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黛拉闷哼一声,低骂了一句。
    洛伊尔不想她看见阿摩司的脸庞,松开她的手腕,单手捂住她的眼睛,俯下身,重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真正的、野兽一般的、疾风骤雨的吻。
    他两只手牢牢地扣着她的脸庞,重重地吻着她,咬着她,吮着她,像是要用她的唇延续自己的生命一般。在他不顾一切的亲吻中,她的头发全散开了,流瀑般拂过了他的手背。滴答一秒之间,他的腹部被这抓挠似的轻拂点燃了罪恶的烛焰。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是他借用边境教区神殿的教士的身体时,他没想到阿摩司的自制力比普通教士还不如。
    洛伊尔立刻松开了艾丝黛拉,倒退一步。他不想阿摩司的罪恶污损了她。
    刚好这时,阿摩司也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阿摩司刚刚看清艾丝黛拉蓬乱的头发、绯红的面颊、微肿的唇瓣,就被她用手套使劲抽了一记耳光。
    “……没想到殿下是这样不道德的人,”她一边擦着自己的嘴,一边抽噎着谴责他,演技和以前一样高超,难分真假,“我只不过是想和您开个玩笑……您却把我弄成了这样……我一直以为您是个忠贞的教士……亏我以前特别崇拜您!”
    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他轻饶,他却没有生出任何惩罚她的想法,而是思考刚才身体为什么会失去控制,甚至在明知道她在说谎的情况下,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崇拜我?”
    “是的,”她愤愤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崇拜您了……”
    这是她头一回对他说花言巧语。
    他回味着她的吻,几乎是着了魔似的听着,恨不得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她边说边哭,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为她擦掉眼泪,手却被她狠狠地打掉了。
    “您刊登在报纸上的每一篇讲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至今还记得,军队出征前,您在广场上演讲的风姿。上一任至高神使之首,宁愿帝国被其他国家侵略,也不愿发动战争……您和任何一任至高神使都不一样,您圣洁的外表有一颗征服者般残忍的心……如果没有您的默许,约翰二世不可能从其他国家带回这么多黄金。”
    她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就是钦慕您这点,既虔诚又冷酷,既是神的化身,又是残狠的征服者。”
    他几乎要信了她说的这些鬼话,因为她的确会崇拜征服者,难道她真的……崇拜他?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他渐渐听不清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她一开一合的红唇,心里也只剩下一句话:既然她吻了他,还说崇拜他,似乎对他有感觉,他为什么不试试追求她呢?
    反正他的理性已经濒临垮台,他的道德还差一步,就会被彻底地污损,他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个想法刚从他的心头闪过,一双紫蓝色的蛇瞳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头畜生再一次缠住了艾丝黛拉,以庞然的身躯挡住了他的目光。
    怎么能忘了这头畜生。
    他刚才突然失去意识,应该和它脱不了关系。
    阿摩司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遍失去意识前后的事情。
    他之所以会被艾丝黛拉抽耳光,是因为他不顾她的意愿强吻了她。但即使他彻底失去清醒的头脑,也不可能做出这么不道德的事情。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头畜生强行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也就是说,刚才强吻艾丝黛拉的,其实是这头畜生。
    阿摩司倏地睁眼,望向洛伊尔。
