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斛春 作者:月泮

    正想着呢,就听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淑妃娘娘到——”

    随众人行礼,抬眼就见盛装而来的淑妃,她身后跟着的是宫中一些低阶的嫔妃,果然淑妃在最高处的主位上做了下来,含笑对众人说到“都起来吧,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今日的宫宴就由本宫代为主持。”

    淑妃不亏是老牌宫妃,处理起眼前的场合可谓是游刃有余,甚至平心而论淑妃做起这些事来倒比皇后更尽责些,皇后大约是因为出身和性子的关系,对于这样的场合总是显得漫不经心从而少了几分诚意。

    宴席过半,淑妃突然从高处起身朝下走来,她一路同各位夫人寒暄,在来到周宝珍身前时朝她微微一笑说到“坐的有些乏了,还请王妃陪本宫出去散散。”

    淑妃开口相邀她自是不能拒绝,只是今日宫中的情形实在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她抬头朝淑妃面上看了看,却见她正含笑看着自己目光甚是和蔼,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行礼“承蒙娘娘不嫌弃。”

    周宝珍落后一步,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到得殿外淑妃挥退了身后亦步亦趋的宫人“我同王妃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

    今日天气不错,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即便是在这出还算僻静的宫道上也并不显得昏暗。周宝珍看着眼前陌生的道路心下有些忐忑,不知淑妃要将她带到何处或是要同她说什么。她抬头朝前头的淑妃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倒是给人一副气定神闲之感。

    “你同三丫头要好,说起来我看你倒是同三丫头一样的。”

    突然淑妃开口,她口中的三丫头指的自然是三公主,她同三公主要好是不假,可淑妃这话听一听也就是了,至于当真就大可不必了。

    “承蒙娘娘厚爱,宝珠愧不敢当。”

    淑妃回头朝她看了一眼,继而又不明所以的笑了一笑,外人都说定南王王妃娇憨不知世事,她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世家大族之女就没有真傻的,且不看定南王妃这些年应酬往来又和曾说过不该说的,做过不该做的。

    不是没有察觉出对方的戒备,淑妃也不在意,她回身继续往前走,口中缓缓说到“后来三丫头说要嫁给延明我私心里是不愿意的,其中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

    当时二皇子还在,周家同淑妃和秦家天然立场不同,不过淑妃能说出这番话,恰恰说明她是真疼三公主这个女儿的,并不指望拿她的婚姻去换取什么政治利益。

    “公主好福气,娘娘是个好母亲。”周宝珍有感而发。

    淑妃没有回头,周宝珍的嗓音在夜风之中舒缓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她心想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很会说话,也难怪定南王那样的人也心系与她。

    此时两人来了一处偏僻的宫室,此地离灯火已经远了,淑妃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继续说到“不想婚后小夫妻的日子过的不错,如今三丫头自己也做了母亲,她心里有驸马,而驸马最看重的便是王妃这个妹妹。”

    说着淑妃突然转身,一把将周宝珍推进了眼前虚掩着的门里,周宝珍反应不及跌在了地上,还来不及起身她就听到了身后关门落锁的声音。

    “今夜之事想必王妃有所察觉,如今我将王妃困于此处,若是王妃今日能躲过一劫想来三丫头和驸马之间也算是还有一线希望,到时候还望王妃看在你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帮她一把。”

    四周黑压压一片,周宝珍站在黑暗之中听心砰砰跳个不停,她没有喊叫只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过了会儿,眼睛在适应了四周的黑暗之后,她影影绰绰能看到屋子里的一些情形。这是间不大的屋子,屋中的黑影位置摆放了几件简单的家具,床、柜和桌子,她小心的往前移动了几步来到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前,伸手摸了摸发现桌子上居然一个食盒,想来是淑妃特意替她准备的。

    她摸索着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之前种种想不通的事现在都有了答案,今夜的宫宴怕是同几年前那次一样又是一场鸿门宴,这么想着她将手伸进了袖子里,表哥前些日子让人送回不少东西,她一眼便相中了这把镶了宝石的匕首。

    丽昭仪从皇帝的睡房中出来回到了侧间她自己的屋子里,很快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打开里头是一套小太监的衣裳,不一时镜中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她朝镜子里看了看发现没有破绽,这才打开门垂头走了出去。

    “站住,干什么的?”

