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龙影剑的速度极快,眨眼时间就掠自夜烛身边,南棠离剑而跃,在坠地之前堪堪将他接入怀中,总算安全落到地面。
    “阿渊?”南棠抱着他蹲到地面,急道,“发生何事?”
    银魄仙鹿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不复从前灵澈,神情之间一片茫然虚弱。
    “南……棠……”他抬起手,试图抚摸她的脸颊,“赤冕出事,本尊切断半魂,我……”
    他不能再陪着她了。
    南棠剧震。
    很早以前,他就说过,只要将半魂彻底切断,她眼前的这个夜烛会即刻消逝,而所有关于玉昆和她的记忆,也会不复存在。
    就像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虞南棠这个人般。
    “夜烛……”南棠抱着银魄仙鹿,陷入无措。
    上一刻还互相依偎说说笑笑的人,下一刻却说消失就消失。
    不,她不接受。
    “抱歉……”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十分困倦却又舍不得睡去的孩子,眼皮沉重地阖上,又费尽所有部力气再勉强睁开。
    再看一眼,就看她一眼。
    南棠眼眶已然全红,泪水盈满眶却未落下。
    二人对望,银魄仙鹿的眼渐渐泛红,白皙纤细的手用尽全力在她眼底轻轻抚过,拭去一丝泪水,而后垂落身侧,沉重无比的眼皮缓缓阖上,他再没力气睁开,只剩眼角滑下的泪。
    南棠的泪随之夺眶。
    这场离别来得毫无征兆,她就一丝一毫的准备都没有。
    黑色的魂雾从银魄仙鹿唇中逸出,团在半空,与她作最后的辞别。魂雾的颜色渐渐变淡,仿佛要化作烟尘散去,南棠的泪水控制不住,她盯着这团魂气,忽然间伸手,手中一团青光祭出,星力所化的至纯生气随之飞向夜烛魂雾,将其完全包裹,将魂雾与外界阻绝,而被她收回,纳入神识虚空之内,化作一团小小青光,漂浮于虚空之内。
    怀里的银魄仙鹿仿如睡在她怀中一般,南棠的泪一颗一颗,无声地落到冰凉透明的小鹿角上,再顺着小鹿角滑落他的脸颊。
    她就这般抱着银魄仙鹿一动不动坐着,任由日光西落,夜色渐浓。
    龙影剑静静浮在不远处,似乎感受到这股浓浓的悲伤,顾灵风也没有出现,更无一句风凉话,只远远守着,直到黑暗里两道影子从地面的阴影里站起,龙影剑方剧烈震动起来。
    梵天界追捕她的刑使赶来。
    “虞南棠身为梵天界紫梵仙士,擅窥金印秘格,触犯梵天戒规,我等依律前来带你回梵天界接受惩戒。虞仙士,跟我们走吧。”
    两道黑影化成两个一黑一白两个修士,手中皆持黝黑索链,说话之间也不等南棠回答,便扬起索链朝着南棠兜头而攻。
    地面上的两个人在索链之下却忽然失了踪影,下一刻,地面飞起无数银亮虚土,将二人困在其中,龙影从天而落,铮地一声劈在索链之上。
    火星大测,索链应声而断。
    “说,落星壑在哪里?”幽冷的声音响在这二人耳边。
    两根细长的虚土缠到二人颈间,南棠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向来笑吟吟的脸庞被杀气笼罩,四周的草木簌簌作响,似乎随着南棠的情绪化作剑器,滔天怒灵自顷刻意弥漫四野,八道光芒落在四周,将他们重重围起。
    二人定眼一看,却是八个被南棠召唤而出的修士。
    惊怒悲恨之下的南棠,没有任何隐藏,出手既绝杀。
    杀意肆虐,让人心惊肉跳,这两个前来捕捉她的修士立刻便知道二人联手亦非她的对手。
    她的实力与梵天界的资料并不相匹配,分明已经到达化神甚至趋近于灭劫期,怎么会是元婴中后期?
