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北王府在丹麓自有宅邸,样样不缺,然而南宫雅瑜却整整送了三大车衣食用品,活像是在送嫁妆。莫染收到了丈母娘无言的警告和暗示,也只好亲自进宫请安,把夜雪薰接回了自己府里。
    待到彻底安顿下来,夜雪焕才带着蓝祈去了莫府。
    好不容易与情人小别重聚,莫染却不知为何脸色铁青,头顶阴云密布,整个人都似乎快要爆炸,坐在小花厅的案前,见两人进来,连腿都懒得挪一下。莫雁归站在他身后,蔫蔫的活像个受气包,估计已经被莫染迁怒好几回了,见了夜雪焕就像见了救星,借口去吩咐准备午膳,忙不迭地溜了。
    夜雪焕看着莫染那憋屈样就忍不住要落井下石,大喇喇地往他身边一坐,炫耀一般把蓝祈抱到腿上,凑到他面前揶揄道:“怎么,看你这脸色,莫不是昨晚睡了一夜书房?”
    蓝祈乖乖巧巧地窝在他怀里,两人一起用又同情又嘲笑的眼神看着莫染。
    “给老子滚远点。”莫染差点没怄到吐血,“别在这儿碍眼。”
    夜雪焕不仅不滚,还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世子这是雄风不再了?”
    莫染抬脚就踹,夜雪焕笑着躲开,正打闹间,夜雪薰施施然走了进来,语调轻快地喊道:“三哥,你来啦。”
    相比起莫染的阴郁,夜雪薰却容光焕发,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右陵时刚刚毒发过的病弱,双颊红润,唇色饱满,一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他体温偏高,喜寒畏热,如此深秋之中也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单衣,头戴紫金发冠,脚踩刺花软靴,恍如带着春风而来。
    ——如果忽略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奶娃娃的话,当真是满身的少年风流。
    那小娃娃约摸只有两三岁的年纪,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艰难地跨过门槛,踉踉跄跄地朝莫染走去,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
    莫染倏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忍无可忍地怒吼:“谁他妈是你爹啊!小兔崽子不要乱喊啊!”
    模样太过凶神恶煞,小娃娃呆立当场,然后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哎呀,你吓唬小孩子做什么。”夜雪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上前把小娃娃抱起来安抚,“小米乖,不理你的人渣爹爹。”
    他把小孩抱到夜雪焕面前,笑眯眯地说道:“喊舅舅,让舅舅给你买糖糖吃,好不好呀?”
    夜雪焕倒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真的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抖出一只红缎锦囊,里头鼓鼓囊囊塞满了金豆子,随手递了过去。
    小孩子接了见面礼自然是高兴的,何况还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金豆子,都不知能买多少糖果,立时就破涕为笑,哪还管“舅舅”是个什么玩意儿,甜甜喊道:“谢谢舅舅。”
    人渣爹爹在一旁臭着脸,恨不得当场就要甩袖而去。
    平心而论,这孩子的确一看就知不是莫染亲子,甚至根本就不是重央人的长相;那种深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明显出自西域,肤色白得像颗剥了壳的鸡蛋,更衬出了两侧颧骨附近的几颗小雀斑,别有一股子娇憨可爱。那双墨蓝眼眸倒是与莫染一模一样,头发却是极为热烈的金红色,被夜雪薰绑了两根羊角辫,在头顶上晃来晃去,像是幼龙头上柔软的犄角,让人很想揪一揪。
    于是夜雪焕真的伸手过去,轻轻揪着小辫,让他转头朝向蓝祈:“小米乖,喊舅母。”
    蓝祈被喊了一声舅母,居然也无甚抵触,点点头算是应了。
    “舅母好香呀。”
    大抵是喜欢蓝祈身上的龙涎香气,小米高高兴兴地爬到了蓝祈腿上,口齿不清地说道:“小米喜欢舅母。”
    “……”
    蓝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面对这个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娃娃,居然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拘谨地摸了摸小米的脑袋。
    夜雪焕促狭道:“莫染,你这个爹当得可够失败的。”
    莫染差点没气晕过去。
    来之前夜雪焕就解释过,所以蓝祈也并不意外。这孩子从辈分上说是莫染的表外甥,出身于热沙王国,本名十分难念,只知在热沙语中的意思是“清晨的露珠”,发音里有个“米”字,所以就以“小米”来称呼。其生母是延北王妃当年最疼爱的外甥女,去年春季带着孩子来重央看望她,还没待上几日就传来噩耗,热沙王国突发政变,国内乱成一片。
    西域小国的权位争夺远不能与重央相比,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却更加简单粗暴而血腥,只以生死论成败;她心系国内情形,不敢带幼子回去冒险,只能含泪留给了延北王妃。然而回去之后就再无音讯,直到内乱平息,新王在国内大肆清洗,小米的父母作为败方的要员,自然难逃一劫,双双罹难;新王却还想要赶尽杀绝,又不敢把手伸进重央来,多次与北府私下交涉,要求交还小米。
    延北王妃心疼这可怜孩子,不忍让他回去送死;延北王也觉这新王太过嚣张自大,敢和北府要人。然而始终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最后延北王妃想了个主意,把小米过继给莫染,入北府,随莫姓,谅那西域小王也只能放弃。
    莫染也知自己父母真正的心思,虽然同意了他与夜雪薰之事,但没有子嗣始终是他们心中的一大遗憾。小米虽非亲生,到底有些血缘,收来做个养子,权当是个慰藉。
    小米年幼却极懂事,虽然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却也知父母再也不会来接他回去了,自己郁郁了几个月,也就慢慢接受了新环境,接受了新家人,就连重央官话都说得极流利,甚至还有点北境口音。也好在是太过年幼,父母遇害的惨剧才没在他心里留下太多阴影和仇恨,那稚嫩的笑容依旧清澈纯净,一如他姓名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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