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叔立刻放下了浇花壶, 道:“什么事儿啊, 我能帮上忙不?咱领了一辈子国家俸禄,有需要的时候肯定上。”
    木绵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事情也不急,您年纪大了, 我还是等他回来干吧。”
    杨叔失落地又拿起了自己的浇花壶, 浇灌院子里那几棵地栽的大红色月季。
    应付完杨叔, 木绵回到办公室, 开始思考怎么解决那三个女孩的问题。
    她拿出了一张白纸, 在上面写写划划, 整理自己的思路。
    首先,钱是最表层的事情, 很容易就解决了, 更重要的是要解决他们各自的核心问题。
    小春的核心问题是缺乏自立能力,家长让她学幼师专业,这只是一个拖延矛盾爆发的办法, 她需要想一想,怎么让小春学会属于自己的一技之长,哪怕是洗车扫地,只要能给她带来收入,以后的日子会就轻松点。
    而雷茗那边,如果小春得到了出路,雷茗不用疲于保护她,自然减轻了不小的压力,可以思考别的问题了。雷茗成绩很好,如果她还有一个大学梦,并且愿意参加普通高考,现在就需要思考是自学还是退学去普高的问题。不过,不管去哪里,雷茗作为异能者,有特备局提供的工作,以后应该不会走上绝路。
    而刘芳菲那边,她的情况更加复杂一点,那个孩子的性格在过去的成长过程里已经长得有些歪了,如果不加修整让她继续发展,她的人生会被自己毁了的。
    所以,现在木绵必须拨乱反正,她要惩罚那些曾经伤害过刘芳菲的人,同时,也要让刘芳菲为自己做出的坏事负责任。
    仔细的方案一写就是一天,写着写着她还需要去查阅资料,等一张纸写完之后,木绵在办公室里伸了一个懒腰,无意地看了一眼时间。
    居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今天她除了中午吃饭一次都没出去过,这会儿抬起脖子,颈椎那里的筋骨咔咔作响。
    她没有立刻站起身来,而是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的天空。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
    晓晓提前离开,她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处理之前的账簿,反反复复地纠缠什么叫“意义”这个问题,无趣忙碌又空虚。
    同样的时刻,同样是坐在办公室里,但她的心情和那天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其实仍旧没有办法给“意义”下一个定义,但她知道现在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这种感觉很好。
    第二天早晨,木绵又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单位,今天的她一到办公室,推开门就看见了李斐,他正站在她的门前,活动手脚,木绵对着他的动作琢磨了一下,他现在做的大概是扩胸运动。
    听见背后的门开了,李斐停下了动作,转身。
    他们看向彼此,第一句话异口同声地都是:“吃早饭了吗?给你带了东西。”
    提问的时候,木绵已经把手里的包子拿了出来,李斐也刚好把一个煎饼果子提了起来,包子和煎饼果子就这样措不及防地碰到了一起,和主人一样面面相觑。
    不过,面面相觑的时间也没多久,木绵噗嗤笑了出来,莫名觉得这一幕还挺有意思。
    她接过煎饼果子,道:“谢谢,但是只能下顿吃了,我的包子你也可以留着,明天早上再说。”
    李斐接了过来,认真地嗯了一声。
    碰面环节结束,他们要出发了。
    和上次的生疏模样不同,木绵刚一发出了她要开车了的提示,李斐立刻把手伸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掌心,在一阵眩晕中,两个人到达地方了。
    睁开眼之后,他们已经身处于一间空荡无人的女生寝室里。和所有地方的女生寝室一样,这个房屋里放置了许多独属于女孩子的摆设,墙上还贴了一些海报,虽然海报看起来有些年头,粘得也不太结实,但毕竟带着一种真挚热爱的气息。
    木绵观察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摆设,一扭头,发现李斐有些不对劲。
    从表面上看,他正站在窗外,姿态如常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但只有对李斐的肢体动作非常了解的木绵才能看出来,他这会儿浑身都紧绷着,看起来心情就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低郁。
    木绵不明白他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可以确定地说,在来到这里之前,李斐的一切都很正常。
    难道这里曾经和他有些渊源?
    木绵走到了李斐身边,问他:“你来过这里吗?”
    李斐的声音很低沉,他没什么兴致地说:“来过。”
    李斐的视线落在了职高校园里那一个沉思者雕像,告诉木绵:“这里曾经是我的初中校园。大概是学生太少,校园卖了。”
    木绵一边学着他朝外看,一边在心里想。
    初中。
    这是李斐生命里她不曾接触过的时光,他们认识的最初,两个人就都是高中生了。
    她突然觉得很好奇,初中时候的李斐是什么模样,她更好奇,为什么李斐一来到这里就会变得沉默低郁,在这段岁月里,他经历了什么。
    想了想,木绵直接问出口:“为什么你在这里会不开心?”
    李斐的睫毛抖了一下,他收回视线,回头看木绵,他的眼神表现出他在思考,只是不知道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在思考怎么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也或许,两个念头都在他的脑海里产生,正在激烈地互相搏斗,最后他吐出口的是什么只看哪个占了上风。
    一会儿之后,李斐垂下了眼睛,说:“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过去了。”
    他的回答,木绵连一个字都不信:“也许没过去呢?”
