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宁满脸都是被火灼烧的疤痕,丑陋不堪,亲眼目睹母亲的死让她受了极大的刺激,每日戴着最沉重的镣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叫天天不应,按照吩咐,每隔三日她都会受一遍刑罚,一条腿已经断了。
    漫长的折磨,已经让这个昔日活泼可爱的小师妹,变得失魂落魄。
    但她一看到被众人簇拥的谢姮,便又开始歇斯里底地尖叫。
    “谢姮!都是你!”
    江音宁面容扭曲,死死盯着谢姮,颤抖道:“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一切明明都应该是我的!你夺走了师兄,夺走了他身边唯一的位置!都是你,让一个外人一样回到这儿来,明明你才是后来的那一个!都是你把我害成了这样!”
    “你现在得意吗?你终于得到师兄了,你毁了我的脸,你还杀了我娘!现在没有人再能威胁到你了!”
    江音宁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字字狠毒扭曲,又突然尖声笑道:“可那又如何?你也没有赢啊,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看来也活不了几天了,谢姮,到底还是我赢了……啊!”
    江音宁话未说完,一边的齐阚眉心一抽,突然一脚狠狠将她踹翻,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活不了几天”,神色各异,悄悄观察谢姮的脸色。
    谢姮平静地看着江音宁。
    事到如今,江音宁还是把她当成了对手。
    她以为她在和她争宠,争这藏云宗的一切,争他们的宠爱。
    若仅仅是如此,谢姮也不会对付她。
    倘若江音宁真的是个好女孩儿,比她好上千万倍,她也无法阻止身边的人不去喜欢江音宁,也算她还不够好,注定得不到。
    但江音宁与魔为伍,屡次杀她,陷害她身边的人。
    这让她怎么能忍?
    事到如今,江音宁仍觉得是她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她还在想着争宠,用手段去祈求所有人喜欢她,谢姮看着她,只觉可怜可笑。
    无药可救。
    一边押着江音宁的弟子“呸”了一声,“什么输赢?就凭你,心胸狭隘恶毒自私,也配与谢姮长老比?”
    江音宁痛苦地蜷缩在地,那弟子扯了扯她身上的铁链,又对谢姮恭敬地拱手道:“长老,君上吩咐过了,如何处置她,全由您定夺。”
    谢姮像是有些累了,闭上眼,只道:“废了她的修为,断了她一双腿,扔下山去罢。”
    她复而睁眸。
    又在江音宁怨毒的目光下,微微一笑道:“既然她觉得自己赢了,那便让她再活一百年,余生在泥里抬头看清楚,我最后是怎样的结果。”
    向来温柔的谢姮,也有极冷的一面。
    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展露的平静冷淡的一面,隐隐让很多人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说不上来,总觉得她与从前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来自神族的、高傲又决绝的陌生感。
    虚无缥缈,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抓不住。
    江音宁要被拖下去,听到谢姮这么说,便突然慌了,她拼尽全力地尖叫着,尖利的指甲划破了那些来拉她的弟子,“我、我不要这样活下去!谢姮你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她环视一周,终于寻得一个刚刚走进来的熟悉身影,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出去,连滚带爬地抓住殷晗的衣摆,“殷晗哥哥!你明明最疼宁儿了,求求你念在从前,救救宁儿好不好……”
    殷晗突然被她拽住,身体一僵。
    他手上还端着一碗药。
    这是他这几日日夜不休,按着云渺子说的方子熬的,打算亲自端给谢姮赔罪。
    打从斩刑台上真相披露一半时,殷晗便知道自己大概弄错了,后来真相彻底大白,他便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默,还是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可愧疚又折磨着让他,让他一直自相矛盾。
    直到谢姮最后那次力挽狂澜。
    殷晗如今只想弥补谢姮,他年少天资卓绝,才爬上右尊使之位,也算不可一世,却从未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无地自容,怀有如此之深的歉疚。
    他虽未曾参与江音宁的阴谋,可从头到尾,他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之一。
    如今突然被江音宁抓住衣摆,殷晗僵在了原地,江音宁还在反复哭叫着“殷晗哥哥”,殷晗只感觉谢姮的目光扫了过来,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冻住。
    江音宁的每一声,都在提醒他做过的一切。
    他一时怒极,抬脚将江音宁踹开,恨声道:“我当初是瞎了眼!早知你如此恶毒,我早该亲手杀你!”