    殿外的禁军换成了她不熟悉的面孔,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皇上有些不好,魏王殿下让请太医。”

    殿中伺候的人一早都被清了出去,而殿中的具体情形这些禁军们并不清楚,这个小太监能留在里头这些人便以为他是魏王的人,当下不疑有他便放了他出去。

    周宝珍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中间甚至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她醒来支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无奈不知是外头本就没有动静还是此处地处偏远听不见,总之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她什么也没有听见。

    夜大约是已经深了屋子里没有生火,即便身上围了貂皮斗篷,脚下穿的是小羊皮靴子,寒气还是从脚底升上来冻的她有些发抖,她想着或许该起身活动活动不然人非冻僵了不可。在黑暗中呆的久了,此刻她看屋子里的景物已经毫不费力,她裹紧了斗篷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只觉得脚掌和腿肚子又酸又麻像是又无数小虫子爬过。

    她很难形容此时自己的感受,紧张?害怕?或许都有一点但显然这些又不是全部,她抚摸着袖子里的匕首,上头的宝石棱角分明膈的她手疼,却奇异的清醒起来。不知怎的她就是相信表哥一定不会让她真的置身险境,所以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暂时的,表哥一定很快便会来就她带她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她又是一声苦笑,表哥远在千里之外,即便得到消息快马赶来也该是几日之后了吧。到时候若是魏王真的成事,即便是让人一间宫室一间宫室的搜也该找到她了,到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或许袖子里的匕首就该派上用场了,只是她还没能再见上表哥一面,她还有许多话没有同他说,还有朝哥她可怜的朝哥她已经快两年没有见到他了,难道真要让他这样小就没有母亲吗?

    这么想着她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可是这种时候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她吸了吸鼻子仰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心里对自己说会好的一定都会好的。方才的宫宴上她并未吃什么东西,此刻便觉得又饿又冷,她想或许自己该吃些东西,不论要做什么哪怕是自裁也要有力气不是。

    她重新回到桌前,小心的打开食盒,里头有几碟子点心,桌上的茶壶是满的,只是里头的水早就凉了。然而她也顾不得着许多了,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小小的抿了一口,凉水顺着口腔喉咙就滑到了胃里,冻的她就是激灵,活到这样大大冬天里喝凉水这大约也是头一回了。

    只是这样冷的水喝下去,脑子似乎又清醒了几分,她想起以前表哥在身边的时候,偶尔她心里也会嫌弃他是不是管的太多了,但凡次一点的东西也到不了她眼前,在她身上罪过可惜这四个字大约是没有的。这么想着她又伸手从食盒里拿了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她的眉皱了起来,大约是放得时间久了,点心的皮有些硬且口味也不是她喜欢的,草草嚼了两下她将口中的点心咽了下去,又喝了口水冲冲嘴里的味。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剩的点心放回盘子里,又随手从另外的盘子里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虽然皮还是很硬不过好赖口味不是她讨厌的。想起之前表哥说她是个小纨绔,如今想来也真不算冤枉她,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了,她居然还有空琢磨点心的口味如何从而挑肥拣瘦。只是再一想情况已经坏的这样了,要不苦中作乐又该如何呢,这么想着她就着那碗凉水将那块点心一点点都吃了下去,心里不无得意的想,如是她这次吃了凉东西没有生病,那下次是不是可以要求表哥在冬天里也许她吃个冰碗?

    喝完了一碗凉水,她的神奇一冷一热的感觉有些奇异,她暗道一声坏了,心想这个时候若是真病了,那就是天要亡她了。她想起那年表哥带她去苗寨,路上遇见了大雨,不少人都被雨淋了,雨停后寨子里的巫医便组织大家围着篝火跳舞,所有的人都跳出了一头热汗,奇异的居然没有人生病,一度她真的以为巫医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最后表哥一语道破天机,大家淋了雨,跳舞出汗将体内的寒气逼出来,自然就不容易生病了。

    就像表哥常对她说的,动动就不爱生病了,这么想着她轻轻在屋子里跑动起来,她想跑了就不会冷也不会生病了。幸好这屋子虽简陋地上也是铺了地毯的,所以倒也不怕有声音被人听了去。

    跑了一阵子果然就觉得身子热了起来,且头上也微微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便觉得舒服了许多,她心下高兴便愈发卖力的跑了起来,而且跑动起来还有一个好处,心里便不那么紧张害怕了。

    ☆、第248章

    这一夜很长却又像是极短,等到太阳从东面宫殿的屋脊之上升起,她听到了纷沓而来的脚步声,很急,一如她此时心跳的鼓点。

    院门被人大力推开了,来人进了院子听脚步声人数不少,她听到了盔甲刀剑摩擦的声音。早先她观察过这座宫室占地颇大,可即便这样一间间的搜索过来,很快也就会找到这里了。

    借着从雕花窗棂里透进来的光,她看清了自己呆了一夜的屋子,同之前猜测的一样这是一间低阶宫嫔的屋子,陈设很简单不过该有的也都有了。屋子大约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窗前样式古朴的镜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灰。

    她走过去从蒙尘的镜子里隐约看见自己此时的摸样,晨光里镜中的年轻女子云鬓高挽,面色从容目光坚定,她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很好还不算丢脸。

