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霄是不是很宠爱你?”淮山真君望着她,有一瞬间,目光无限柔情——就好像是老饕望着饲养了多年的小羊羔,“你和玄黄殿的金龙,是不是很有点联系?不?是说因为气运的联系,而是你们本身。”
    他连这个都知道。
    虞黛楚心中的疑惑更甚。只凭着她的气运和传承自玄黄殿的手段,常人最?多只能推断出她很得秦月霄的看重,进一步,也许也能蒙出她尝试沟通过护道金龙。
    但,她和护道金龙的联系,并非完全出自气运的联系,这就完全不该是“推断”能够做到的了。
    虞黛楚微微抿唇。
    在游明阁的包厢之中,秦月
    霄告诉过她,她的神龙外壳,大约就是玄黄殿的护道金龙的肉身所制成的,而这也就是她和护道金龙的联系格外紧密的原因。
    当初她在沧流界第一次使用神龙外壳,就能引动护道金龙波动,让秦月霄知道她的存在和方位,也正是金龙的肉身与魂灵数万年来第一次相逢的正常反应。
    那时,虞黛楚很是迷惑,一个是妖族传承,一个是魔道传承,两者之间完全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还能莫名其妙地联系在一起的呢?
    她问秦月霄,秦月霄敷衍过去,这个问题本来就离她非常遥远,故而虞黛楚听听则罢,没有当作一个正儿八经的线索。
    在她心里,总觉得这两者的联系实在是有点荒谬的意味,但不?管怎么样,反正都是几万年以前的事情了,除非玄黄殿的护道金龙忽然诞生了真正的灵智,夺舍了她的神龙外壳,合体召唤神龙了,否则,这都只是个传闻,根本不重要。
    然而,现在仔细想来,秦月霄会在那时同她说起这个来,也许是和当时虞黛楚刚刚在游明阁外大展神威、展示了一番神龙外壳、引动了护道金龙的波动有关,但更多的,一定?还有别的意味。
    秦月霄从来不无的放矢,再细想,整个游明阁拍卖会期间,秦月霄若有似无地暗示过她多少?回?
    秦月霄到底想向她暗示什么?
    “原来——”虞黛楚沉默了片刻,一张口,便觉得嗓子眼都似乎在冒烟,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痛得简直要厥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缓了一缓,这才接过刚才的话头,“原来真君也是在找钱祖师的另一部分传承,想要双脉合一,直上九霄。”
    谢天谢地,大喘气了一把,可算是让她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把当初秦月霄同她说起的中二传言给回忆起来了。
    虞黛楚想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叹气。
    淮山真君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从一开始就在提她身上的传承,只是她一叶障目,没有联想到。
    其实,倘若虞黛楚再机灵一点,在苏鹤川告诉她“淮山真君想亲身来到擎崖界”,秦月霄告诉她“双脉合一,直上九霄”的时候,就该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的。
    到了淮山真君这个境界、这个地位,除了能够直上九天、飞升天外的传承,还能有什么让他不?惜亲身前往擎崖界、以身犯险?除了飞升机缘,还能有什么让他筹谋多年?除了更进一步的希望,还能有什么让他对她感兴趣,即使得罪萧沉鱼,也要对她出手?
    她早该想到的,秦月霄反复暗示她的、难以预想的神女考验,就应该以这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方式呈现。
    但,这样的考验,就算是她能提前勘破预知,就算是她再怎么警惕,面对沧流界武力值天花板,她又能怎么破局?淮山真君想要做事,只怕不?是虞黛楚提前预知危险就能避过,又或者是化解的。
    所谓的考验,自然得是有生路才能算是考验,哪怕这生路再怎么渺茫、再怎么近乎不可能,都总得有,否则就不叫考验,叫送死。
    但这渺茫却存在的生路,又究竟在哪里呢?
