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医香 作者:雪舞冰凝
庶女医香 作者:雪舞冰凝
第十四章 中秋
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远黛，半晌，百里清月才撇嘴道：“多谢二嫂夸奖，我倒是觉得二嫂如今与当日相比，竟是脱胎换骨了一番呢！”说这话时，她原先倒是没想太多，只是因着从前与远黛些许龃龉，及至话出了口，却仍不免带了几分讥嘲之意。
远黛闻言，不觉微微挑眉。再注目看向百里清月时，唇角笑意竟比先前要温和了一些。也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平和道：“清月似乎有些日子不曾过去王府走动了？”
百里清月才刚话说虽不好听，却是实话。这事若换了从前，远黛未必欢喜，但放百里清月即将嫁给凌远清今日，她听着这话，心中倒不由有几分欣然。似百里清月这样女子，或许跋扈、或许刁蛮、不知轻重，却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女子，娶了这样一位公主，凌远清日后日子或许辛苦些，但若能捏住了要害，没准竟是一桩难得好姻缘呢。
那一番话出了口，百里清月心中其实也是有些后悔。对远黛，她确是不甚喜欢，但心中却又很明白，自己是不该得罪她。她母亲丽贵嫔失宠已有多年，若是没有百里肇，她们又岂能这般安稳悠闲生活宫中。她虽有些跋扈刁蛮，却还不至于不知好歹。
心中正自懊恼时候，忽然听远黛问起这话来，百里清月心中不觉一震，看向远黛眼神便也带了些许担忧。事实上，远黛与百里肇成婚不多久，也就是百里清月与凌远清婚约将成之时，睿亲王府内便曾传来消息，道是睿亲王妃有意邀她过府小住些时日。
其时心中不无彷徨她甚至因此愣神了好半日，不知再见到如今已成了她嫂子远黛该如何应对。是一如既往态度，还是该设法缓和彼此关系。然而到了后，她这一番忖度却都付诸流水，只因睿亲王府终究没有遣人入宫接她。
于是，她又开始了一轮忖度，这一次，却带了些许忧心。她有些害怕，害怕睿亲王府之所以不曾遣人来接，是因远黛对她心存罅隙。这也让她很是沉寂了些日子。
似乎察觉到她不安，含笑抬眼。远黛徐徐道：“如今正值秋日，王府菊花开甚好……”说到这里，她却忽然一顿。移眸看了一看流芳亭左近正自开灿烂各色名贵菊花，而后方笑道：“虽说及不上宫里菊花，但也堪可一赏，若是清月有心，我便挑一个好日子。叫上我家十妹陪着赏菊品蟹，你看可好？”
陡然听了这话，百里清月先是一怔，面上旋泛起了浅浅晕红。她自幼宫中长大，又岂能全不知人事。远黛忽然提及要约了凌远萱一道，她又怎能明白不过来远黛真正意思。下意识咬了红唇。神态略显局促看向远黛，好半晌，百里清月终究低下头来。轻声应道：“多谢二嫂！”声音虽低如蚊蚋，心中却显然是肯。
微微一笑，远黛甚是自然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拍百里清月玉手：“清月可愿陪我这个嫂子宫中走一走吗？”
百里清月心中明镜也似，知道远黛此举是打算与她化解从前嫌隙。远黛既给足了她面子，她又怎会不识抬举再闹下去。当下笑道：“二嫂难得入宫一次，小妹当地主之谊！”
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后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她心中怕，其实便是百里清月胡搅蛮缠，不识抬举。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儿，做不来那种低声下气，小意委婉之事，若是百里清月不愿顺坡下驴，她也只有拂袖而去一途。莞尔一笑，远黛站起身来，笑道：“流芳亭畔菊花甚多，却少见金桂，清月可知这宫中赏桂之处吗？”
