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璀璨夺目的朱红色羽毛为血污所染, 黯淡无光,高傲的头颅无力低垂,残破躯体露出幽幽白骨,其间又有奇诡符文交织游走。
    三足金乌胸膛处一个大洞, 除此之外并无外伤, 想来可能是遭人一击毙命。
    谢淮书纵目四望, 凝神观察着元羲与其他妖族身上的符文,这些符文古老诡谲, 他亦不能准确辨认,只能推测出元羲是这一场血祭的主祭品,而其他妖族只是为了多提供些灵力的附赠。
    元羲已将近渡劫期, 竟有人能以整个扶桑宫中的大妖小妖为祭, 谢淮书苦笑一声,他一时间还真难从脑子里翻找出这样一个人来。
    他与元羲修为伯仲之间, 按理来说,面对未知的凶手,他应当感到惊惧不安才是, 但他从来不是会如幕后凶手意的那种性格。
    大殿之中温度骤然下降,众妖族躯壳上冰霜逐渐凝结,化为冰雕, 粘稠厚重的血液亦化为冰柱, 停止流动。
    下一个瞬间,冰封千里,广场之中的血池散发出灼人热度,剧烈翻滚着意图抵挡这骇人寒意,但终究凝结成冰,落在血池上的点点星辰陡然黯淡。
    “你再不出来拦我, 我就先走一步了。”谢淮书望向大殿之上的空无一人的妖皇宝座,朗声说道。
    进入宫殿之后,他隐隐察觉到殿内有人,却无法勘破,着实有些奇怪,假若那人的修为不足以无声无息地潜入扶桑宫,更不可能一举击杀元羲。
    假若是故意泄露出气息,这个人,又是意欲何为呢?想威胁他走吗?
    半响未得到回应,谢淮书轻笑一声,淡淡说道:“那我便走了。”
    倏忽之间,青年的身形化作无数冰晶消散,随着他的动作,殿内的妖族冰雕与广场中的血池亦从中心崩溃炸裂,万千锋利无比的血色冰晶迅猛飞射,触碰到石板、木门的一刹那,又成了粉末。
    银亮月色下,满殿粉末璀璨若碎星。
    他可不喜欢无功而返,没弄清楚李逸阳的事,至少要将这血祭仪式破坏了吧?
    碧螺城外,蛟族青年的身影在密林之中显现。
    谢淮书漫不经心地想着,回去就告诉花溪月,这孩子多半是个孤儿,让她随着心意随便养养吧。
    至于扶桑宫一事,不如再去流明山庄与鸿恩寺问问。
    锐利的血色冰晶掠空呼啸而来,斩断少年耳边一缕卷曲的红发。
    “他比起元羲,还是要厉害许多嘛。”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坐于妖皇宝座之上的魔族少年语气轻快,他伸出手,接着漫空飞舞的晶莹粉末:“可惜来晚一步。”
    少年微卷的红发艳如骄阳,发间生出两支弧度优美、形似牛角的暗红色长角,他的肤色苍白,身上布着若隐若现的银色魔纹。
    从魔纹之中涌动的灵力来看,他竟然才元婴期,确实是有些令人不可思议了。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点,谢淮书不该在出现在这里。”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与狗系统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沉稳冷静许多。
    少年百无聊赖地吹散手中粉末,伸一个懒腰,满不在乎道:“我不是给你讲了,现在是我哥成为魔尊,把我赶出魔族的第四……还是第五年来着?”
    系统无言,离焱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最简单的问题:你今年多少岁?
    无法回答,记不清了,谁记这个?难道你要给我过生日,我没那个习惯欸。
    最客观的问题:天怀国年号?是第几年?
    关心羸弱不堪的人族事务做什么?