    “啊!”江音宁被踹中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又被人拖了下去,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
    江音宁哭叫的声音远去。
    殿中寂静得让人心慌。
    殷晗端着药的手紧紧蜷起,甚至有些失去知觉,他暗暗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迈出这一步,朝谢姮走去。
    “谢姮师妹……”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师妹”,从前都是直呼大名,语气也尽量轻柔,“先前的事,是我不分是非,害你遭受委屈,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求师妹原谅,只望师妹能好好疗伤,日后师妹要打要罚,我都甘愿承受……”
    少女安静靠在床头,没看他。
    殷晗又鼓起勇气说出最后一句:“……这是我用了几日熬的药,师妹若不嫌弃,服下如何。”
    她还是没动。
    齐阚忍不住抬手低咳一声,虽是众目睽睽之下,可殷晗如此诚意,的确还不够。
    殷晗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这些药,是我亲自去化外幽山采的,里面还有两只千年仙兽的内丹……对师妹的伤势有好处。”
    “师妹,你纵使不原谅我,也莫要与自己的身体置气。”
    他的语气已近乎乞求。
    谢姮终于抬起了手。
    殷晗面色一喜,连忙凑上前去,将那碗药递给她。
    谢姮的手指触碰到那碗药的刹那,眼前突然一黑,强烈的眩晕加上短暂的失明,和那日与鬼都王战斗如出一辙,她忍不住喘息一声,指尖的力道一松。
    那药突然一翻。
    “哗啦”一声,瓷碗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溅起的汤汁瞬间烫红了谢姮的手指。
    “谢姮!”舒瑶惊叫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猛地推开殷晗,聂云袖和白羲也随之而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围着谢姮,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手指。
    不过是烫了一下。
    修炼之人,刀剑都中过不少,这样的伤还不如脚崴了一下,但是每个人都表现得如此惊恐——在他们眼里,谢姮已经成了易碎的瓷娃娃,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殷晗怔怔地望着地上碎裂的瓷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方才……他明明没有松手,他是亲眼看见她接住了的。
    他还来不及解释,随即又被白羲狠狠推了一记,白羲指着他骂道:“你要不是真心对我主人道歉,干嘛还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
    舒瑶愤怒地瞪着他,“你太过分了!”
    聂云袖说:“谢姮这么虚弱,你还为难她。”
    连齐阚都沉声道:“殷晗,你到底是不是诚心悔改?!”
    而后谢涔之闻声赶到,听说来龙去脉,令殷晗受三十鞭刑,跪在外面思过。
    殷晗想解释,但百口莫辩。
    殷晗捱了鞭刑后,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往的很多弟子,都指着他窃窃私语,话题无非是他如何陷害谢姮,还借着送药的名义故意伤她,如此卑鄙无耻。
    风吹雨打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殷晗还跪在那里,背脊笔直,一动不动。
    谢姮有了力气下地,舒瑶给她裹紧披风,小心地搀着她,兴高采烈地跟谢姮说,外面的花都开了,可以出来赏赏美景。
    谢姮跨出门槛,也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殷晗。
    她突然对舒瑶道:“我有些渴了,舒瑶,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舒瑶连忙道:“好!谢姮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说着就飞快地跑回去了。
    谢姮慢慢走到殷晗身边。
    昨日她的确接住了碗,可是失明突然发作,手指的确没了力气,才不小心洒了。
    她没想过陷害谁。
    但事情发生后,她没有为他解释。
    看着他被误解,就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她现在站在这儿,俯视着殷晗跪了一夜的狼狈身影,他背脊上交错着鞭痕,血迹已经干涸。
    她问:“被冤枉的滋味,好受吗?”
    她当初,就是这样被冤枉的。
    第45章 卫折玉。
    “被冤枉的滋味, 好受吗?”
    谢姮只问了殷晗这一句话。
    点到即止。
    她转身而去,多余的话都不再说。
    这是谢姮唯一给殷晗的教训。
    她没必要在意殷晗如何,或者说, 经历那些事后, 她已经不将殷晗放在眼里, 她的眼睛里装的, 只会是自己需要在意的人。
    殷晗面对谢姮的质问, 只低声道:“对不起。”
    这时舒瑶端着一杯茶走了出来, 谢姮转身, 挽着舒瑶的手臂, 与她一路说说笑笑。
    谢姮虽病得重,但没有人限制她的行动,她无论走到何处,他们都是小心翼翼地护着。甚至是从前不可擅自闯入的密阁, 如今都是想去就能去。
    但无论她走到何处,都有一些人贴身跟着。
    但凡一些风吹草动, 谢涔之便来得极快, 她看他如此紧张她的一举一动, 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他怕她突然诀别。
    又过了五天, 谢姮的身子又出现了新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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