    淮山真君见她反应过来,欣然抚掌,好似一个谆谆教诲的慈师,终于看见蠢笨的徒弟开悟了一般,“你现在明白了,这自然是很好。不?错,除了飞升,我已别无所求,把你带到这里,自然是和飞升有关系的。”
    简直像是嘉奖一般,他松开了揽着虞黛楚胳膊的手,任虞黛楚扭曲的胳膊垂下,他的手从虞黛楚的手肘上分开时,堪称纤尘不?染,但虞黛楚的衣袖,即使是号称不?染分毫污渍的法衣,也被献血染成朱色,暗沉沉的,让人看着便心惊肉跳。
    然而,虽然看起来伤势很重,但淮山真君愿意松手,虞黛楚简直是要谢天谢地,她根本不怕这一点外伤,真正要命的是淮山真君不?断输送的煞气,血海的煞气,专门就是为了折磨人而生的。
    在那种痛楚下,虞黛楚简直都要忘了因气运消耗过大而产生的无力感,勉强撑着身,装作气度不凡的样子,输人不输阵,现在痛楚稍缓,无力感便又涌了上来,差点让她再次蹲下身,把自己缩成一团。
    虞黛楚心里mmp,脸上却勉强绷出了一个微笑来,“那么,这与游明洞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运转起从苏鹤川那里学来的血炼神功的法门,运转起煞气,将淮山真君残留在她
    伤口的大量煞气,该吸收的吸收,该转化?的转化,一番运转下,痛楚便渐渐平息,她的脸色,也终于不再是菜样了。
    但也许是因为手肘的痛楚太过难消,她当着淮山真君的面,将外衫撕开,制成半个简易的吊手绷带,手悬在胸口,半边外衫吊着胳膊,半边外衫还是完好的样子,垂在她的手上。
    她本来就经过了激烈的斗法,形象不?是很优雅,再整这么一出,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战场上下来的难民,又凄惨又狼狈,是往面前放个碗,往大街上一坐,会有人丢两个铜板的样子。
    淮山真君就这么看着她处理伤口,也不?阻拦,仿佛已经虐够了她,现在愿意高抬贵手了一般,悠悠闲闲地说道,“游明洞天,是我为勘破飞升大秘而建的——他们都不知道,当年钱祖师在沧流界待了数千年之后,终于要离去天外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也就是在这里,他临走前还留下了一笔隐秘——无人知晓究竟是什么,但绝对存在,而这隐秘,绝对就与飞升大秘有关。”淮山真君说到这里,目光灼灼,又仿佛收敛了,偏过头,对虞黛楚露出笑呵呵的神情来,“你和鹤川这么熟悉,一定?从他那里听了我许多坏话。”
    虞黛楚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
    ——就,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没有的事,苏道友对真君很是仰慕,视之如父,恭敬倍至。”没有了痛楚,虞黛楚说起话来就十分从容,“他常和我夸赞真君对待自己人非常周到,是个大方厚道、再也没有更好的师尊了。”
    淮山真君根本就不?信这种瞎话,但他姑且就直接当是真的了,“既然如此,你不?如也和他一样,拜入我门下。”
    虞黛楚:愣住。
    ——啊这,这人好不?要脸哪?
    淮山真君格外厚脸皮,说起话来还特别诚恳,“愿意将这游明洞天的隐秘、钱祖师的传承都说与你,足见为师对你的看重,倘若只是想要把你价值榨干的,哪会同你说起这些?”
    ——怎么都已经自称“为师”了?
    “其实,为师是看好你的未来和资质,才会同你说这么多的,否则,直接就摧毁你的神魂,搜魂看你的记忆,多多研究
    了,总能拼凑出那份飞升大秘来的。”淮山真君苦口婆心,“是为师惜才,觉得你这样的天才,毁掉了可惜,这才为你指出一条新的光明大道。”
    ——搜魂的办法当然可以,但只怕得到的结果不?完整不准确,虞黛楚毕竟是气运之子、金丹后期修士,以淮山真君的实力,还没法做到完全搜取她的记忆和神魂。而大道奥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
    最?重要的是,虞黛楚除了一具神龙外壳之外,压根就没有得到什么传承!淮山真君就算是搜魂,也只能看到一场空。
    她想冷笑,抑制住了。她现在还不?能让淮山真君知道这一点,否则她的价值就会当场消失,会导致什么后果,那就未可知了。
    “你拜入我血海门下,极乐天宫的人再怎么霸道,也不?敢来和我抢人——萧沉鱼再是厉害,也要忌惮我三分。”淮山真君完全不知道虞黛楚在想什么,还在卖力地安利,“而你为为师提供传承的信息,帮助为师勘破飞升大秘,为师则可以时时教导你修练,你的实力就能一日千里,远胜过在极乐天宫时的放养——她们对你这个擎崖界来客,还是有所忌惮的吧?”
