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绛家家主,也就是大小姐的父亲拿来面具和手套之后,小绛月予每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戴手套和面具,哪怕不出屋也从来一丝不苟戴着。
    今天怎么会突然不想戴呢?
    几位侍女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绛月予垂着头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六岁时的她人小腿短,这样坐着脚够不上地,半垂在空中。
    一个六岁小孩悬着小腿安安静静坐在床沿边思考,应该是一幅比较可爱的画面,但小绛月予因为满身疙瘩,再加上屋子光线不好,乍眼看去却显得有些可怖。
    侍女们都不愿看她的脸,纷纷低头退到一边。
    小绛月予思考了很久,都没想出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很正常很平淡的一天,今日醒来时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屋外传来的嘈杂动静,小绛月予抬起头。
    “外面发生了什么?”
    清冷的童声惊醒了侍女们。
    侍女们觉得小姐的声音虽然像往常那样冷淡冰冷,但今日似乎有种莫名的威严,特别说起话来像绛家家主一样,让人心生畏惧。
    一位侍女过来:“没什么事,今日是清明节,家主夫人他们决定出门祭扫,大家都在为此做准备。”
    她没说的一点是,除了家主夫人外,大少爷二小姐以及一众庶出的少爷和小姐都会去祭扫,整个绛府尽皆出动,独独遗漏掉这位嫡出的大小姐。
    “祭扫?”小绛月予听到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侍女们瞥了一眼她的反应,又垂下脑袋,以为她是难过了。
    其实小绛月予并不是在难过绛府的祭扫漏了她,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毫无波澜,似乎绛府家主绛府夫人只是两个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她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没有反应。
    被父母忽略的她应该是要难过的……
    小绛月予跳下床,穿好衣服洗漱过后走向隔间的书柜。
    她的生身父母虽然不愿和她接触,但在物质上对她倒是有求必应,她想要看书,就搜罗了众多书籍供她阅读,只求她永远待在这间屋子里。
    小绛月予随手拿了本《武学摘要》,像往常一样看了起来。
    但看了一半,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今年刚刚六岁,有一些生僻字是不认识的,但她今日阅读起来竟毫无障碍,而且似乎对于书中的好几处内容有不同的见解。
    小绛月予换了本书继续看,翻了几下后再换,一连换了数本,直到半个书柜的书都翻了一遍。
    她坐在椅子上,搁下最后一本书闭上眼睛,久久沉思,过后很平静地往地上扔了一只茶盏。
    精致的茶盏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侍女们还来不及回神,却见小绛月予弯腰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瓷片,然后对着自己的手心就是狠狠一划!
    “啊!”
    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小绛月予手心被瓷片割开,鲜血狂涌,大滴大滴落在地上砸出血花。
    没有侍女主动让小绛月予包扎,或是询问她为什么突然割破自己手心。
    对于这位有传染病,性子古怪,疑似妖怪转世的小姐,这些侍女是又惧又怕又厌,巴不得她早点死了,那她们就解脱了。
    小绛月予仿佛不觉得痛,把碎瓷片放到一边,平淡地对侍女说。
    “拿金疮药和干净的布过来,替我包扎。”
    侍女们被她这平静的语调吓到。
    正常的小孩哪有毫无预兆地割伤自己,然后又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似的面无异色,冷静平淡地要人包扎,她一定是妖怪转世!可怜她们要近距离伺候这妖怪。
    小绛月予伸出手,让侍女替她包扎好手心。
    她刚才突然划自己一下,其实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中了蜃气。
    《异闻志》中有记载,有一妇人夜晚遇到只梦蜃,不小心中了梦蜃的毒气,然后陷入梦境。她恍恍然不知自己在做梦,在梦境中一过就是二十载,实际身体一直躺在床上做梦,醒来后丈夫垂垂老矣,孩子也都成亲了。
    要从蜃梦中醒来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受伤见血。
    但经过刚才的尝试,显然她不是中了蜃气。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过于敏感了,要么,是她中了更厉害的东西……
    六岁的小绛月予面无表情地想着,然后垂着受伤的手,迈步跨出屋门。
    今天小绛月予没戴面具,露着一张满是疙瘩的脸,行走在绛府引起的动静颇大。走到哪,哪里的仆从侍女就吓得暗中抽气,远处还未过来的仆从侍女纷纷调转脚步,宁愿走远路也要绕过她。
    小绛月予漫无目的地走着,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假山后面。
    假山后面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
    两道都很熟悉,或者说,她应该很熟悉。
    一道男声是绛家大公子,她的嫡亲兄长绛煜,一道女声是经常给她念书的贴身大侍女,半个时辰前向她告假,说要出门采买些物品。
    娇俏的侍女埋在大公子的怀里,搂着他腰轻摇撒娇:“大少爷,能不能快点把我调去你的院子啊?”
