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说句公道话吧。”吕正阳的身后又走出一人来,此人境界与顾衡相当,说话极有分量,“星罗界中虞道友救下众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自该感激,只是一事归一事,在下认为由虞道友出任脉尊之事,还需斟酌,二者不可混为一谈。脉尊一位事关重大,尤其新脉位置与天遗宗比邻,更需一位实力强悍的修士坐镇。并非在下对虞道友心存偏见,虞道友化生修为的厉害之处,大家有目共睹,毋庸置疑,只不过……”
    他顿了顿,正色望向顾衡,又道:“到底只是化生之术,难与人对阵,若遇急难,如何护得住全脉,护得住自己?又如何镇守山脉?再加上虞道友的境界,若出任脉尊,实难服众。纵观玉昆数万年,从未有过一位筑基期的修士为脉尊,日后又有谁愿意出任新脉山君?事关新脉前路,还望顾宗主三思。”
    他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却都点在南棠的弱势之上,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从南棠先前给外人的印象来看,不论是最早在龙窟秘境,还是后来的回龙塔,亦或是近期的星罗界,她的身边总少不了人,对敌之时也多倚仗同伴之力,她只从旁协助。是,她的治愈之力强大到匪夷所思,可御敌之力却似乎极其匮乏,这在以强者为尊的玉昆修仙界,便是最难服众之处。
    顾衡唇边的笑意又渐渐落下,南棠此时总算明白,为何顾衡独断专行直接宣布,因为他对她的单打独斗没有信心。
    “原来如此,各位道友的顾虑,在下明白了。”南棠笑吟吟地朝着那人开了口。
    “虞道友见谅,在下绝非故意针对道友,只是出任脉尊一位非比寻常,还是需以实力服众方妥。”那人见南棠笑得满脸无害,只当自己一席话说动了所有人,不免勾起一缕得意的笑来。
    “原来是对我的实力没什么信心,这太好办了,我的实力,你们找个人来试试,不就清楚了!”南棠笑着,云淡风轻开口,“一对一的较量,如何?输了,我放弃脉尊之争,赢了,你们认我为尊。”
    此语一出,三脉皆静,顾衡眉头大蹙,只有南棠笑得依旧温柔。
    ————
    话已撂下,便是覆水难收,就算顾衡再有心扶上南棠,也没办法。
    修士们退到旁边,留出云麟台正中央偌大空间,一道银色结界笼罩其上,将斗法地与外界隔开,防止斗法波及外界。
    吕正阳和廊回山的修士商议了片刻,在两个新尊提名者中挑选了实力更强的柴罡,作为南棠的对手。
    “柴罡,你记住,她除了一手强大的治愈术之外并没特别术法,只以符箓与法宝为御敌手段,花样很多,但也无需害怕,只要想法近她身便可速战速决,切莫与其缠斗,你的灵力耗不过她,以及她的那柄剑……很强,你要先制住她的剑。”吕正阳站在柴罡身边暗暗嘱咐着。
    关于虞南棠的底细,他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乔云庭当日也曾向俞琼仙提及虞南棠的弱点,说的亦是近身制敌。
    “多谢吕尊提点,柴罡记下了。”柴罡朝他抱拳。
    吕正阳按住他的拳头,道:“不必如此多礼。”
    柴罡面色却微微一变,手里已经多了件吕正阳暗暗递来的仙宝——天地丝。
    那厢江止有些担心地拉住她,道:“南棠,小心些。”
    “放心吧,师兄,我有分寸。”南棠浅浅一笑,拉开他的手,飞身至云麟台正中。
    不多时,柴罡亦飞入云麟台中,对着南棠施过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到一侧,与南棠分立两端。
    沈谜飞在半空,见两人都已经准备妥当,发出一记令音。
    斗法正式开始。
    南棠敛眸凝神,对方的境界直逼化神,人如其名,一身罡烈气息,修的乃是金火二术,刚猛凌厉,极难对付,她周身已覆虚土为盾,地底亦铺展神识,将对方身形纳入神识之中。
    柴罡已经动手,打算先发制人,手中聚起炽热火焰化作龙形,打向南棠门面。
    刹那间,整个云鳞台上如同陷落地心般炽热,滚滚热浪四腾。
    四周看客不由替南棠捏了把汗,柴罡一出手就是绝杀之术,压根没想给南棠还手的机会。
    几道木柱自南棠身前隆隆而起,却在柴罡的焰龙之下化为灰烬,火龙转眼便至南棠面前,南棠手拈三道灵符毫无犹豫打出,化作波涛汹涌的海浪——这本是三张普通灵符,在她施出之时被注入灵源,符力暴涨。
    水火相遇,在半空消弥,下一刻,柴罡双掌赤金凌空震出,一道金芒如同电光攻向南棠,南棠避之不及,肩头叫那金光刺入,虚土盾应声而碎南棠捂了捂肩,对碎去的虚土盾视若无睹,轻叱:“剑出!”