    虞黛楚适时地摆出了思量又犹疑的神情。
    “为师就不一样了,”淮山真君微微一笑,“我不?仅可以倾尽全力培养你,甚至连血海,都可以交给你,只要我飞升了,这无垠血海就都是你的!”
    虞黛楚挑了挑眉,“那苏鹤川?”
    她当然不会为了一张空头支票动心,但苏鹤川作为淮山真君的“模范徒弟”,就这么被淮山真君遗忘了,淮山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自称绝世?好师尊来给她卖安利啊?
    “鹤川自然是个很不?错的弟子。”淮山真君满脸写着遗憾,“不?过,为师早年因为两桩孽缘,修为上尚有瑕疵,倘若不好好描补,只怕就算是飞升了,也要留下遗憾。幸好,鹤川乖徒孝顺,自愿为为师填补修为空缺,只等着他元婴,就能为为师分忧。”
    淮山真君大写的欣慰,“做徒儿的,能有鹤川这样拳拳的孝心,做师尊的,怎么能不允呢?”
    神tm的孝心拳拳!
    淮山真君看了看虞黛楚,脸色好像
    有点菜,赶紧补充,“不?过,不?同的徒弟,有不?同的表现孝心的方式,不?是非得和鹤川一样的,就好比黛黛你,只要帮助为师勘破飞升大秘,提供钱祖师的传承信息,还要在为师飞升后,帮助为师掌控血海,自然也和鹤川一样,是为师的好徒弟。”
    虞黛楚忍不?住思考,淮山真君到底有多少?个好徒弟。
    ——这谁敢做他的好徒弟啊??还不?赶紧欺师灭祖吧。
    一张空头支票,许给苏鹤川、狼川,现在还要许给虞黛楚,把前面两个被忽悠的都当作经典案例,让她放心入坑,这都不是渣了,这是屑!
    虞黛楚:屑,太屑了,可以直接扬了。
    她艰难挤出一抹微笑,迎着淮山真君的目光,被折断的手无力地垂着,倍感艰难。
    淮山真君就这么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眼底带和的,自然不是忐忑,也不?是紧张,而是好整以暇。他压根不觉得虞黛楚还有别的选择,他和她谆谆说了这么一大堆,已经是莫大的抬举。
    而虞黛楚也好似当真没有别的选择。
    仔细想来,淮山真君给她画的这个饼,好似确实十分动人。她只需要张张嘴,把自己得到的传承都说给他听,就能得到一个元婴巅峰、即将飞升的强者的朝夕相对的教导,还能在后者飞升之后,继承无垠血海这个魔门圣地。
    实力能突飞猛进,权柄也将随之而来,简直是修士的人生巅峰。反正虞黛楚也不?是正经的魔门修士,到底投靠哪个魔门势力,那还不?是全看好处?
    然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有那么好吃。
    且不?说没了淮山真君的无垠血海,究竟能否在有着萧沉鱼的极乐天宫前维持地位,就只说虞黛楚自己的实力,即使有着淮山真君的专心单独教导,等?到后者飞升也未必能震慑得住偌大的无垠血海,所谓的权柄转交,根本不存在。
    以苏鹤川和狼川的经历来看,相信淮山真君画的大饼,还不?如做梦来得实在,至少梦里的饼不是带着毒的。想占淮山真君的便宜,最?后只会赔得骨头渣都不剩。
    而最?重要的是,虞黛楚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钱祖师的传承、飞升大秘,她从哪给淮山真君掰扯去
    ?
