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作者:priest

    片刻后,周翡在小贩战战兢兢的目光下放下银子,将谢允囫囵扔上去,拿了一顶草帽盖住他的脸,只露出脑袋上一缕假白头发,活像准备去卖身葬父一样,推着“尸体”走了。

    而此时,客栈里的兴南镖局众人已经因为玄武主亲至开始如临大敌了。

    大棺材经过的时候,整个二楼都鸦雀无声,朱家兄妹脸色都很难看,倒是杨瑾比较百无禁忌,走到窗口往下看了一眼——从上往下看,那敞口的大棺材里面原来另有玄机,里面安着一张气派的大椅子,前面还摆着楔在棺材底的几张小桌,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茶壶酒碗等物,十六个壮汉步履稳健,盛满酒水的杯子一滴也没洒出来。

    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正四仰八叉地坐在其中,惬意地喝酒晒太阳,由于此人身形实在太过短小,在这口十分“深邃”的大棺材里根本冒不出头来。

    就在杨瑾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这“四大魔头”之一的时候,棺材里的“武大郎”骤然抬了头,目光倏地对上了杨瑾,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他片刻,随即呲牙冲他一笑——一口门面似的牙,他稀稀拉拉地缺了足有一半,硕果仅存的几颗孤苦伶仃地站着,挡不住黑洞洞的嘴,说不出的诡异吓人。

    下一刻,杨瑾的后脊突然蹿上一层凉意,他想也不想便错身一躲,只听“笃笃”几声响,一排巴掌长的飞镖竟从那玄武主的青木棺上射了出来,正好与杨瑾擦身而过,几支射在窗棂上,还有几支进了室内,被反应极快的李晟抽短剑拨开。

    李妍吓了一跳,大叫道:“杨黑炭,你闲的吗?没事招他做什么?”

    杨瑾给她冤坏了,一时间脸更黑了。

    林伯却摆摆手,替他说话道:“活人死人山四大魔头,青龙主郑罗生阴险狡诈,朱雀主木小乔凶残古怪,白虎主冯飞花喜怒无常,玄武主丁魁是非不分——说的是丁魁其人,动手伤人毫无缘由,说不定只是别人多看他一眼,他便要将人亡族灭门,并不是小哥主动招惹。唉,要不然怎么说是这些人是江湖毒疮呢?”

    李妍问道:“那都没人管吗?”

    “谁管?”林伯摇摇头,“群龙无首,没有一个像当年山川剑那种能牵起头的大人物,旁人就算心怀郁愤,又怎会擅自做出头鸟?你想想,连李家都隐居深山,关起门来围个四十八寨不问世事。现如今,独善其身已竟不易,谁吃饱了撑的还去惹闲事?”

    周翡他们为防麻烦,并未说自己师门来路,只大概说是“南边”的人。相比大多数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南刀后人”,杨瑾的断雁刀好认不少,林伯等人想必都认出了这位因“不务正业”出名的擎云沟现任掌门,便将他们一起都视为了南疆人士。

    林伯这句话脱口而出,并不知道席间两个“李家人”心里是什么滋味,李妍正忍不住要说点什么,被李晟从桌子底下踹了一脚,只好委屈又讪讪地闭了嘴。

    这时,吴楚楚忽然道:“阿翡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此言一出,连粗枝大叶的李妍都不免紧张起来。

    周翡方才上来要了她的五蝠令,匆匆忙忙地转身就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人干什么去了,连杨瑾在窗户边上多看一眼,都能吃那丁魁一把飞镖,就周翡那狗熊脾气,不会干脆沿街跟玄武派的人动起手来吧?

    李晟皱皱眉,起身道:“我去看看。”

    朱晨下意识地跟着说道:“我也……”

    林伯喝住他:“大少爷!”

    朱晨一愣,讪讪地坐了回去,苍白的手指轻轻抠着桌上的瓷杯,李晟按了按他的肩膀,正要下楼,便见那羽衣班的霓裳夫人冲门口“哎哟”了一声,说道:“小红玉,你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红玉”是在邵阳的时候,谢允给周翡捏造的假名,霓裳夫人知道她真名其实不叫这个,只是觉得这么叫起来也挺好听,便顺口来了。

    周翡手上一用力,那拉货的小车便在门口轻轻一弹,越过了门槛,回道:“捡了个写小曲的‘爹’。”

    此时整个客栈的武林人士都在乱哄哄的议论方才走过去的棺材队,以及霍连涛这个所谓“征北英雄大会”的戏还能不能唱起来,倒是没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霓裳夫人一愣,走上来一掀谢允脸上盖的草帽:“千岁忧?”