    ……
    离焱,只有在杀人的时候能派上些用场,不愧是以蛮力闻名于修真界的未来魔尊。
    系统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出这是亓瑶瑶十六岁的时间点,可这个答案当真正确吗?它看着本该在琉璃宗闭关的谢淮书,疑虑重重。
    【姓名:谢淮书
    年龄:七百九十三(已死)
    性别:男
    种族:人族
    修为:仙
    法器:南明剑
    灵根资质:冰灵根
    目前好感:仇恨
    生平:亓瑶瑶师尊,亓瑶瑶死后,强行渡劫,根基受损,向你寻仇时为你所杀。】
    离焱回忆着方才谢淮书出现时,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的小字,大声朝系统抱怨道:“你的那些资料,根本就和情况不符合,怪不得你连现在是什么时候都弄不清楚。”
    弱智。
    可惜只有这个会血祭之术的魔族蠢货可以为它所用。
    系统冷冷道:“别那么多废话。”
    清冷月色下,少女御剑而行,衣袂轻扬。
    大晚上出门,行动隐蔽,肯定要穿黑衣服!这大概就是一个隐蔽身法没学到家的学渣最后的倔强。
    亓瑶瑶落到楼远岚房前,她轻盈地跳下剑身,还未来得及去敲门,屋里的人就已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青年长身玉立,身上仍裹着他平日在执法堂内穿着的那一袭长袍,月光之下,笑容浅浅。
    亓瑶瑶有些惊讶地看着楼远岚,这大晚上的,想不到师叔竟然还醒着。她也不是想见师叔睡眼惺忪、身着薄衫、毫无防备的样子……
    好吧,确实是有些好奇,毕竟没见过。
    但想不到执法堂的工作量竟然如此惊人,他彷佛才回来。
    果不其然,楼远岚无奈笑道:“我前脚才到家,瑶瑶后脚就来了,我听说前两天你有来找我,但我恰好不在,你遇见张曼儿之后,两人就一起走了?”
    他侧身,温柔地抬手示意少女进去。
    执法堂的那些弟子果然给师叔讲了,亓瑶瑶并不太意外。
    她一进屋子,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魂玉,一口气将花溪月、雾柔、涂千雁的事全说了出来。
    当然,她闭口不提被她变成鸡的李逸阳,只说师尊走前提及李逸阳可能是花溪月亲子,张曼儿从涂千雁日记中得知李逸阳已被花溪月心魔所害。
    虽是要向师叔寻求帮助,亓瑶瑶心中却还是有着自己的小主意。
    假若她将李逸阳的事和盘托出,师叔肯定能猜到她包庇的打晕裴允的凶手就是李逸阳,亓瑶瑶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当时为了堵住师叔的嘴,描述了一个多么过激的n角恋故事。
    要让故事男主角出现在师叔眼前,想想就……不太好。
    李逸阳是李逸阳,大黄鸡是大黄鸡,亓瑶瑶下定决心要将这两者完全分开。
    楼远岚鸦睫低垂,沉吟不语,他摩挲着手中的魂玉,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道:“我会以法阵温养她的魂魄,但何时能醒、醒后又记得多少事……我不清楚。”
    他摇了摇头,轻轻叹气,心事重重,从来都是微微上扬的嘴角亦下压了几分。
    “涂千雁现在还有执法堂守夜的任务在身,明早我会以她玩忽职守为由,派弟子去寻她,仍旧当作失踪案处理。”楼远岚无可奈何道。
    别说是没有物证人证,即便是有,在谢淮书不在的情况下与花溪月对上,也完完全全是自寻死路。
    就是不知她是故意支走谢淮书,还是只是巧合……
    “那我们就按兵不动,等师尊回来?”亓瑶瑶小心翼翼道,旋即她与楼远岚想到同样的事,又是脸色一变,有些焦急道:“是花溪月拜托师尊去万妖境的……”
    “应当只是巧合。”楼远岚忽然温柔地对少女笑笑,轻声宽慰道:“两地相隔如此之远,纵使花溪月有法子与元羲联系,往来消息也不方便。”
    “瑶瑶不是好奇为什么师兄提前走了吗?因为元羲失踪,万妖境内大乱,假若他们真有针对师兄的阴谋诡计,想来也是不攻自破了。”
    他话语说得极为乐观,乐观得与他平日的性格不和,他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话,只是为了安抚亓瑶瑶罢了。
    亓瑶瑶怔怔点头,喃喃道:“希望如此……”
    梦里的花溪月与她并不熟络,但从来没在琉璃宗内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实中就李逸阳的任务线里,花溪月也不像是心肠歹毒的。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偏差呢?难道都是她整治李逸阳导致的吗……
