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微微一颤,却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它飞地极快,顷刻间来到一处山巅,往前一撞,便破开神力凝聚的结界,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这是一个非常宽阔的秘境。
    像落炎谷,却又截然不同,里面蛰伏着另一只上古神兽,见凤凰回来,便振翅而起,环绕着谢姮飞了一圈。
    这是一只青鸟,每一根羽毛如琉璃般光华四溢,莹莹发亮。
    那青鸟化为人形,是一个相貌漂亮精致的青衣女子,朝谢姮俯首跪拜,“青羽恭迎公主归来。”
    谢姮脸色虚弱,蜷缩着一团,一只手抓着凤凰的羽毛,只虚弱地喘着气。
    青羽见她久久不回应,抬头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将她搂进怀里,一边去探她腕脉,一边焦急地去问凤凰:“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凤凰冷声道:“你照顾小殿下。”
    青羽不解:“赤言,你去做什么?”
    赤言要去杀人。
    凤凰金色瞳仁里戾气横生,杀意充斥着每一根羽毛,临走时,见青羽如此发问,他突然想起公主还在,动作一滞。
    赤言蓦地回首,目光在青羽怀中的小殿下身上转了一圈,像是风吹火种,殷红的血色在眼底熊熊燃烧。
    他微微一顿,将嗓音尽量放得温柔。
    “我去采药。”他故作轻松地说。
    采药?
    他要去采那些人的人头!
    若无其事地离开秘境,脱离谢姮视线的刹那,火凤凰展开羽翼,遽然朝藏云宗的方向冲去。
    胆敢欺辱公主,杀无赦!
    它直冲天空,羽翼陡然带起一阵浩瀚的狂风!
    从极高之处陡然俯冲下去。
    还在斩刑台附近的那些人,原本还未回过神来,突然看见这火凤凰半路又重新杀了回来,纷纷大惊失色。
    这一次和之前绝然不同。
    它带着滔天的杀意,上古玄火凝结着无数火球,轰然砸下,瞬间将整个山峰烧成一片炼狱。
    鲜血和火混在一起,掺杂着无数人的哀嚎。
    凄厉的凤鸣震如雷霆。
    昭示着神族之怒。
    无论是谁,只要在场,皆该杀。
    全都去死吧!
    赤言的眼神冰冷肃杀,即使那些人妄图攻击他,他的羽翼被刀剑割伤,他也只会越战越强,让他们为之恐惧、后悔、战栗。
    他并不是消失一百年、突然有了七情六欲的公主,小殿下单纯温柔,是被他们全族宠回来的好性子,而相对于尚未完全蜕变成年的小公主,神族的其他人,却是万年前遗留下来,睚眦必报的煞神。
    护山大阵可以挡住魔,却是挡不住拥有混沌之力的凤凰,许多弟子面露惊恐,颤抖着凝聚巨大的杀阵,杀阵与凤羽“刺啦”一声摩擦,发出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谢涔之拔剑,剑锋嗡鸣,倏然幻化成无数道清光,洁白衣袂卷着天地间的飞雪,以身为刃,刺破那一片火墙,朝凤凰冲去。
    轰——
    谢涔之一剑割破凤凰的羽翼,险险避过它扇动的一击,剩下的另一击却蓄在手中,未曾劈出去。
    玄火灼得他喉间腥甜,他攥着那凤凰的羽翼,无论它怎么拍动翅膀,都把他甩不开。
    他近在咫尺地靠近它,咬牙道:“阿姮呢?”
    “阿姮现在如何了?!”
    他亲眼看着它带走阿姮,现在阿姮又被它带到何处去了?
    它如此盛怒,到底是它为她出头,还是她出事了……
    谢涔之一闭眼,脑子里便闪现了那一幕。
    她背影瘦削纤弱,奋力支着剑,背对着所有人。
    孑然一身。
    他不放心,这些年她与他一起杀了不少妖魔,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再了解不过。
    阿姮只会逞强。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表面上都是看不出来的,她不喜欢让在意的人为她担心,也不喜欢让不在意的人看到她的狼狈。所以,她看起来虚弱,已代表她已伤重到了极点。
    他方才急着安抚她,也是担心她随时会支撑不住。
    他可以召集整个修仙界最好的医馆为她诊治,集全宗门之力收集良药,也能时刻守在她身边,甚至能让师尊出关,取出藏云宗的千年玉髓。
    只要她肯在他身边。
    可她不见了。
    这凤凰应该贴身保护她,但它现在独自回来了。
    谢涔之眼底猩红,抓着凤凰的那只右手已被灼烧血肉,见了白骨,血滴滴答答地落下,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问——
    “她到底怎么了?”
