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便不好回答了,嫣华只当自己的态度冒犯了她,又忙解释道:“师叔莫恼,我不是怪师叔,那冰桑盆土是我亲手调配的,若是冰桑树在短时间内枯死,定是我的配比出现问题,我想把它带回来查看,师叔,那盆土你没扔吧?”
    “没,还在我殿中,你随时都可以来取。”南棠点头,她也想看看嫣华能否从冰桑盆土里发现异常。
    “那就好。”嫣华放下心来。
    “我还有一事想打听……”南棠又问道,“我记得春醒坊供奉农神句芒,不知坊中可有关于句芒的记录可借我一阅?”
    “句芒?”嫣华忖道,“有是有,但不多。那不是什么功法秘籍,要借不难,我带师叔去吧。”
    她说话间把草帽一摘,隔空和几个师兄弟交代两句,就带着南棠进了春醒坊。
    “师叔稍坐,我去找书。”嫣华给她奉上茶后便去找书。
    南棠只坐了半盏茶时间,嫣华就捧着一盘书回来。
    “都在这里了,叔师请过目。”
    南棠扫了一眼,托盘上只有三本残旧的帛书与一根无字玉简。
    “帛书是从凡间收集来的,玉简是仙界之物,这二者记载的多是凡间传说而已。”嫣华坐到她身畔,解释起书的来历,又道,“句芒只是凡间信仰,因着司农才被春醒坊供奉在上,师叔怎突然对他感兴趣?”
    南棠先拿起那三本帛书:果然是凡人看的传说杂记,里头记录了凡人信仰的神祗,关于句芒的篇幅很短,只介绍他的来历,与所司之职,与潦草生平。
    句芒为木神,司掌农事,传说中乃是鸟身人面的形象,对凡人而言是很重要的神祗。
    “没事什么,这不是接手了外门丙班,偶尔授课时也聊起凡人神祗,所以就来了解了解。”她一边笑着解释,一边拿起玉简,释出灵识探入其中。
    修仙界的书籍可不像凡间以纸帛等为载体,而是以灵玉成简,一根书简可载字图形神,以灵识便可探得。
    “原来如此。这些资料我也看过,没什么特别,倒是师叔手上这根玉简,虽然只是仙界杂录,但有些意思。”
    嫣华的声音响起时,南棠已经看到玉简的内容。
    玉简内只有句芒的记录,除了与前三本帛书内容大同小异的说明外,其中还提到了另一样东西——句芒春种。
    这是只在玉昆修仙界流传的仙家至宝。句芒古神经万万载之修,其踪早已泯于玉昆,只留有春种一枚,乃其在泯踪之前历经万载所集的天地万物灵源所汇而成的一枚种子,称为“春种”,也唤作“生种”。
    这枚种子属木,遇水则活,遇土则长,可吸纳土内灵气,化生机润泽万物,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力,对修士亦有强大增益作用,可破轮回离六道。
    潦潦数字,勾出修仙界一个无法企及的愿望。
    不论是凡是修,皆受寿数桎梏,修者修仙,也不过以绵长寿元对抗生死无奈,不论千年万年,终有尽时,而起死回生破轮回,那便是踏出轮回,有了生生不息之力。
    这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
    南棠的灵识离开玉简后人怔在座位上,只喃道:“句芒春种……”
    “师叔你可千万别像老头那样魔怔了,就凭着这玉简里烂大街的几句话,钻研了句芒生种一辈子,也想效仿古神炼出一枚春种,都快走火入魔了。”见她神情发怔,嫣华忙道。
    她口中的老头,便是她的师尊,春醒坊的坊主南山觉。春醒坊以句芒春种图腾为徽记,也是出自南山觉的意思。
    南棠回神:“没,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南山师兄他竟然想炼出句芒春种?”
