻所未闻。这要是被钦天监看到了,定会说天下要大乱了。
    震惊之余,江槿月微微蹙着眉,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问道:“若有这样的浩劫,地府的卷宗里总该有所提及吧?您可有看过?当年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别说是地府的卷宗了,就是天界都没留下关乎此事的只言片语。当年三界死伤惨重,这是众生永世不愿提及的痛处。”城隍爷喟然长叹,静静望着香炉中即将燃尽的最后一炷香。
    他这理由听着实在太过牵强,但显然城隍爷确实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何事,多问也无益处。若是缚梦和判官愿意将事情说给她听,她又何须如此麻烦?
    一场灾厄,神明陨落。江槿月有些烦闷地拨弄着缚梦笔,喃喃自语道:“我是因此而死?可这是天灾,他愧疚什么?”
    “我也不知。但判官曾亲自劝过他,说大难临头,谁也无法偏安一隅。”城隍眼中多了几分怜悯,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另有一事,老朽倒是清楚,主上想听吗?”
    “何事?”江槿月好奇地问,看他一脸凝重,心中未免不安。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散尽、重归天地,三魂中唯有命魂前往地府,等待审判后进入轮回。”城隍爷两眼晦暗,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天魂进入天牢,地魂留在尸身中,待命魂投胎转世后,天地二魂自会回到新的肉身,自此获得新生。”
    听他提到魂魄,她又想起方才梦中的怪物,略微走了走神,很快又凝神静气,认真地听了下去。
    城隍爷面色阴沉,说得极其缓慢:“幽冥界有一传言,可谓人尽皆知。千年前,曾有一人与幽冥血月做了交易。那人自愿以命魂为契,暂借血月的神力。”
    “幽冥血月?您说的是地府的月亮?”江槿月闻言心下一动,想起梦中那轮晦暗的血色圆月。原来血月是有神智的,甚至还能与人做交易?
    地府的东西果然都不同寻常,竟连月亮都能成精。可所谓的“以命魂为契”,听着总归不像什么好事。
    “嗯。听说那人独自强闯天牢,为求逆转生死,如此逆天而行,必遭天道惩罚。他后又不顾劝阻非要入无间地狱,因此受尽修罗恶鬼的重重诅咒。”城隍抬起细长的眼睛看着她,幽幽地问道,“在您看来,这个人做错了吗?”
    “……无间地狱?”江槿月微微蹙眉。她虽是听得一知半解,但城隍的描述中,提到“诅咒”二字,倒叫她想起曾在幻境中所见的景象,判官说星君哪里都敢闯,难道他指的就是无间地狱?
    她还记得黑无常曾说过,被打入无间地狱者自当永世不得超生,想来那里面关着的一定都是穷凶极恶的厉鬼。明明星君看起来性子温和沉静,怎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来?
    挑战天道、强闯地狱,哪怕他是神明,这也太荒谬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样真的值得吗?
    想到梦中那些厉鬼口中令人不寒而栗的诅咒,江槿月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道:“他是为了我吗?可这不对吧,我怎么可能会被打入无间地狱?”
    即便她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也不该闯天牢下地狱吧?更何况,那个笑起来眼中似有光芒的红衣姑娘,实在也不像作恶多端之人。
    城隍爷连忙摆摆手,耸耸鼻子无奈道:“您说笑了,谁能把您打入地狱啊?这正是老朽想不明白的,可判官不愿多言。老朽只知,今日的局面,全因你们执意逆天而为,这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
    又是代价。无数人对她说过这个词,她真的快要听得厌烦了。
    想重回阳间,她需要付出代价。她必须看着沈长明死去,这也是她要付出的代价。看似公平得很,所以他们个个说得冠冕堂皇。
    那他们究竟要为逆天行事,付出什么代价?堕入凡尘,生生世世相见不识,历尽生老病死、阴阳两隔之苦,还不够吗?
    “代价?”江槿月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抿着唇嗤笑道,“前世的他,很喜欢人间,绝不可能害人。若真有灾厄,他定不会坐视不理。难道救人于水火,也算逆天行事吗?”
    幻境中,星君曾说过,人间是个有趣的地方。虽不过只言片语,亦能看出其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这样的人却被逼到逆天而行吗?
    “当年我们不过数面之缘,可我知道你们都是良善之人。您当时出世不久,性子天真,与凡人说话也是没架子的。他与某些目中无人的神祇相比,也是极平易近人的了。”城隍爷咂咂舌,眼神中有些惋惜。
    城隍也不懂为何偏偏他们两个要遭受这样的劫难,愿意行走于人世间,惩恶扬善、帮扶弱小的神明,难道真会犯下罪孽吗?
    “既如此,若天道要罚他,那错的就是天,不是他。”江槿月把手一摊,沉吟片刻又坚决地补充道,“或许怪物说得对,天道本就不该存在。”
    “这话可不能瞎说!天道高于三界众生,维持万物运转,是很公平的。若天道亡了,不就失了秩序?一念成神、一念堕魔,您万万不能有这种心思啊!”城隍爷脸色煞白,被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抬头,仿佛要透过城隍殿看向天穹。
    公平?世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公平,人间如此,想来所谓天道亦如此。江槿月微微一笑,打趣道:“您紧张什么?我现在不过是凡人,哪里能威胁天道运转?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说到也是。罢了罢了,我只盼着你们过得好,我还等着上王府吃酒呢!”城隍笑容款款地看着她,挤眉弄眼地试探道,“您愿意回来,可是想通了?老朽斗胆问问,您如今怎么看他?”
    不知为何,城隍仿佛对他们之间的事格外上心,当初就是他非要带沈长明去看什么三生石,简直莫名其妙、多生是非。
    江槿月故作深沉地低头长叹,许久才给出回答:“就那样,凑合过吧。”
    城隍被她这话一噎,良久才试探着追问:“星君大人这一世确实脾气古怪,但老朽觉得,他还是有些优点的。”
    “您想什么呢?”江槿月将九幽令收好,提着缚梦转身离去,边走边轻声笑道,“我可是要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如果这算逆天而行,那我也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斗努力!
    唯有城隍一直在努力磕cp。
    今天晚上还有更新~先放个昨天没来得及发的更新在这里。
    这一段涉及到很多部分世界观,由于我的世界观私设较多,为了防止大家迷惑,【虽然后面的剧情里也会解释,但我还是】在这里补充说明一下。
    设定上只有三界:天界、人界/凡间、幽冥界/地府
    天界和地府都由神明管理,但彼此交集不多、各司其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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