    龙影剑长吟一声,震剑出鞘,化作数道剑影朝柴罡掠去,将柴罡挡在半途。
    顾灵风难得出鞘与人对敌,黑气四溢,剑影狂乱如龙,看得所有人眼花缭乱。一时间看客又替柴罡着急,只看他被逼得步步退后,直至退到结界处,看似已无招架之力,胜负似乎马上要分出,忽然间白光冲起,一张巨大蛛网从天而降,将整个云鳞台都罩入其中。
    龙影剑被缠个正着,剑身嗡嗡作响,这蛛网也不知何物所炼,既韧且粘,将剑困在其中,虽不至让顾灵风全无应付之力,但修士斗法,往往只争片刻时间,龙影剑被能被缠住瞬息,已经是给了柴罡最大的机会。
    场下吕正阳微微一笑。
    对柴罡而言,虞南棠最大的倚仗就是龙影剑,只要将剑逼出缠住,令她无倚仗之物,再下杀手。
    一切都和预想得一样。
    他如此想着,身如电光,攻向南棠。
    “也罢,如你所愿,速战速决。”她看着眼前逼近的柴罡,笑着道了句。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挡下他,亦或避开他,但就在龙影剑被缠住的那一刻,她忽然将这些方法抛开。
    柴罡如电光般掠至南棠身前十步之遥时,身形却忽然一顿。
    几道浅淡镜光飞出,以南棠为中心的十步范围内,灵气全空。她掌中一道黑雾冲出,沾了她的生气,化作剑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袭至柴罡颈间。
    柴罡震愕惊惧地看着她手中毫不起眼的黑剑划过自己脖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在最后一刻,四周竟然灵气全空。
    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下。
    伤口并不深,不足致命,却可以分出胜负。
    云鳞台外鸦雀无声。这场斗法关键之处已经不在胜负,而在它的速度。
    半炷香的时间都没到,元婴后期的柴罡就已落败。
    绝灵还未撤去,南棠欺身而下,魂剑挑起柴罡下颚,她居高临下道:“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的剑而不死的人。记住,我不杀人,不是因为我不会杀人,只是我不爱杀人。”
    语毕,她手中魂剑倏地隐没,归伏于她臂上。
    有人可是说过的,做她的剑。
    要装,就一起装。
    第150章 长渊
    云麟台的结界缓缓消失,南棠站在玉台正中央,左肩至臂的衣裳已震碎,露出被黑纹缠绕的修长手臂,面上仍挂着人畜无害的笑,仿佛那一瞬间暴发的杀意只是众人错觉。
    众人目光各异地盯着她,情不自禁地代入,若今日在台上的不是柴罡而是他们,能够撑到多久,如果这不是比试,而是生死较量,他们又能不能在她的剑下活命?他们所震惊的,不在于这场斗法的胜负,而在斗法结束之快,没有人看清她用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柴罡是如何落败的。
    这一切都让她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多少添了点叫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南棠要的,就是这样震慑全场的效果。她当然有把握赢下斗法,但如何赢得漂亮,才是这场斗法的关键——虽然很不想,但她也必须要承认,夜烛那套腔调挺管用。
    与其后面再慢慢收服人心,不如上来就先震慑众人。
    “希望各位能够明白,我只是选择在需要的时刻做需要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毫无克敌之力。”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云麟台,既是说给先前质疑南棠的修士听,也是说给在场每个修士听,“杀人和救人,并不冲突,我能救人,也一样可以杀人。”
    庞大生气随着她的声音汹涌而至,无数道青光亮起,大量生气注入他们体内,游走于四肢百骸,叫人一阵舒坦,便连还在云麟台上的柴罡,他颈间的伤口也肉眼可见的恢复了。
    这样强悍且霸道的生气,在场很多修士虽然不是第一次领教,但依旧不可避免的为之震惊。
    “胜负已分,各位仙友,可还有异议?”顾衡飞身而上,落到南棠身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廊回山的吕正阳和他身后的一众修士身上。
    比也比了,不止没能拉下虞南棠,还让她借着这场斗法大展锋芒,就算吕正阳再不情愿,也已经无话可说。
    “那就定下,悲雪三脉分四脉,由眠龙修士虞南棠出任新脉脉尊之位!”顾衡震声开口,当着众修之面宣布道,“新脉地域容后再议,虞仙友,你既为新尊,就请赐名新脉吧。”