    “他……想复活我师娘。”嫣华忽然感伤。
    她的师尊与师娘原是重虚宫内一对道侣,也是整个玉昆难得的恩爱夫妻,可惜二十年前一场劫难,师娘为救师尊殒命,南山觉因此痛不欲生,自此荒废修行,沉迷上起死回生术。
    这件事,南棠亦有耳闻,此时听到不免唏嘘。
    深情者常有,长情者却不多见。
    “他也不想想如此逆天的东西,怎会存于世间?不过是前人为博眼球杜撰而出罢了,为这虚无缥缈之说废了道行,以至修为停滞倒退,也真是……”嫣华提起自己师父难免忧虑担心。
    南棠只能安慰她:“南山师兄向来行事有度,不会乱来的,他既然觉得句芒春种可炼,便有他的道理。”
    “理论倒是可行,但实际炼制起来却难过飞升。”嫣华是南山觉的得意弟子,平素没少帮他做事,自然也知晓一二,“春种需要提炼万物灵源,灵源非灵气,而是万物本源之灵,是很难分离提炼的。”
    这世间灵气按五行可分金木水火土五种,但这只是大类别,事实上每一种事物的灵气都有细微差别,而能体现这细微差别的,便是灵源,灵气只是灵源的延伸物而已,在这个基础还会进行异变,生出譬如雷电冰光等等。
    “灵源提炼出来后再汇入纯木容器,当容器中的灵源种类到达一定数量,就能炼成春种。但是老头连灵源提炼方法都没找到,谈何收集万物灵源,培育春种?”嫣华说着又叹口气。
    只是炼制的理论方向,算不上秘密,自也无需隐瞒。
    南棠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纯木容器?
    非常巧合,她就是天生的至纯木灵根。
    万中出一的灵根,并不意味着都是好的,最起码至纯木灵根不是。
    因为太过纯粹,容不得丝毫杂爻灵气,反而导致她修行极度艰难,再加上木灵根所能修行的术法大多为疗愈和辅助类,攻击类的术法少之又少,她无法独自历炼获取资源,每次外出都只能靠积攒的符箓保命。灵根不足,修行又缺乏资源,这导致她的仙路越走越艰难。
    也正因此,门派才传出她为了修行处心积虑嫁给江止的谣言,因为江止可以助她修行。
    叮叮当当——
    一阵急促的铃音传来,南棠从沉思中回神,抬眼就见到不知几时溜到坊外的小雪羊从门口处飞快“滚”进来,直投她怀抱,身后还跟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修士。
    “快,快抓住它!”
    南棠抱着羊与嫣华同时站起,嫣华喝道:“发生何事?”
    “嫣华师姐,这就是前些天逃出羊圈的雪羊。其它羊都剃了一茬毛外加绝育,就差它,现在正好逮了送去剃毛加绝育!”修士喘道,又要向小雪羊伸出魔爪。
    雪羊产崽后会大大降低产毛量,所以重虚宫豢养的雪羊除了一部分专门用来下崽的羊外,剩下的都要绝育处置。
    南棠与雪羊对视一眼,目光截然不同。
    一个是意兴盎然——“哟,要剃光外加绝育?”
    一个是惊吓——“?!剃光?绝育?是个什么鬼?”
    第9章 沐浴(虫)
    雪羊紧紧巴住南棠的衣襟,咧嘴呲牙恐吓伸手过来的修士,卷曲的毛都要炸直,南棠连他的后槽牙都看到了。察觉到南棠的笑意,小羊羔狠狠瞪她——就算这躯壳只是权宜之计,他也不愿意顶着羊身被剃光加绝育,那绝对屈辱!
    奈何他这副小模样并没杀伤力,还有点小可爱,对南棠构不成威胁,只不过南棠从羊眼里读出一个讯息——宁死不从。他有可能当着人前从羊嘴里跑出来,以真身示人。南棠憋住笑,把他揣怀里微一转身,躲开来人,轻轻拨弄着羊颈上挂的铃铛淡道:“这是我的羊。”
    挂了铃铛,就是有主。
    来人愣了愣,求助般望向嫣华:“嫣华师姐,这……”
    嫣华挠挠头,人际关系一向让她头疼,思索片刻她方道:“不就是只羊,师叔说是她的就是她的。”
    那人跺跺脚,悻悻离去,离去前还瞪了南棠与雪羊一眼。
    恐怕不用一个时辰,掌门夫人强取豪夺一只羊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门派。
    南棠把雪羊抱到颊边,唇凑上它的耳朵,小声道:“又救你一回。”
    赔上自己的声誉,她总要讨回些什么。
    浅浅气息拂过,小羊的耳朵微微下折,有点轻颤。他无视南棠那明晃晃的讨债嘴脸,假装自己真是只羊,把头往她颈弯里一埋。
    细软的绒毛挠得南棠脖子痒痒,她笑了两声,向嫣华道谢后又告辞离去。
    ————
    刚踏出春醒坊,小雪羊就挣扎着从她怀里一跃而下,在山间跑起来。
    春醒坊所落的山头山势平缓,视野开阔,触目所及是万里云空风吹沃野动的开朗景象,南棠忽生置身天地间化作一株随风摇摆的蔓草稻苗的错觉,仅管手上的麻烦事一件没事,心里的大石一块没落,但她总有压顶乌云一扫而空的畅意,便也任由小羊撒欢,自己慢悠悠跟着。
    小雪羊跑了一段路又回头看她,似乎要带她往某处跑去。
    南棠会意跟上,直至跟着羊拐到一间石屋后的无人角落。小羊四下看看,确认附近没人后,小短蹄忽然在地上刨起土来。南棠诧异地看着他,道:“你刚刚从春醒坊溜出来,就是到这来?”
