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作者:priest

    这谢允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这么多年到处闲逛,是不是仗着轻功好跑得快,满世界听墙根了?

    那吊死鬼似的敲锣人很快露出破绽,周翡抬手将铜盆丢到一边,“咣当”一下,敲锣人下意识地跟着响动偏了一下头,然而这一刻分神已经致命——周翡一带拉回长刀,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抹了他的脖子。

    她再一回头,发现谢允那厮已经不见了,四下扫了一圈没找着人,突然,面前落了一个小石子,周翡抬头一看,见他竟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房顶,正冲她招手。

    周翡趁乱纵身跃上一棵大树,脚尖在树梢上一点,倏地上了房顶。

    谢允一拽她的袖子,嘴里还美颠颠地胡说八道:“拐个小美人私奔喽!”

    说完,他预感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头,谁知等了半天,周翡却没动手。

    谢允诧异地一回头,见周翡摩挲着沾了血迹的刀柄,问道:“打王爷犯法吗?”

    谢允道:“打谁也不对啊,殴打庶民与殴打王子同罪……”

    他本意是劝说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听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当即提起一脚便将谢允从房顶上踹了下去。

    谢允像只九命猫,虽然是滚下去的,但在空中十分舒展地翻了个身,落地时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几乎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马厩旁边。

    他一手扶着马厩的木头柱子,惊魂未定似的抚胸道:“分寸呢,分寸呢?男人闪了腰是闹着玩的吗!”

    周翡蹲在房顶上,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哎,你真是端王爷吗,会不会……”

    她本想问“会不会是他们认错人”,但是转念一想,闻煜虽然同她萍水相逢,但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人,应该不会犯这种错,于是话音一转,问道:“……是你投错胎了?”

    谢允的嘴张了又闭上,愣是没想出应该怎么接这句话,哑然片刻,终于忍不住扶着腰笑了出来:“不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翡——这都能让你看出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说着,他三下五除二从马厩中拖了两匹马出来,将一段缰绳丢给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周翡:“放心,闻将军是你爹手下第一打手,青龙主从他手里讨不了什么好处……咦?吴姑娘?”

    周翡回头一看,只见吴楚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双手还抱着个小小的包裹,气喘吁吁的。

    周翡皱眉道:“这里刀剑无眼的,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吴楚楚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们这就要走吗?东西都带齐了吗?”

    谢允笑嘻嘻地回道:“跟着我抬腿就能走,什么都不用带,没钱了……”

    周翡面无表情地接道:“去要饭。”

    谢允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还干过这一行?是不是见我年轻貌美,偷偷跟踪过我来着?”

    周翡:“……”

    周翡其实看得出,吴楚楚不想独自跟闻将军他们走,南朝无亲无故,她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去投奔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投奔的人只闻其盛名,从未见过,人品好不好、脾气好不好,一概不知道,确实令人惶然恐惧。

    可是周翡自己风里来雨里去,随时能跟人拔刀动手,也实在不方便带着她,只好有意危言耸听,想让吴楚楚自己回去。

    周翡心想:“怪只怪我本事不够大吧。”

    要是她能像她外公一样就好了,跺一跺脚,整个武林跟着震三震,当年带着一个重伤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能大摇大摆地从北往南,想去哪就去哪,哪用顾忌那么多?

    以吴楚楚的家教,断然不会开口强人所难,一时间,“可不可以带上我”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下来了,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她身后伸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脖子。

    吴楚楚被迫仰起头,连声都发不出来。

    只见那分明被花掌柜封住穴道的小白脸居然不知怎么自己站了起来,他半张脸都隐藏在暗处,鼻梁高而细窄,下巴尖削,嘴角含着一点笑意,越发像个传说中杀人吮血的妖。

    他越过吴楚楚的头顶看向周翡他们,轻声道:“别动,我虽然本领稀松,比不得南北刀这种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掐死个小丫头还是不难的。”

    周翡一看见此人就戾气上涌,森然道:“你大可以试试,她少一根头发,我活片了你。”

    小白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头在吴楚楚头发上轻轻嗅了一下,品评道:“我觉得这个姑娘比你好看一点,女孩子,细细软软的才好,整天打打杀杀的,小心长一脸皱纹……哦,也对,我忘了,通常你们都活不到能长一脸皱纹的年纪。”

    周翡动了杀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暂地关闭了她的伶牙俐齿,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小白脸。

    小白脸冲她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说,我看起来难道像个怕死的人?”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谢允忽然叫道:“阿沛。”

    那小白脸听见自己的名字,目光一动。

    “唐突了,我听纪大侠这样称呼阁下。”谢允彬彬有礼地冲他笑了笑,然后一张嘴就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想必阁下大名便是这个了,那么敢问尊姓,是否是‘殷’呢?”