    “说!”南棠没耐性,将虚土缠紧。
    眼中的泪水已被风干,只剩下猩红的眼,绽出噬人般的光芒。
    “落星壑乃是梵天界至高机秘,我等……我等不知!”其中一人识趣开口。
    “那什么人知道?”南棠继续冷道。
    “这样等级的机秘只掌握在金梵仙士与一部分负责落星壑的仙士手中。”
    “金梵……”南棠略作沉忖,松开手,朝着二人后背打出一掌。
    二人被她掌力震出老远。
    “滚!”南棠的怒喝似雷鸣般落下。
    八道光芒却随着龙影剑飞起,南棠脚尖点地掠到剑上,不发一语,朝着远空掠去。
    第182章 炽冰禁狱
    一道青影直奔浮鲸海。
    周遭景物模糊成光影,天地山川草木全都只剩簌簌风声响在耳畔,从玉昆的最东边到西北的浮鲸海,几乎横跨了整个玉昆修仙界。
    就算南棠以最快的速度不眠不休,也要飞近二十天时间。
    浮鲸海是她从踏出重虚宫时起就定下的目标,可那时的她微小谨慎,无力跨越这漫长距离,和夜烛一人一魂,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却万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当年这个目标。
    南棠从未如此愤怒惧怕失去冷静过。
    他明明承诺过,在相见之前,绝对不会收回亦不会切断这半魂。落星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令夜烛突然切断半魂,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与她说?
    根据他此前的只言片语,落星壑里只有“裴玄熙”和萤雪,他突然间出事是在发现萤雪之后……
    如此想着,她的速度一滞,飞快祭起传音玉。
    自从乱石堆里一别,她已经很久无法联系上萤雪,发给他的消息都如石沉大海。南棠想了想,向林清沅发去传音。
    洗泪河的魔魂被超度之后,林清沅就追寻她师父而去,这师徒二人都在找萤雪,许能知道萤雪的下落。
    传音玉闪起,林清沅回复得快:“我们在浮鲸海仙莱岛附近,萤雪道友与你师父在一起。”
    又是浮鲸海,又是叶司韶?
    落星壑的入口,在浮鲸海?
    数个疑惑同时从脑海中闪过,南棠攥紧传音玉陷入思忖,还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午卯来,传音玉再闪,依旧是林清沅。
    她似乎换了个地方传音,声音压得很低,说话间小心翼翼:“南棠……你是不是擅窥了金印秘格?胆子可真大……”话到这里断了断,才又续上,“梵天界出动了大批强修,埋伏在西面的路上抓你,你若要来此,绕路北境……切记!”
    她的声音至此戛然而止,没有更多传音过来。
    ————
    北境,是天寒地冻之域,也是她这数十年从一介卑微低修蜕变成玉昆强者的缘起之地。
    春种的起源地,炽冰禁狱的所在。
    冥冥之中好像有条丝线,在历经漫长的轮转后将她扯回原点。
    旧地重游,原是诸多感慨,但南棠并无任何念头,她只想着尽早见到叶司韶,尽早找到萤雪,问明落星壑之事。
    刺骨的寒风自脸颊旁呼啸而过,每口呼出的气都化成白雾,这地方虽然晴空万里,阳光却毫无温度。一望无际的湛蓝海面从最初的小块浮冰到大块冰山最后到满目冰雪再也不见一丝海面,庞大的冰山覆盖了这片海域,南棠知道自己已经飞抵炽冰禁狱的上空。
    由上至下望去,触目所及已皆是冰山,这片冰山的范围足可抵两个悲雪城之大。
    炽冰禁狱这个名字,还是月枭告诉她的。玉昆的普通修士们管这里叫冰窟,他们只能看到以及踏足海面上的这片区域。这上面除了一些耐冷的兽类之外,几乎寸草不生,寒冷隔绝了所有,只有一些专门靠着冰灵而生长的晶石灵草,偶尔会出现一些,比如当初的青髓笋。这里修炼艰难,也没什么好东西,环境又恶劣,是以除了像南棠这样有特殊需要的人外,没有修士愿意到这里。
    至于海面以下的那部分,更是他们不能也不敢涉及的禁区。
    月枭口中的“炽冰禁狱”,指的便是海面下的这块禁地。
    南棠在图上见,那是个倒悬的巨大冰山,其大小十倍于浮在海面上的这座冰山。月枭提过,这片冰域越往下越冷,能冻结世上任何事物,哪怕是从小生长在海域的鲛人,都抵抗不了十丈之深的寒冷。
    但冻结并不意味着死亡,它更像时间的凝固。
    南棠想起了月枭对这片极寒之地的描述,不知为何竟生出几许大胆却又荒谬的念头。
    凝固的时间,也许是让他们和万万年前的人事物接壤的存在,万万年的沉积,里面也许封印了无数源自上古的未知之物。
    谁知道呢?