    ……也许,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头畜生已经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联结,暂时与他融为一体,是为了想办法抢夺他的身体,彻底地抹杀他的意识。
    一时间,阿摩司看着洛伊尔的目光森冷无比,也阴郁无比。
    他想要铲除它的冲动,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强烈。
    第39章 “你是我的小蛇……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了。
    艾丝黛拉极迅速地适应了至高神殿的生活。
    她比神殿里苦修的教士还要刻苦,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找书、看书。
    普通神殿的教士和神女每天只需要祷告三次,分别是晨祷、晚祷和睡前祷;至高神殿的教士却需要祷告七次——凌晨两点钟一次,早晨六点钟一次,早晨九点钟一次,中午十二点钟一次,下午三点钟一次,下午六点钟一次,晚上九点钟一次。
    很多教士想尽办法考到至高神殿,又想尽办法调离出去,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这样苛刻的作息时间。教士也是人,普普通通的人。只要是人,都会厌倦和逃避刻板的生活方式1。
    凌晨两点钟祷告时,总有几个教士忍不住打瞌睡,艾丝黛拉却像是天生的神女一般,面色没有半点倦意,始终带着天真又妩媚的微笑,声音柔和地朗诵祷告词。
    在她的带领下,一些本来喜欢在夜祷时间小憩的教士,都不好意思偷懒了。
    之前,阿摩司巡视夜祷的祭坛,总能抓住几个睡着的教士;但自从艾丝黛拉来到至高神殿,那些教士比他在旁边监视时,显得还要聚精会神,几乎是满面恍惚地望着艾丝黛拉的背影。
    阿摩司冷峻美丽的面孔不由掠过一道阴影。
    旁人不知道他是吃醋了,还以为阿摩司殿下又抓到了夜祷偷懒的人,吓得赶紧打起精神,以免被阿摩司殿下赶出神殿。
    谁知,他们越是精神奕奕,阿摩司越是妒忌不已。
    最后,他神色冷漠地离开了,留下一群教士胆战心惊地面面相觑。
    阿摩司过来巡视时,艾丝黛拉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却能感到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焦躁不安地投向她。
    她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合上书,享受似的摩挲着《颂光经》古老而神圣的封面。
    在她进入至高神殿之前,这本书在祭坛放置了几百年,从来没有被女人的手触碰过,就像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从来没有被女人亲吻过一般。
    现在,无论是这本书,还是那位殿下,都被她毫不留情地玷污了。
    当然,她用“玷污”这个词,并不代表她自认为是脏污的一方。她只是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有一种摔碎精致瓷器、毁灭美好事物的快感。更何况,这种说法还是用在她讨厌的神殿和神职人员身上,就更令她愉悦了。
    这些天,除了在祭坛扮演温柔庄重的神女外,她还在至高神殿的藏书殿里看了不少书。
    这可能是整个至高神殿,她最喜欢的地方。一眼望去,如石砖般整齐垒起的书脊,置于将近六十五英尺高的深红色书架上,整个宏伟的殿堂足足有二十个这样的巨型书架,这里是真正的知识的海洋。
    殿堂中央的台座上,有一本红皮革封面、流转着纯净白光、平摊开来的魔法书,只要用手指点一点上面的书名,就能拿到想要的书籍。
    还好至高神殿不禁魔法,不然这么高的书架,光是搬楼梯、爬楼梯找书,上上下下,就要花费好几个小时。
    不同等级的教士只能借阅与自己职位相等的书籍。比如,那天不自量力羞辱她的神学教授,属于至高神殿的编外人员,是整个神殿级别最低的一类人,只能借阅普通的藏书,连测绘得稍微精准一些的地图都没办法翻看;教士们则根据职位的高低,可以借阅一些与政治相关的卷宗和书籍。
    在普通神殿里,神女其实是仆人般的存在,就像低级教士一样,但低级教士有晋升的空间,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往上爬,神女只能日复一日地苦熬,直到熬成老神女,靠着年纪与阅历,得到他人施舍般的尊重。
    艾丝黛拉以为自己就算成为了至高神殿唯一的神女,在借阅藏书的权限上,最多和普通教士差不多;谁知,阿摩司直接给了她最高的权限。
    上至地图卷宗,下至人文历史,全部任她阅览。
    艾丝黛拉忍不住眯起卷翘的黑睫毛,心想,这位殿下是不是有点儿缺心眼?