    李晟飞快下楼来:“阿翡,你怎么……”

    周翡抬头看见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哥,快叫人来给我支把手。”

    众人七手八脚将谢允安置好,全是一头雾水。

    周翡拿了个空杯子,一口气灌了三碗凉水下去,旺盛的心火方才微微落下去,她将万般心绪沉了沉,说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知道去哪找个大夫来吗?”

    李妍小心翼翼地问道:“姐,你把他打残了?”

    “滚蛋。”周翡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向杨瑾道,“杨兄……”

    这位“小药谷”的谷主立刻摇头:“我不是大夫,我连萝卜和人参都分不清。”

    周翡:“……”

    忽然,霓裳夫人插话道:“我看看。”

    她说完,分开人群上前,伸手在谢允手上探了探,只觉触手之冰凉,叫真正的死人也望尘莫及——非得是冻过的死人才行。

    霓裳夫人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拉过谢允的脉门,将一缕细细的真气度了过去,随即她轻呼一声,只见女人那青葱似的指尖冻得通红,好似被什么反噬了似的,她连忙撤手,喃喃道:“怎么会?”

    周翡忙问:“夫人,您看出什么了?”

    “我只是粗通医道,”霓裳夫人说道,“但这……”

    她低头看了谢允一眼,谢允脸上的周围,鬓角的白发还在,嘴唇上的胡子被周翡撕了一半,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种毒,”霓裳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以前是见过的,可……廉贞不是已经死了吗?”

    周翡听到这,心已经沉了下去,果然是透骨青。

    ☆、第103章 天门锁

    周翡看向霓裳夫人,霓裳夫人也正好回头看她。

    此时四下并不清净,兴南镖局留下一群帮忙的人都在,因此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所谓“心照不宣”,其实也不需要特别多的默契,只要两个人了解的内情差不多,心里在又恰好在想同一件事,就很容易通过细微的表情领会对方的意思。

    周翡心里想的是:“是我鱼太师叔当年中过的那种毒吗?”

    霓裳夫人用轻轻一眨眼代替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不错。

    周翡深吸一口气,负手将望春山背在身后,沉默地站了一会,瞥向谢允。

    谢允手长脚长,方才被她粗暴的扔在拉草帽的小推车上,身上不免有好多地方蹭着地,这会粗布的外衣上沾满了尘土,里面包裹着窝窝囊囊的大棉衣,穿出去能直接加入丐帮。他的眉心微皱着,或许是因为粘的皱纹掩住了几分精气神,显得十分疲惫,看起来落魄极了。

    周翡低声问道:“夫人有办法吗?”

    霓裳夫人意味深长地回道:“我要是有办法,方才被我挤兑走的那对‘大马猴’,恐怕就不会到永州来了。”

    这话在外人听来,似乎前言不搭后语,全然不知她所云。

    周翡的目光却轻轻一闪,从霓裳夫人这句话里听出了几重意思——

    第一,鱼老他们当年解毒,与海天一色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第二,霓裳夫人显然了解海天一色的部分内情,却并不是拥有者,那么很可能她在邵阳说的话是真的,她就是个“见证守秘”的人。

    第三,猿猴双煞果然是为了海天一色来的,此时在永州城里的很多人恐怕都是被那小小的水波纹吸引来的。

    依照林伯所说,羽衣班虽然如今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但二十多年前,也曾经位列四大杀手。

    杀手做的自然是取人性命的行当,什么样的秘密会去请一个杀手来做见证和保密人呢?

    然而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周翡实在不便开口探寻这么敏感的真相,这些盘根错节的想法在她脑子里只停留了片刻,随即便被她抹擦干净了。

    周翡轻轻吐出口气,冲霓裳夫人行礼道:“多谢夫人——呃,还有一件事想请夫人帮个忙。”

    片刻后,打发了闲杂人等,李晟帮忙将谢允安放在一间新开的客房中,问周翡道:“锁哪?”

    那是一个样式古怪的手铐,锁扣处机关严谨,显得十分厚重,手铐有一对,中间有铁链子连着,一端锁着谢允,一段还打开着。

    此物名叫“天门锁”,钥匙有九把之多,而且解锁时必须按顺序。这是羽衣班主霓裳夫人借的,保证结实,这位前辈的原话是:“别说区区一个他,就算一边锁着李徵,一边锁着殷闻岚,只要没有钥匙,他俩也挣不开。”

    霓裳夫人给的东西很有保障,堪称童叟无欺,至今连一条裂纹都没有的“望春山”就是最好的佐证。

    周翡听李晟这么一问,犹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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