    亓瑶瑶心情不由有些失落,可失魂落魄、干等着无济于事,她强撑起精神,目光灼灼,坚定地看向楼远岚:“师叔,你知道我刚才提起的云平吗?假若她还活着,我想下山去找她。”
    楼远岚静静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少女,妥协般叹了一口气:“我自然知道,她曾经是花溪月的弟子,在一个秘境中身受重伤,回宗疗养但始终没有好转,最后她放弃修道,自愿下山了,大概就是十年前的事情。”
    原来是自愿离开琉璃宗的内门弟子,这可不多见,怪不得她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当时琉璃宗上上下下肯定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只是由于年幼,她记不太清。
    “那师叔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吗”亓瑶瑶急切地问道。
    “就在莲明城。”楼远岚垂眸,安静转动着手指上代表执法堂长老的扳指:“她灵根受损,花溪月念着往日的情分,每月都让炼丹房送去滋养的丹药。”
    “我……”少女急匆匆地开口,却被楼远岚以噤声的手势打断。
    “瑶瑶,我知道你想去见她。”他语气平淡地说道:“但你可有曾想过,倘若云平知晓花溪月的妖兽有古怪,为什么花溪月会杀了涂千雁,留下云平?”
    见少女迷惑不解地摇头,楼远岚轻笑一声,话音一转:“不过瑶瑶想去见她,我也不会阻拦,但你务必记住这一点,不要暴露了自己。”
    “反正就算我拦着你,你自己也会溜下山去找,还不如我先将她的位置给你。”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执法堂还未来得及去找涂千雁,便有弟子发现她死在了自己的房中。
    床上的少女肌肤干枯,面色蜡黄,因灵根枯竭而死,她身上没有外伤,房内亦无打斗痕迹,倒是不在执法堂的管辖范围内了,被当作病逝移交给了弟子院。
    “外门弟子考核那天,我在她身旁见她状态确实不太对劲。”亓瑶瑶偷瞄一眼不远处掩面而泣的花溪月,斟酌着词句对江珣长老说道:“我陪她回房后,她说自己最近修炼出了些岔子,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她违心地说着当日涂千雁敷衍她的话,江珣长老是花溪月的忠实簇拥,花溪月又在一旁,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不敢暗示涂千雁死因非同寻常,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谁能想到,按着时间线梳理下来,她和张曼儿竟成了除了花溪月之外,见过涂千雁的最后两人?
    因此按照琉璃宗的办事流程,她们不得不向管理弟子的江珣说明当时的情况,确认涂千雁不是遭人杀害后伪装成病逝的。
    江珣听完,眉头紧锁,确实如此,外门弟子考核那天,涂千雁不正常的状态他是亲眼所见。他又朝张曼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口说话。
    已经开始哭泣的张曼儿抽了抽鼻子,哽咽道:“我那天和涂师姐发生了争吵,她看上去气色还行呀……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
    她哭哭啼啼,语无伦次,但好歹没有一个紧张就说出她偷溜进房翻日记的事。
    “行了行了。”江珣无奈地打断她:“就算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又和她发生争执,但以你练气期的修为,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你头上的,灵根枯竭……怎么看你也没这个本事。”
    “你们两人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嘴里嘀咕着:“修炼修到灵根枯竭,这可闻所未闻啊……”
    听得亓瑶瑶是眼前一亮,恨不得跑他耳边再提醒一句:“花溪月的弟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也是闻所未闻呀。”
    不过她还是有自知之明,拉着梨花带雨的张曼儿向江珣行礼后,便一溜烟地走了。
    其实花溪月的弟子也称不上全部没有好下场,毕竟她绝大多数的弟子,都是无法突破瓶颈期,寿元耗尽而死的,这只能说是修仙途中的正常情况。
    花溪月收弟子时也从不挑三拣四,只要灵根中带木灵根,她都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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