    但阿摩司敢借,她就敢看。
    短短两天时间,她把各个神殿的卷宗都翻看了一遍,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神殿的收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帝国的税收;另一部分则是人头税、教产税、裁判所的诉讼费和信徒捐赠的财产和土地;一开始信徒的捐赠只占少数,但是从三十年前开始,信徒的捐赠陡然增多,一度超过所有的收入。
    阿摩司下令严查,底下的人不敢怠慢,立刻呈上详尽的账单——捐赠人的姓名、住址、家境、捐赠的是土地还是金钱,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三十年间,仅凭捐赠,神殿就得到了上千亩的土地——怎么想都不可能。
    艾丝黛拉饶有兴味地收起卷宗。
    她还在王宫时,能看见的和听见的,都十分有限,只能根据那些王臣的一举一动,去推测去想象外面的世界。
    要不是那些愚忠的信徒,把她拽下了王位,赶出了王宫,她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神殿的漏洞……是如此之多。
    她之前以为神殿是坚不可摧的大厦,需要先放一些蛀虫在他们的基石里,等基石被蛀得千疮百孔后,才能推倒这座牢固的大厦;谁知,它本身就满是黑黢黢的蛀洞了。
    等她查清这些“捐赠”的来源后,她非常乐意附在阿摩司的身边,把神殿的罪状,一宗一宗地念给他听,等待他公正无私地做出判决。
    当然,念给他听之前,这些触目惊心的罪状,首先会公布在神殿的信徒面前。
    自古以来,黄金和白骨都密不可分。
    每一个深孚众望、穿金戴银的贵族和发迹者,背后都是成堆成山的骷髅;一个冉冉升起的富商,要吮食成千上万个穷人的骨髓,把他们的血液和汗液都榨得干干净净,才能筑起金碧辉煌的公馆,聚敛起可观的财富。
    个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庞然如山的神殿呢?
    阿摩司要是知道他一心一意维护的神殿,是如此罪恶,那张冷漠禁欲的脸庞会不会露出痛苦与绝望的表情?
    要是他的痛苦能够取悦她,她不介意再亲他一口。
    洛伊尔意识到,想要彻底地击败阿摩司,不被他抹杀,他必须形成和扩张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想起德蒙曾提到的骷髅会内部会议,变幻出人身,准备降临到德蒙的身边。
    看着镜中与阿摩司一模一样的脸庞,洛伊尔面沉似水,刚要给自己换一副五官,就在这时,房门开了。
    他正在艾丝黛拉的卧室里,此时此刻想要变回蛇身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容僵硬地看着艾丝黛拉的身影越来越近。
    “殿下,”她甜美的声音响起,带着银铃般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您进我的房间干什么?”
    洛伊尔胸口的妒火,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点燃了。
    阿摩司作为一个身材高大、英俊得令人厌恶的男人,进她的房间能干什么?她为什么不立即把他赶出去,而是含着笑意和他说话?
    遇见艾丝黛拉之前,他连嫉妒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遇见她以后,他却每天都在嫉妒,有时候她多看陌生人一眼,都会激起他卑劣的妒火。
    有时候,他真的希望自己是一头不通人性的巨蟒。
    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只有冷酷凶狠的兽性,一举一动全凭直觉。
    野兽不会像人类一样,拥有廉耻心和慈悲心。
    它们只会掠夺与索取,没有自制力,体味过一次享乐的感觉后,就会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反正他现在是阿摩司的模样,犯下的所有卑劣的行径,都会被归在阿摩司的头上,为什么不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呢?
    洛伊尔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睛时,紫蓝色的竖瞳已隐隐泛红。
    当然,他不会伤害她,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他只是想要重温被她亲吻的感觉。
    只有他和她,没有那个虚伪的人横亘在中间。
    洛伊尔一言不发,转过身,慢慢走向艾丝黛拉。
    他自以为伪装得毫无破绽,实际上,当他锋利英俊的眉眼完全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时,艾丝黛拉就知道了他是她的小蛇。
    她并没有往洛伊尔和阿摩司是同一个人的方向想,只当他最近受到了太多冷落,所以才会变成阿摩司的样子,想从她这里夺回曾经的关注。
    她神色柔和地端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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