    就在淮山真君无比笃定?的注视中,虞黛楚神色不断变幻,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好似认命了一般,“真君说起话来,真是叫人无从拒绝。”
    淮山真君的唇角微勾。
    “但——”虞黛楚一个大喘气,引来淮山真君锐利似剑的目光,而她仿佛浑然不觉,自顾自笑道,“弃师别投,总要先头的那个同意,我实力弱,我不?敢说话,你和她说去吧。”
    她话音未落,那只悬挂在胸前的手,便忽地好似又能动了一般,猛地一抽,竟抽出一面圆镜,寒光似水,正是覆水镜,而此刻,镜面上正照射出淡淡的金光。
    而也就是在这金光汇聚里,一道高?挑的身影渐渐汇聚成型,秦月霄抬步,一步一顿,朝着淮山缓缓走去,面上尽是寒霜,唇边却妩媚似笑,“你有话,可以和我说。”
    ***
    虞黛楚不?知道,当她成功以一己之力击杀了元婴散修之后,她的名字,便再一次在整个沧流界响彻。
    随着游明阁拍卖会的结束,她的名字本就已经传彻了南北,作为极乐天宫的“神女”,成为家喻户晓的新兴人物,甚至于,因为她金丹中期便击杀了即将凝婴的燕蛮真,又在游明阁上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声势,以至于她甫一出现,便成为了人们心中公认的金丹第一人,凌驾于苏鹤川、谢栖白、夏侯曜之上。
    然而,还没等这个消息传遍,还没等沧流界的修士完全熟悉这个新设定?,便又听说虞黛楚击杀了一名元婴真君——单打独斗,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亲手击杀了一位元婴真君。
    固然,那位元婴真君是一位散修,固然,那位元婴真君没有掌控因果、联系因果镜,固然在真正的元婴强者眼里,这个元婴散修也不?过就是个境界高?些的普通修士罢了。
    但——
    虞黛楚可只有金丹期啊!
    以金丹修为,亲手、肚子击杀一名元婴修士,无论是后者加上了什么头衔,实力再怎么弱,那也是以金丹胜过元婴的,堪称传奇的经历。
    从古至今,能以金丹境界击杀元婴修士的……
    往上追溯,当今沧流界之中,似乎也就只有当年的淮山真君和萧沉鱼元君了。他们可是当今沧流界
    的最?强者、距离飞升最?近的人,莫非是说,虞黛楚也有与他们相若的天资,能够走到那样的高?度吗?
    无论当时的场景究竟有什么隐情,虞黛楚当着无数人的面击杀了元婴散修,总归是做不?得假的事实,这种堪称惊世?骇俗的战绩,便足以令她在沧流界的地位猛然拔高?。
    倘若说,之前还有人质疑她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金丹修士,到底是否有资格与苏鹤川、谢栖白等人相较,那么现在,这些质疑者便已经有志一同地闭上了嘴,装作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共同称赞她是金丹第一人,距离元婴只差一步之遥。
    而更小范围的,一个更加隐秘的消息,则在大众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慢慢流传了开来——虞黛楚手中有一面独有的因果镜,并且在金丹期就已经沟通了因果,而且看样子,她对因果的掌控,还不?是一般的高?。
    有人知道虞黛楚的气运特殊,有的人则不?知道,但无论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认定虞黛楚对因果有着极强的造诣和天赋,倘若一旦晋升元婴期,只怕不?会有寻常人最初的滞涩和生疏,反而会后来居上地凌驾于现有的这些元婴真君之上。
    不?遭人嫉妒是庸才,虞黛楚未免也太打眼、太招人恨了。
    更何况,一面独有的因果镜,却掌握在一个金丹修士的手里,无论是运气还是机缘,都未免有点太让人眼红了。
    倘若说破元丹是能让人铤而走险的东西,那么因果镜就是能令人疯狂的存在,破元丹只能让一个元婴散修来夺,但因果镜一旦抛出,敢顶着极乐天宫的名头和威胁动手的,那就不?止十个八个了。
    有许多成名已久的元婴散修,刚听说虞黛楚击杀了元婴修士,还在震惊,后脚就听说虞黛楚手里有一面因果镜,刚刚产生的忌惮就仿佛转眼消失了,恨不得摩拳擦掌,找出虞黛楚的下落下个黑手。
    也正因如此,就在她击杀了元婴散修,消息传遍了整个沧流界之后,她这个来得莫名其妙、铺天盖地地以信息强势轰炸整个沧流界的天才,达到了声望和名气的巅峰,也许是史上第一次,沧流界上至元婴真君,下到普通小修士,都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她的存在。
    然而,这个汇聚了这个沧流界绝大部分视线的存在,却仿佛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似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以至于年月匆匆而过,她的名气来的快去得也快,渐渐又重归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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