    “好香儿,先别提这个,让我亲亲。”
    “哎呀,大少爷,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香儿叹着气诉苦,“原本待在那屋子里就像待在冰棺,过得闷又怕染上病,而今日的小姐……”
    “哎,总之她更奇怪了,说不定哪天她化成蟾蜍精把我一口吞下,那大少爷到时候可就见不到香儿了。”
    香儿说着说着竟委屈地哭了。
    “行行行我保证明天就把你要来,不用再伺候那蟾蜍精。”绛煜擦去她的泪,急色地想去亲她脖子。
    香儿欲迎还拒:“哎呀还是不行大少爷,今日是清明节,要祭扫,我们这样是对祖先不敬。还是明日等我到你院子里了,再听您吩咐,到时候香儿随大少爷任意处置……”
    小绛月予神情很淡地听他们说完。
    然后冷不丁出声:“妄议主子在绛府要遭受什么处罚?”
    这一声不异于惊雷,把躲在假山后的野鸳鸯炸得跳了出来。侍女香儿走出假山后看到小绛月予后脸色惨白,活像见了鬼。
    “小、小姐……”
    绛煜可不怕绛月予,他把香儿往身后一揽,低头竖着眉头呵斥她,摆出兄长威风:“谁让你乱跑出屋的?还偷听你兄长的私话?没大没小!”
    小绛月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伸出手。
    绛煜被她那可怖的长相和眼神弄得有些发渗。
    从小他就被他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要离这个妹妹远一点,这妹妹可能是妖怪转世,不可得罪,也不可靠近,他虽然不信什么妖怪转世,但今天竟然有些怕起来……
    绛煜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的手。
    香儿也害怕地攥紧他袖子。
    在两人的惊恐凝视下,小绛月予的掌心……嗤地冒出了一缕烟?
    心弦绷紧的绛煜顿时就笑了,脸也松落下来。呵,他好歹也是炼骨境的武者,别说表演手心冒烟了,若是调动全身气血,全身冒白汽也没问题。
    绛煜实在厌恶这个丑陋又怪异的妹妹,见小绛月予即使生气了也只有这点本事,什么都不怕了,开始奚落嘲讽她:“我还当你要……”
    话还未说完,小绛月予的手心中突然蹿出一缕雪色火焰!
    那缕火焰如此炙热恐怖,靠得近的绛煜和香儿被烫得嚎叫一声,皮肤都烧红了,连滚带爬地连连后退,像被烫到的老鼠,连磕到了假山都不管,逃得无影无踪。
    附近的树木被热度点燃,熊熊燃烧。
    假山在粉碎扬尘。
    周围的池水在剧烈沸腾蒸发。
    小绛月予没理逃走的绛煜和香儿,也没理周围的异象,只低眼看着自己手心中幽幽跳动的雪色火焰。
    这是她第一次唤出自己体内的异火。
    刚才总感觉自己可以把它换出来,就像指挥自己的手指一样轻松自如,于是她就试着这样做了,没想到真的把火唤了出来。
    “灭火啊!快来灭火!!”
    整个绛府乱成一团,仆从们纷纷抱着水桶来灭火。
    如此大的动静,绛家家主绛昌和绛家夫人白水曼自然也被惊动,他们既心疼儿子被烫伤,又惊心于绛月予的异常,恨惧交加。
    但他们是不敢跑过去向绛月予追责的,躲都躲不及。
    于是火灭之后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唯有香儿变成了泄愤目标,白水曼在清明祭扫过后把这个胆敢勾引大少爷的侍女狠狠惩罚了一通,然后赶出绛府。
    后续的事情绛月予不知道,当周围因雪火烧起来时,她发现了假山旁边的水池不对劲。
    水池在咕噜噜沸腾,里面养着的锦鲤翻着肚皮飘起来,但却有一条漂亮的红色小鱼在沸腾的水里游动自如,十分灵动。
    “哗啦!”
    察觉小绛月予在看它,小红鱼竟然猛地跳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跳到了她的怀里。
    绛月予伸手接住小红鱼。
    小红鱼乖乖躺在她的手心中,离水后既不挣扎,也不甩尾巴,乖巧的要命。
    一个仆从凑过来干巴巴地搭话:“真神奇啊。”
    世人皆崇拜力量,之前绛月予空有妖怪转世的名头,却除了丑外什么都没有,如今展露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自然有不怕死的崇拜绝对力量的人壮着胆子过来讨好。
    “大小姐,我看这条鱼是想让你吃它呢!”
    这句话刚刚说完,只见绛月予手心中的小红鱼尾巴一甩高高跳起,噼啪冲着他的脸就是两个耳光,甩完之后又掉回水池中。
    吃个屁!
    仆从惊恐地捂着自己的两边脸。
    要命了要命了!鱼也不对了!
    心里的恐慌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有些想跑,小绛月予却叫住他:“去取个鱼缸过来。”
    “是、是……”仆从急匆匆离去,战战兢兢地取了个石头鱼缸。
    小绛月予不太满意这个鱼缸,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
    她让仆从用网兜捞鱼。
    小红鱼在水池中灵活得要命,仆从拿着网兜怎么捞都捞不到,忙活了半天额头都是汗,却连它尾巴都没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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