    雪羊没回她,只飞快刨个坑,而后竖直羊身,吧唧一下跳进只容得他一羊的坑里,再用前蹄扒拉坑旁的土进坑,直到把自己埋起后,才望向南棠。
    “你让我把自己埋进土里?”南棠觉得不可思议——真把她当成种子了?
    雪羊又从土里蹿出,纷飞的砂砾险些迷了南棠的眼。
    南棠看着地上的小土坑——埋还是不埋,这是个问题。
    雪羊绕着她跑了两圈,南棠妥协,掐诀化出钻地粗木,不多时地上土坑钻成,她咬咬唇跳进去,只露个脑袋在地面上。
    也罢,总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身体接触到泥土时,幽青的光芒又自小腹处亮起,泥土中游过万千蓝色细芒,钻入她的皮肤,朝着小腹幽青的纹路聚去。
    南棠惊呆,微凉的气息带着春醒坊四野的灵气,灌入她体内,这一回她能清晰地察觉,这些灵气不仅仅是木灵气,还有金火二灵。照理五行金克木,她是纯木灵根,根本无法吸纳金灵气,如今是怎么回事?再者如此大量的灵气,她一辈子也没感受过,可这些灵气入体之后却又沉寂,如石投大海般悄无声息,她的丹田一片平静。
    小雪羊已竖起羊身,靠着墙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后腿交叠,前腿环胸,宛如人般盯着南棠,只差没在眼睛上画两抹深蹙的眉毛,那就像极了一只成精的羊。
    就这般过了盏茶时间,小羊忽然跳起,冲到南棠身边刨土。
    外边隐隐约约传来人声:“昨日刚拌好的赤金沼火土,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附近出了什么妖物?快点找找!”
    南棠回神,和小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云川殿内变成废石的盆土。
    外头的人越来越多,忽促的脚步已近在耳畔,南棠离土而起,不及拂去身上泥污,轻道声:“跟上。”小雪羊已有准备,羊身一跃,在她说话的档口就跳到她肩头,和她一起隐去身形。
    就这盏茶时间,石屋附近近一里地刚铺洒的赤金沼火土,已成废土。
    ————
    扑通——
    小雪羊被人扔进云川后的灵川池中。
    一猛子扎进水里,雪羊狠狠喝了几口水,羊躯在水里团成球翻了几个跟头,才慢慢又浮出池面。
    细微的水花声响过后,雪羊看到将自己扔进池中的始作俑者反拨长发自池中站起,乌黑的长发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无数灵川水珠洒落,折身着池顶泄下的天光,晶莹如碎玉飞溅。
    “洗洗!”南棠简单道。
    修士虽能以法术驭风驭水自洁,但细小的沙砾仍旧难以清理干净,再加上她的符箓是留着应付急险情况用的,她并不想浪费,是以把雪羊带到这里沐浴。
    跳进池里、泡一泡水、再搓脸沐发、然后脱衣……这是她沐浴一贯的流程,简单粗暴,从来也没想过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画面。
    好不好看,她都看不到。
    小羊浮在水面上,像一团羊毛藻。
    修仙界美人繁多,就没有长得丑的,南棠虽非萤雪那样叫人一眼惊艳,却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脸小而颊丰,鼻挺而秀,弯眉笑眼很是讨喜,唇润而红,形同花瓣,微启时能瞧见一点贝齿,美得没有攻击力。
    而与她模样相反的,是她的身段。
    纤而不弱,高却不魁,婀娜间又透矫健。
    如今宽松的法袍被池水浸透,曲线毕露,她那点平和的美忽然间杀伤力十足,就连搓头发的姿势都透着漫不经心的妩媚。
    “今天那地方是你专门找来试探我体内的春种?”南棠拧拧头发,开始褪衣,边褪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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