二人既已各让一步，自是两下欢喜，百里清月忙应道：“二嫂若是喜欢，往前不远便是枫香林。二嫂也知道，金桂虽气味幽馥怡人，但若单独赏玩却仍少了些趣致，因此宫中便将金桂与丹枫并植一处，即可赏丹枫之色，又复得金桂之幽馥，也算得两全其美！”
远黛虽无轻视百里清月之意，但也没料到她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怔忡片刻，倒忍不住莞尔一笑：“清月知道倒多！”言下已带了几分欣赏之意。
百里清月所以不喜远黛，其实倒并不因为她庶女出身，说到底，她虽身为临昌公主，但生母却只是一介贵嫔，又何尝不是庶女。她之所以不喜远黛，却是因为昔日初见时候，远黛容色平平，又兼是庶女，对百里肇可说全无好处，偏偏自己二哥对她竟是另眼相看，这她看来，自是心中不屑，因此才会处处针对于她。现如今，一切早是木已成舟，再不能回圜，便为了自己计，她也不会再刻意与远黛为难。而一旦放下了这些念头，她却又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这位二嫂病愈之后，倒也算是个难得一见美人，足可配上自家二哥。
如此一想，百里清月心气自然就平了下来。“多谢二嫂夸赞！”她接口：“清月却听说二嫂惯会莳花弄草，清月二嫂面前说这些，其实倒真有些班门弄斧呢！”
二人之间本无多少嫌隙，加之如今亲上加亲之势已定，互相都有交好之意，一路缓缓行来，言语倒也投机起来。离开流芳亭走不多远，迎面秀雅早已急急找了过来。
此次入宫，远黛带仍是秀雅与秀清二人。这两个丫鬟原是宫中宫女，对宫中一切都甚了然，带她们来，自然要比带着不熟悉宫廷文屏等人要好些。左右她也不会宫中留太久，倒也并不存什么贴心不贴心说法。
二人原先都是宫中出去，自然是识得百里清月，见她与远黛并肩而行，心中虽自诧异，却也并不敢缺了礼数，忙上前行礼拜见。百里清月素知秀雅两个乃是百里肇身边得用大丫鬟。如今又远黛身边伏侍，自是不会怠慢，笑着摆手示意免礼。
一行人等才继续往前。枫香林离着流芳亭并不太远，再走不得多远，便已到了跟前。远黛抬眼看去，入目时，只觉眼前秋枫红艳，胜二月之花。间中植种着几行金桂，碧枝黄花，尚未近前。阵阵甜香却已入鼻，让人闻之，只觉心旷神怡。
远黛正要开口同百里清月说话之时。眼尾处却忽然闪出一行人来。下意识蹙了眉，还不及言语，身边百里清月却已盈盈拜了下去：“临昌拜见大哥！”小手同时轻拉了远黛一把。
“大哥”二字才一传入远黛耳中，远黛心中便不由一动。不及端详过来那人，远黛神色自如蹲身行礼。那人显然也不曾料到才一出来。便见了百里清月与远黛，笑了一笑后，先自上前虚虚一扶百里清月：“许久不见清月，倒是出落愈发标致了！”
百里清月便忙起身笑道：“多谢大哥夸奖！”她与宁亲王百里肃关系显然算不上亲密，只说了这一句话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百里肃微微一笑。温言道：“前些日子大哥去了一趟姑苏，倒是带了好些江南土特产回来。只是回来急，还不曾收拾。赶明儿，大哥命人送些去你宫中！”
见百里清月谢过了，他这才又转向远黛道：“这位……便是二弟娶王妃吧？”
安安静静又是一礼，远黛沉静应道：“见过宁亲王殿下！”目光微动之下，却已将宁亲王看得通透。宁亲王看着已将三旬年纪。颔下微须，身材瘦削。面色微微枯黄，这等气色，看远黛眼中，便是纵情声色表征，论及容貌五官，比之百里肇雍雅天成、百里聿俊秀都是远远不及。远黛对他，原就算不上有什么好感，如今一见，是惟寡淡而已。
因她是百里肇王妃缘故，百里肃见着她时，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一点头，笑道：“王妃与二弟倒算得是佳偶天成！你们成婚时候，大哥不能前去恭贺，倒是失礼了！”
远黛自不会失礼于他，闻声也只淡淡应付了几句。
