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死不了。”夏淮淡道,“你的身体无碍,经脉畅通,真气平缓沉稳,好得不能再好。”
    南棠揉揉眉心:“师兄,你就没在我体内发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夏淮反问她。
    南棠答不上来,她身体除了该死的蛊虫外,如今还多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玩意儿。
    “算了。”她不再追究,又掏出自己画的两幅画,摊在夏淮面前,“师兄可识得这两样?”
    夏淮望去,只见纸上画着一兽一图样。
    因为顾着逃命,南棠对那只北境异兽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没看清,所以画出来的只是潦草轮廓,只看得出来这异兽头上生了对牛角。
    “你画得太简单,这只异兽我辨不出。”夏淮道。
    修仙界有牛角的灵兽妖物海了去,他随便就能说出十几种。
    “倒是这张图上的……花纹……”夏淮指指另外一张图上的花纹,“像是春醒坊供奉的句芒春种图。”
    修士亦源自凡间,凡间的传说或多或少也影响着修士,修仙界关于上古神祇的传说也不少,但更多时候只是作为一种信仰,就比如春醒坊所供奉的专司农事的木神句芒。
    南棠下意识按上小腹,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故事而已。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夏淮有些纳闷,见南棠发怔,又唤她,“五师妹?”
    南棠回神:“没什么,在北境的时候看到的,好奇问问。”
    连夏淮都察觉不到她体内的异常,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别又是只蛊虫吧?
    两蛊相争,必有一死。
    她异想天开道:“师兄,你说有没可能蛊虫已经死了?”
    夏淮正拈杯饮茶,那半口茶没咽,就被她说得咳了两声:“你在想什么?锁情蛊要那么容易死,我就不用替你发愁,你也无需与大师兄结修。”
    “如果锁情蛊死了,我的心魔是不是也会随之消失?”南棠不死心问道。
    “你的心魔虽有外因,但究其根源还是蛊虫作祟。若蛊虫消失,心魔自当渐去。”
    “那我要如何才能知道蛊虫死没死?”
    夏淮捏捏眉心——得,这话题又回去了。
    “很简单,你去把你和大师兄结过生死契的小像捏碎,若是契毁人未亡,就证明蛊虫死了。”
    “……”南棠被他一席话给噎到。
    那要是蛊虫还健在,死的就是她了。
    她还没那么想不开,用性命去求证蛊虫死活。
    “一天天的,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夏淮摇摇头,扔了个瓷瓶到她怀中,“拿去,刚出炉的静心丹,心魔发作时服一颗,可暂时扼制。”
    “多谢夏师兄。”南棠揣着瓷瓶道谢。
    ————
    从夏淮那里虽然没能打听出眉目,但南棠有了个新的方向。自她从北境重伤醒转之后,除了不药而愈的伤之外,还有一件事透着奇怪。
    她的心魔很久没出现了。别说心魔,连从前的嗔痴妒念,似乎都减轻了。
    青髓笋被江止擅用,她虽然气恼,但如今想来,她的怒火也与往日不同。若是从前知道江止把她的救命药擅自给了萤雪,她恐怕已经压制不住心魔,生怨生恨生嗔,但就在见到江止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同了。
    因为江止夺笋救萤雪而动怒,与因为失去青髓笋而动怒,这两个原因在外人看来似乎没什么差别,但对她来说,却有天差地别。
    一为江止,一为青髓笋,二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蛊虫催发的嗔痴怨恨累积了三十年,她常觉得痛苦,江止亦透不过气。这样的结局可能就是当初施蛊的魔修想要的报复,爱而不得,得而不爱,被迫绑定。
    可今日,她的痛苦仿佛烟消云散。结修三十载,难有这般神清志明的时刻,仿佛回到过去。
    江止为救萤雪夺她髓笋,她不妒;江止踏足云川,她不喜;江止离开云川,她不怨。
    就连看到江止为萤雪疗伤,她也仅是生出一丝怅惘而已。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
    天色微晚,山间早早暗了,唯云川上仍旧一片明媚。
    殿上的冰桑盆栽还未移开,一棵已经枯尽,另一盆还生气勃勃。南棠满腹疑虑推门而入时,灵耳兔正仰面躺在完好的盆土上,敞着肚皮,跷着二郎腿,两根长长的耳朵都垫身下做了褥子,懒洋洋的模样仿佛手上再多根烟杆子就完美了。
    听到动静,兔子“跐溜”弹起,改躺为趴,一双小豆眼和南棠的目光撞上。
    “小家伙还在呢?”南棠两步走到它身边,俯身戳戳兔子的头,“饿了没有?”
    她边说边翻出颗灵果喂它,灵耳兔伸出前爪抱走果子,也不吃,就扒拉。
    南棠只当兔子警觉性高,不肯吃陌生人所喂之食,笑了笑走到莲榻前盘腿坐下,行气入定。
    ————
    白眉峰,璩灵洞外的荒泽浮满点点萤火,宛如星河倾倒。
    几声“啧啧”音起,有人踏过沼泽的水面,走到荒泽后的悬壁前停下。悬壁后的夜幕弦月如钩,偶尔有一两只兽类飞过,双翅大张宛如蝙蝠。
    诡异的叫声响起,像婴孩的哭声,叫人发怵。
    停在悬壁前的人却气定神闲,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般四下看了看,又走到悬壁下的砂砾堆前,蹲身,拈起一抹发黑的砂砾置于鼻间。
    片刻后她起身,喃道:“我的兄长,你这是逃到哪里去了?”