    南棠微微垂头,思忖了片刻,方道——
    “就叫,长渊吧。”
    长渊夜烛,剑名夜烛,脉称长渊。
    这是她给夜烛的情话。
    ————
    几人隐于天际的浮云之后,观看完整场斗法。
    “我这位新师妹不简单。老祖,你可以放心了吧?”毓神宗的宗主梁易枫听着云麟台传上来的声音,朝着叶司韶笑道。
    叶司韶笑而不语,只将目光从云下收回,身影微动,已朝着寂生峰离去。
    梁易枫追随其后,与他一起消失在云端。
    天下这番对话,云麟台上的人自是不知,随着顾衡的宣布,立尊之事尘埃落定,四周修士围上云麟台,簇拥着南棠,纷纷向她拱手道贺。
    南棠无法脱身,少不得一一应酬寒暄。
    至此,悲雪由三脉分作四脉,新脉诞生,脉名长渊,眠龙的修士虞南棠以筑基之境,初登尊者之位,成为玉昆修仙界数万年来第一位筑基期的脉尊。
    这桩事转眼之间由悲雪宗传入悲雪城,再传遍悲雪各脉各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短短两年光景,从藉藉无名的重虚宫五师妹,成为长渊脉尊,悲雪宗现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南棠自己,在热闹散去,归于平静之时也不得不叹息一声。
    只有顾灵风着实被南棠和夜烛给整郁闷了,呆在剑里死活不肯出来。
    他以为自己纡尊降贵变成一把剑,理所应当成为她手里最厉害的武器,压轴登场、风光无限又霸气十足的存在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可万没想到的是,做人抢不到南棠的欢心就罢了,做剑还是被那个半魂压了一头,他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简直气到肺都要爆炸。
    “虞南棠,你给我说清楚,谁才是你手里的剑?”憋了半天,顾灵风还是憋不住,进了南棠神识虚空,怒而质问。
    人的尊严保不住,但剑的骄傲还是要争取下。
    南棠看了眼夜烛,夜烛似乎心情很好,也不计较顾灵风的质问,只双手抱胸等着南棠回答。
    这问题不好答。
    “顾魔尊,您消消气。先前情况特殊,我得速战速决,这才将计就计动用了夜烛。若论剑威,自然是您最强,我们两人可都仰仗您的威势,若是没有您,先前那一战可斗不起来。”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南棠自然知道顾灵风这好面子的脾气,忙好声好气哄道。
    谁能想到,在外不可一世的堂堂长渊新尊,却在自己的神识虚空中对着自己的剑千哄万骗。
    头大。
    夜烛挑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刚想开口,被南棠一瞪,又闭上了嘴。
    好话谁都爱听,顾灵风心气顺了几分,道:“你们?什么你们?我保护的只有你而已,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很能耐,还‘我是她的剑’,那么能耐就该自己上场!”
    这话便是学着当日夜烛在地宫以真身示人时对众修说的,腔调几乎一模一样,险些让南棠没忍住笑。
    不过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们三个,没有差别。
    好说歹说,南棠才将顾灵风哄顺,夜烛却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还没回答,到底谁才是你的剑?”
    要不是因为是魂神的关系,南棠恨不得一把堵住的嘴,好不容易才让顾灵风忘了这茬,他又提?所幸顾灵风并没听到夜烛的话,南棠这才松口气——都说女人要哄,现在看来,男人也没有例外。
    “还没恭喜你呢,虞脉尊。”夜烛这时方笑起,朝着南棠拱手道喜。
    南棠透过他混沌的魂体,仿佛又看到他星亮的眼眸,顿时笑了,却听他又道:“为什么叫长渊?”
    “你说呢?”南棠唇角微翘,笑嘻嘻的模样与在外头之时判若两人,“江山赠美人,万一日后你到玉昆,我再怎么也不能委屈你不是?”
    “你就如此笃定是我到玉昆随你?”
    “怎么你还想让我去赤冕?”南棠戏谑道。
    明明隔着浩瀚星海,可二人说起玉昆和赤冕,仿佛只隔着一条河那般近。
    “好吧,那你可得好好打理你的长渊,太破的地方,我住不习惯。”夜烛妥协,他的心情全都写在神情与言语上,一点没藏。
    南棠的那句“长渊”,大大满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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