    赤言轻蔑地瞥了一眼这个站在玄火中,不要命的凡人。
    这个人看起来是最修为最高的一个,已修成了仙骨,上次他就没在他身上讨到太多好处,这样年轻,这样的修为,着实是非同凡响。
    但是,既然他是修为最高的,那小公主受到的伤,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也有脸问?”赤言冷笑,在空中一旋身,把他甩开。
    谢涔之重重摔落在地,顺势一滚,单膝跪地地捂着胸口,血染上苍白的唇,一只手握紧剑柄,另一只手因为触碰凤凰,五指已然白骨森森。
    宋西临惊道:“君上!”已奋力冲过来,为他抵挡致命一击。
    谢涔之说:“让开,你不是它的对手。”
    宋西临一颤,以被那玄火压制着跪了下来,浑身冒着冷汗。
    他浑身打颤,拼着最后一口气,用牙缝挤出几个字,“属下护卫君上,是属下的职责。”
    谢涔之重新站了起来。
    他面色如冰,漆黑平静的眸子,从这四周一片火海上掠过,看清了每个人痛苦惊惧的表情,又重新回到那愤怒的火凤身上。
    他低声道:“究其根源,是我之错,也应由我来应付。”
    话音一落,他用唯一完好的左手,重新握紧了剑柄。
    他重新冲了上去。
    那一日,修仙界发生了好几件百年难遇的大事。
    那几件大事传遍整个三界,令闻着震撼不已,久久难以平静。
    原本被认定是妖魔的藏云宗长老谢姮,承受第一道刑罚未死,却觉醒了一部分烛龙神力。
    原本要覆灭天下、与谢姮合作的鬼都王,却被谢姮一剑斩了分.身傀儡。
    原本自诩正道的蓬莱掌门母女,却才是真正与魔勾结之人。
    原本被认定的一切,悉数反转。
    而那一日,火凤降临,死伤无数。
    火凤带走了谢姮。
    谁也不知道谢姮到哪里去了。
    逃走的容清也下落不明。
    众人只知道,那些素来高高在上的掌门长老们,性情骄傲,自诩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事后都对这件事保持缄默,谈之色变。
    说就是丢人,说就是活该。
    他们白活了几百岁,居然到最后,才知道谁是无辜的,谁才是罪魁祸首。
    也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谢姮真的要与他们为敌。
    而藏云宗宗主谢涔之,与火凤的一战,废了一只右手。
    比右手更可怕的是,扎根在体内的心魔。
    聂云袖甚至连夜传书去药王谷,求她师尊出山,前药王谷谷主云渺子隐世多年,此刻听闻此惊天剧变,忙不迭赶到了藏云宗。
    看到谢涔之的手,云渺子抚须的手都抖了一下,险些把自己蓄了多年的宝贝胡子给扯下来。
    “皮肉都烧没了,若是常人,只能断臂求生,否则伤口溃烂,只能危及性命。”
    云渺子叹息道:“还好君上您是化臻境大圆满的强者,罡正仙骨护体,对上那上古玄火,不至于丢了命。”
    “只是这右手……”
    云渺子有些迟疑。
    毕竟对用剑的修士来说,没了右手,便如赤手空拳,处处受制,战力会削减不少,更何况谢涔之地位非凡,觊觎他地位之人太多,他若出了点岔子,恐怕下面也会出乱子。
    更何况,对至强者而言,这已是极难已接受之事。
    谢涔之薄唇微扯,侧颜冷寂如雪,“能救则救,若右手废了,日后用左手也无妨。”
    不过是一只手而已。
    还不至于他们用这种看废人般的怜悯目光看他。
    谢涔之性子极傲,素来见不得这般目光,平日旁人多是仰视他,也极少这样看他。
    但他心绪一转,头痛异常,按了按眉心。
    脑海中又浮现那夜。
    那夜他议事归来,刚刚推开门,就这微弱的烛光,看见床前有一团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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