    语毕,她以拇指甲锋划破中指指腹,一滴血液沁出,浮到半空,化成血蝶。血蝶在她身周绕飞了一圈,忽然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她望着那个方向又喃喃道:“云川?五师姐?”
    月色下,她的脸庞白得诡异。
    这是个极美极美的女修。
    第6章 萤雪
    第一道曙光自云川的星顶上洒落时,虞南棠也睁开眼睛。
    运气一个小周天,她身体内的真气果然如夏淮说的那样,虽然微弱却也顺畅,并没受到阻滞,丹田也一如既往的平静,积蓄的那点灵气无增无减,无波无澜,一切都和她去北境之前一般无二。
    那昨日她从土里吸收了什么?吸收的那些东西又去了哪里?
    虞南棠想着想着,一掀衣裳,露出小腹。
    奶白的小腹平坦,不必吸气就呈现漂亮的肌理线条,这是多年修炼体术的结果,昨天的图腾昙花一现般消失了,像是她的幻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依旧没有头绪的南棠有点心烦,她头一低,就又对上那双豆大的眼。灵耳兔毛球般团在她盘膝的双足上,长耳懒懒搭拉着,似乎睡了挺久,被她的动作惊醒,目光刚从她的小腹望向她。
    虞南棠笑了,这倒是个聪明的家伙,知道找最舒坦的地方窝着。
    “我听说灵耳兔生性机警灵敏,最是惧人,你怎么不怕我?”她理好衣裳,将灵耳兔抱起,纳入怀中。
    这么亲人的灵耳兔可很少见。
    灵智未开的小畜牲当然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虞南棠也只是随口感慨,但兔子的目光格外平静,似乎没有兽类的好奇懵懂与警醒惧怕,清醒得不像兔子。
    敢情这是只老成持重的兔子?
    “如果我未生心魔就好了,就可以收留你,可惜……”虞南棠喜欢所有粘人的小动物,对这只灵耳兔亦不例外,只是想想自己那不定期发作的心魔,也不知哪天就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她收养兔子的心思就灭了。
    “等你伤好了,我就把你放回山林,可好?”尽管没有答案,她也还是边问边挠起兔子的下巴。
    兔子似乎感觉舒适,微微眯了眼。
    “让我看看你的伤。”她想起兔子后腿上的伤,又扒拉出兔子腿检查。
    包扎妥当的白绷带上透出黑沉的污色,看得南棠蹙眉。她给兔子用的是宗门治外伤的良药,照理来说,它的伤处不可能再流血,怎么还会渗出液体?
    “怎么回事?”她诧异地要解开绷带检查,可兔子却不肯配合,它蹬蹬腿,竟从她怀中挣脱,三两下跳到她背后。
    南棠刚想去逮兔子,门外却忽然传来声清冽女音。
    “师姐,萤雪求见。”
    六师妹来了。
    ————
    真是稀客。
    自打她与江止结为道侣搬进云川起,六师妹就再没踏足这里。
    门派内盛传萤雪与江止两情相悦,却被她生生拆散,但南棠真没看出这二人有私情,也许江止对萤雪确有些另眼相看,然而萤雪……
    六师妹是个谜一样的人。
    南棠猜不透她。
    殿门无声无息被风扫开,光线里走进来个姿容绝代的白衣女修:赤足,右踝上系着串金铃,金铃无声。
    这便是最晚进师门的萤雪,他们的师尊临踏山前十年收的关门弟子。她来之后,”惊才绝艳”这四个字易主,从江止手里落到她身上。
    萤雪生得貌美——在修仙界这种美人辈出的地方,还能叫人惊艳的,其姿容可想而知。
    她还是个天赋异禀的女修:修士灵根循五行而生,却并非越多越好,因为太过杂爻的灵根反而很难修行,是修仙界公认的废柴,萤雪却是其中的反例。她选了一条逆天的仙途,只用了短短四十载,修为便到金丹圆满,这个令人咋舌的修行速度,门派上下除了江止之外,再无人可敌。
    都是同一个师父,差距隔山隔海隔了整个云川。
    南棠被自己的同门远远抛在最后。
    “五师姐。”萤雪入殿后,向南棠行了同门礼。
    一只血蝶跟在她身边,又随着她的目光盈盈飞入殿中。
    南棠站在殿中,她已经整理好仪容。女人间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胜负心,哪怕她知道萤雪的外貌甚少遇到对手,她也不想在萤雪面前呈现懒散邋遢的模样。可相较于她妥帖的打扮,萤雪却显得随意得多。青色的门派仙裙,高束的马尾,平平无奇的装束,无损她惊人的美。
    “六师妹的伤可好些了?前几日听说你为追捕赤幽受了重伤,我正想去探望。”南棠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目光扫了扫那只血蝶。
    血蝶在殿中缓缓而飞。
    “劳师姐惦记,萤雪受的只是小伤,是几位师兄小题大做了,如今已无大碍。”萤雪道,“倒是我没打招呼就将师姐的髓笋给用了,着实不该,今日特来道歉。”
    这话南棠不爱听,和自己的境遇一对比,简直像来炫耀似的,但看萤雪的神情又不似如此,南棠只能继续客套:“师妹言重,都是同门,互助互救自是应该。”想了想,她又道,“师妹喝茶吗?青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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