    世家女子即便性子平和如她,总还有几分刻进骨血里的骄傲,即使境遇再坏,也不允许自己显得狼狈。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她藏在袖中的手再次握紧了那把匕首,因为用力手柄上的宝石膈的她手心生疼。

    终于门开了,夺目的光线从洞开的门外泼洒进来,她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因为逆光她看不清来人,但是很快她听到一个声音高声喊道“王爷,找到王妃了。”

    她的心猛的一松,几乎是热泪盈眶,她想表哥来了,是表哥来了。

    走廊上脚步声带了几分急切,她心下微微一滞,表哥的性子即便再急也从不会乱了章法,这从他走路就能看出来,从来都是龙行虎步大开大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沉稳坚毅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必然不会这般轻浮急切,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有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上,那身形高大修长只是比起表哥要单薄许多,朝阳将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玫瑰金色的色彩。男子的身形遮挡住了外头大部分的日光,浓重的光影里周宝珍看见了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怕什么来什么她的心中有瞬间的绝望,下意识的挺直脊背瞪大眼睛看向对方,脸上皆是一片肃穆之色。周宝珍紧紧贴着身后的镜台站着,粉色的唇瓣抿着没有说话,新杏般的眼眸戒备的看着他。

    “呵呵”有轻笑声响起,魏王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中的美人,晨光之中她琼玉一般的面庞冷若冰霜,只是到底是豢养波斯猫此刻即便张牙舞爪也难免显出几分外强中干来。

    他抬步从门外进来,她的心瞬间缩成一团,透过他身后的屋门,她见到了院子里满是甲胄在身的禁军,她想待会儿若是对方有所冒犯,那她手中的刀是先对准对方还是自己?

    好在魏王分寸拿捏的不错,在离她颇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又或者他只是想要逗弄她,就听他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朝她问到“宫宴早已结束,王妃为何还在此处。”

    周宝珍咬唇没有说话,说什么呢?说因为知道你对我图谋不轨,所以你的盟友将我藏在此处?

    好在魏王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就见他随意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又四下看了看,很快他的注意力被桌上的食盒吸引,他走过去朝食盒里看了看,哪里有昨晚周宝珍咬过一口却没有吃完的点心。

    蒙尘陋室如玉美人,魏王伸手捏起那块点心拿在手里瞧了瞧“玫瑰馅的?”他一挑眉看向窗边的周宝珍似笑非笑“王妃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他在昨晚周宝珍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来,又往桌上唯一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接着让她极度不适的一幕出现了,魏王居然就着那碗凉水将那块玫瑰馅的点心吃了下去。

    周宝珍无法形容这一刻自己的感受,她感觉糟透了简直是又害怕又恶心,眼前的男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行事确实在让人不敢苟同。

    吃完点心魏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绢帕擦了擦嘴“我母妃身前最爱这个味道。”说着他抬眼看向周宝珍“我外祖父不过是个边地小吏,母亲进宫后即便姿容绝世也没能得几日宠爱,不过几次之后父皇就将她扔到了一边,本王小时候即便想吃这么一块王妃看不上眼的点心都还要看太监的脸色。”

    周宝珍观他行事诡谲邪肆,觉得此人心性不同于常人还是不要激怒他的好,当下开口说到“拜高踩低也不独独是在宫里。”

    “王妃说的是。”魏王点点头,朝她问到“王妃可知昨夜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你跟淑妃联手逼宫还能有何事,至于成功与否,看魏王如今的模样该是败了的,可若是失败照理魏王现在不是身死就是被擒,又哪里有机会在这里同她说话?只是这样的话她自然不能说出来,当下也只是摇了摇头。

    魏王从凳子上起身,他几步来到她身前,周宝珍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抬头朝他说到“有什么话王爷直说便是。”

    “不怕告诉王妃,原本昨夜本王是要逼宫的,只是有人抢在了本王前头毒死了父皇,更糟的是现在这个黑锅扣到了本王的头上,不知王妃可知这笔账本王该算在何人头上?”

    给皇帝下毒,在宫里除了皇后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能力和机会,她强自镇定下来,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极其凶险,魏王他如今已是困兽,现今这样怕是要拉她陪葬了。

    “还请王爷见谅,我一个内宅妇人怕是不能知道这样的事。”

    “王妃说的是。”魏王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乎她的答案,他转头朝门外看了看继而说到“都说定南王对王妃爱若珍宝,那么依王妃看来在王爷的心目中,您和江山到底哪个更重一些?”

    表哥就在外头,通过魏王的言行周宝珍直接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她心里不是不激动的,她就说嘛就算魏王对她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生死关头这些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呢,能让魏王在这样的时候还劳心费力的来找她,大约也不过是困兽犹斗妄图增添几分活命的筹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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