    如果真的过去了,他怎么会现在还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很想听他仔细地说说过去的事情,不管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是怎样的面貌,是好是坏,是光辉还是暗淡,她都想了解。
    李斐却又低着头,固执地说:“真的过去了。”
    李斐不想提,不想回忆,也或许是不想告诉她。
    这一刻,木绵突然觉得有些累,因为她突然明白了两件事。
    她这几天沉浸在和李斐的互动里,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变化,知道李斐在努力地表达,所以,她确实也被迷惑了,她忘记了过去的疼痛,开始自己挖自己跟李斐的糖点。潜意识里,她其实又动心了。
    这是第一件事。
    而第二件是,李斐或许没有改变,虽然他在有些时候看上去对她敞开了心扉,但那是有选择的,他内心深处的大门仍旧没对她敞开,她叩门也无用,他是最能咬死牙的蚌。
    木绵没再问什么,意兴阑珊地对李斐点了个头,准备使用时空回溯了。
    她能看见李斐的神情里有些不自然和亏欠,但她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工具人一般开始时空回溯。
    使用时空回溯之后,真相很容易就被找到了。
    木绵亲眼看见刘芳菲把钱放在自己的衣柜里,抱着盆出去洗衣服,这时的寝室内只有小春一个人,她在自顾自地唱歌。
    唱着唱着,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她就是前天站在刘芳菲身边的那一位。女孩一句话都没和小春说,奔着储物柜直接就去了,好像知道钱放在哪里一样,稍微翻找了几下就拿到了钱,拿了之后转身就跑。小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还歪了歪脑袋。
    于是,等刘芳菲回来的时候,钱已经没了,屋里只有一个在唱歌的小春。
    真正的偷钱人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就不需要再久留了,可以回家休息暂时放松一下心情,但,木绵看着还处于自闭状态的李斐,莫名就冒出一股气。
    敲了,大老爷们的扭扭捏捏,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跟前女友说的吗!
    他有什么不好说的,他过去的经历不管怎么样,是好是坏,她难道会因此对他有什么异样的看法?说着过去了不在意,狗屁,不在意的人才不会这样,不把伤口亮出来,继续捂着,时间久了一定会臭掉的。
    她气势汹汹地朝李斐的方向走去,想要冲到他面前质问他。
    她正准备逼问,忽然,窗外吹进来一阵风,这阵风其实并不大,很微弱,但刚刚好,墙边的一张海报大概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被风吹落了。
    木绵被这个声音吸引,忍不住地瞟了一眼。
    她看过去的时候,本是无意,但瞬间,她注意到了一个东西。
    原本被海报遮蔽的墙面上,有一个用黑色的笔写下来的名字——
    李斐。
    第31章 “对不起。”
    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 木绵以为自己看错了,一种非常强烈的错位感出现在她的心里。
    为什么李斐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她立刻想过去看一眼。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 李斐已经抢先一步走到了那里, 挡住了字,他很快地说:“没什么好看的。”
    木绵看他那样儿就不爽:“为什么不让我看?你被别人表白了?这不会写的是李斐我喜欢你吧。”
    李斐脱口而出:“不是。”
    “那是什么?”木绵直视着李斐,问道。
    他们俩的视线在虚空中直视, 李斐浑身都是抵抗的气息, 仿佛一个猝不及防走到舞台上被聚光灯看着的小孩, 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肌肉无比僵硬, 但原本的丹凤眼因为情绪波动睁得大了许多, 看起来像是一只很警惕的小兽。
    但渐渐地,他的神情变化了,相比于用想通了来形容,用摆烂了倒更加合适, 像是负隅顽抗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坚持的事情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他警惕的眼神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就这样吧的情绪。
    于是, 对峙了一段时间后, 他让开了自己的身体, 站在一边,对木绵说:“想看就看吧, 给你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贴到了旁边的墙上。
    于是, 木绵很自然地就看到了这些字迹。
    “李斐大蠢蛋 土老帽说话怪乡里来的细蚯蚓恶心巴拉谁都不要跟他玩儿!
    ——201x年10月12号刻
    (不准随便涂掉不然你就完了!)”
    这字一看就是小孩子用硬物在墙上刻的,字体粗狂杂乱,支离破碎, 除了“细蚯蚓”三个字有点创意,大部分用词都挺低龄化,看起来就像是标准化的校园霸凌宣言,在现在见惯了狗血校园剧的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极度恶毒的话。
    但,这是出自于初中孩子的口中。
    在那个时代,那个年纪,刻字的人一定是出于极大的恶意才在墙上刻下了这些字,这不仅是孤立,还是对一个人的公开惩罚。她很难想象到,同样年纪还小的李斐,在遭受到这么直接的恶意时,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保护自己免受伤害。
    其实没办法保护不是吗?
    所以才会过了这么多年来到这里,还是浑身僵硬。
    木绵看着站在旁边的李斐,突然觉得自己也感受到了难受。
    她也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来修指甲的小锉刀,蹲了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锉,细碎的墙灰从她的锉刀上飘落,像是雪。
    她锉得很用力,但那字刻得有点深,手上都覆满了墙灰,也才把“李斐”两个字锉掉了。
    她正准备继续努力,李斐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他,李斐非常认真地说:“已经可以了。”
    木绵正待说什么,李斐又和她说:“我们走吧。”
    木绵:“……”
    虽然她很想把字都挫完,但是,她也确实不希望李斐继续留在这个环境里了。
    她立刻带着李斐瞬移回到了特备局,直接落地在李斐办公室内部。
    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了熟悉的模样,木绵舒了一口气,放开了李斐微凉的手,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今天上午辛苦了,你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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