    周翡没听明白,心说姓“阴”还是姓“阳”有什么区别?

    那小白脸的脸色却倏的变了,整个人就跟被疯狗咬了似的,嘶声吼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得吴楚楚真快断气了,哆嗦得像一片秋后的枯叶。

    花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他身后,那小白脸暴怒之下心神失守,竟没能察觉,被独臂的花掌柜一掌打了个正着,他踉跄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周翡毫不迟疑地一步迈上去,探手扭住那小白脸的小臂,一拉一拽中带了点分筋错骨的意思,“嘎啦”一声便将他的小臂关节卸了下来,同时接住吴楚楚,往身后一甩丢给谢允,提刀便要宰了对方。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落下——

    “住手!”

    “慢着!”

    周翡的刀刃离倒在地上的小白脸只有一线,油皮都擦破了,硬生生地停了下来,森冷的刀光一闪,便收入血槽中,映得刀下之人脸色一片铁青。

    出声的一个是谢允,一个是纪云沉。

    纪云沉先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没料到他竟然学了青龙主的移穴之法,一时失察,实在抱歉。”

    那殷沛人在刀下,依然孜孜不倦地试图找死,闻言大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入青龙教是个幌子?”

    怪不得这小白脸给什么吃什么,闹了半天是积聚体力,等着夜深人静没人防备的时候再杀人逃跑。

    纪云沉没搭理他,诚恳地对周翡道:“可否请姑娘饶他一命,看在……”

    周翡预备着他只要敢说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在这小白脸脖子上开个洞。

    这纪云沉婆婆妈妈、磨磨唧唧,天天顶着一张活腻了的晚/娘脸,也不知道给谁看,要不是被他连累,花掌柜也不至于自断一腕,他不说替朋友出气,反而给这小白脸求情。

    虽然花掌柜本人没说什么,周翡一个外人也不好做些强行替别人打抱不平的事,但这不妨碍她看纪云沉不顺眼。

    幸亏纪云沉的脸没那么大,只听他口中说道:“看在李老寨主的面子上。”

    周翡:“……”

    她好悬好悬才把准备在嘴边的“算哪根葱”给咽回去,噎得好不胃疼。

    谢允在她身后低声道:“阿翡,是真的,要是我没猜错,此人是殷闻岚之后。”

    周翡愕然道:“……‘山川剑’?”

    山川剑就是“双刀一剑”中的那一剑,剑乃君子,自古十个练武的,起码得有六七个使剑,但凡能靠剑闯出名头的,大抵都不是一般人,山川剑殷闻岚和枯荣手那些少年成名、风头无双的不同,他是正经八百出身名门,一辈子稳扎稳打,最后大器晚成、自成一代宗师。

    殷氏曾经兴盛一时,举世无出其右者,他武功奇高,为人又大方,德高望重,江湖中已有数百年没出过号令群雄的盟主,山川剑在世的时候,却真能一呼百应,虽无名号,却隐隐是群龙之首。

    可惜,殷氏地处中原,不像四十八寨那样偏安一隅,有山川做屏障,南北对峙的时候首当其冲,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当年七大北斗聚齐殷家庄里,逼迫殷闻岚投向北朝。

    堂堂山川剑,连正统大昭赵氏都没有依附过,怎么肯晚节不保投靠伪朝?殷闻岚自然不肯,只是他当时年纪大了,倒也没什么闹事的心,一时生出归隐的念想。可惜不招风的树除了矮就是死了,殷闻岚一再避让,终究没能躲开险恶的世风。

    殷闻岚怎么死的,至今仍然是众说纷纭,到了周翡他们这一代人,只大概知道殷闻岚暴毙而亡,此后殷家庄分崩离析,像无数淹没在尘埃中的门派一样,断了传承。

    周翡的目光缓缓落在她刀下的小白脸身上:“他?是山川剑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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