    南棠的思绪如脱僵的野马,速度却没放缓半分,飞着飞着,她却忽然驻足。
    她已经看到冰窟与海水相联接的地方,海面也隐约可见,她马上要飞出冰窟的范围,但耳畔单调的风声与海浪声里多了一些其他声音。
    动静似乎从海底传来,带着些微闷响,正朝着她这个方向逼近。
    联想到林清沅说的,梵天界出动许多强修追捕她,南棠不得不万分警惕,挥手祭出一根细长虚土无声无息地落入海里,神识随着虚土刹时间与海水融为一体。
    陆上之壤为土,海中之壤为水,比为灵源之一。
    以她现在对春种的领悟和掌握,是土是水,已经没有差别了。
    水里游过小山般的东西,在海面投下一片阴影,也出现在南棠的神识范围里。南棠将身形隐藏,浮于半空观察着。
    游来的是只异常漂亮的深蓝色巨鲸。
    鲸为海中霸主,甚少会在海域上直接遇见,尤其是这样一只一看就不一般的鲸兽,照常理应该蛰伏于深海才对。
    事出反常必有因,果不其然,就在南棠思忖的瞬间,巨鲸背后忽然射来数道冰锥。这些冰锥破水而去,攻向巨鲸。巨鲸摇起如同仙女裙摆般的尾鳍,海水顿时被搅乱,海面上波澜顿涌,大浪翻腾。可尽管如此,海底的冰锥矢仍源源不绝射来,数十道冰锥顶着翻涌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没入巨鲸的身上。
    顷刻间,殷红鲜血染红整片海域,巨鲸吃疼,嘶吼着扭动身体,朝着海面跃出。
    砰——
    一块浮冰被巨鲸撞得粉碎,冰粉漫天扬起,巨鲸破海而出,飞到半空,鲸口微张,其间飞出一人落到鲸头上。
    南棠一惊。
    鲸头上站的竟是月枭。
    月枭手持金戟,着一袭冰蓝鳞甲,那鳞甲折射出炫目的光芒,本该十分好看,但此时却已残破不堪。无数道血痕遍布月枭全身上下,后背处更是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由肩至腰,看起来触目惊心。
    看上去,他已经历过无数场恶战。
    随着他的出现,远处的海面上渐渐浮出十来个修士,个个都穿与月枭打扮类似,那身鳞甲却有灰有黑,不比月枭。
    这些,应该都是鲛人。月枭正被自己族人追杀,来的这批鲛人个个骁勇善战,看起来他已力有不逮,险象频生。
    南棠眉头大蹙。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厢月枭已与鲛人开战。十来个鲛人蜂涌而至,整个海面巨浪滔天,浮冰不断被震裂,冰粉漫天,月枭站在十丈高的浪头迎战自己的族人,大有搏命之意。他如今虽是紫鲛,但已历经数月斗法,纵是修为再强,也吃不消连番车轮战,已是力竭。如今眼见炽冰炼狱近在眼前,族人却紧咬不放,他虽伤重,却杀意怒腾,心生同归于尽之意。
    一道冰棱从远处飞来,他不避不躲,以身迎下,手中金戟劈落,三道金光飞出,同时射中前方三个敌手,惨叫声响彻海域,却有人狠道:“别怕,他已经力竭,在垂死挣扎!”
    语毕,又是数道冰锥齐出,化成尖锐锥雨,月枭以寡敌众,自知再难脱身,索性放手一战,只顾攻击。眼见这批冰棱已经飞到身前,电光火石之间,海中一道水幕乍起,挡在他的身前,拦下冰锥。
    未等所有人回神,一束生气已径直没入月枭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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