百里肃身为百里肇兄长，自是不好与弟媳言语不休，略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辞了径去。见他去远了，百里清月才冷嗤了一声，神色之间颇见不屑之意。
见她如此，远黛不由微微一笑，自然轻拍了一下她香肩，她温声道：“清月，且陪我进去看花吧！”百里清月并不是个心中藏了话人，偏偏百里肃此人也实算不得有德之人，如今身处宫中，她并不希望百里清月她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话来。
百里清月抿唇，终于没再多说什么，只伴着远黛进了枫香林。二人枫香林闲走了几步，又捡那些日常闲话不疼不痒说了几句，远黛又抬手折了几片红叶，眼看着西头红日将落，远黛才要回头问百里清月宫宴只事时，身后却已传来了窸窣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过去，却见徐青正推了轮椅过来，轮椅上头，百里肇端端正正坐着，见二人回头，他便自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笑容，从容而雍雅。
宫宴一切，都并不出乎远黛所料。可以说，这是一场中规中矩宫宴，不会让人惊艳，却也不会让人挑出什么错处来。这场宫宴于远黛而言，唯一用处，只怕便是让她认全了百里氏几位皇子。虽然她并不觉得这对她来说，会有什么用处。
及至宫宴结束，却早过了子时，因此二人便也顺理成章没有回府，而是住进了百里肇曾生活了十余年东宫之内。此举虽然遭致了不少侧目，但因百里肇身份特殊，如今又残了双腿，倒也无人敢延德帝面前说什么不合礼数谏言来。
东宫一切，都仍旧保持着从前模样。这一点，从百里肇步入东宫时面上神情，远黛便可看得出来。闹了这一夜，远黛早已累了，匆匆盥洗过后，躺床上。不多久，便已沉沉睡去了。她素来认床，这一觉，也并没睡太久。不过三天左右当儿，略事休息远黛便重又睁开了双眼。殿外，月色清皎，透过薄薄窗纱投映入内，朦胧而清美。
忽然之间，便已睡意全无，怔怔睁了双眸。许久许久，远黛才不由叹息了一声。
身侧，一个低沉声音缓缓响了起来：“醒了？”却是百里肇。
静静移眸。看向百里肇，却没那双沉邃如星眸子里寻出丝毫睡意，远黛自然蹙眉问道：“王爷一直没睡？”
微微颔首，百里肇神色自若坐起身来：“这还是你第一回来东宫吧？”他问。
莫名有些失神，过了好半日。远黛才自淡淡一笑，语调平静纠正着：“这确是我第一次来大周东宫！”言语之中，莫名便带了几分惆怅之意。
这句别有意味话语，百里肇自然不会听不明白：“南越东宫，是什么样儿？”
偏头想了一想后，远黛竟扬眉道：“比这里。可要喜气多了！”
听她以“喜气”二字来形容东宫，怎由得百里肇不心中诧异：“喜气二字何解？”
嘴角漫不经心扬了扬，远黛淡然道：“若你是东宫之中迎娶我做你王妃。那东宫可不就是喜气洋洋了！”她是不爱入宫，不论是从前南越，还是如今嫁给了百里肇。当年她之所以会去南越东宫，只是因为那时候，如今昭平帝石传钰迎娶了他太子妃。
而她身为宗室郡主。这样场合，到场也属应当。
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百里肇面色忽然便有些难看起来：“今儿月色，倒是不错！”良久，他才生硬转开了话题，语气却是冰冷。
仿佛不曾觉出他不悦，远黛恬然答道：“是啊！如此月色，当让人不忍辜负了呢！”口中说着，她索性翻身坐起，回望百里肇道：“一道赏月，如何？”
见她坐起，百里肇便也跟着坐了起来。二人这一起身，自然惊动了外屋守着秀雅：“王爷、王妃……”轻柔声音带了些许迟疑传入远黛耳中。
既已惊动了她，远黛便索性唤了清雅入内为自己衣。虽则心中诧异，然见百里肇并无异议，清雅自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唤醒值夜之人，入内为二人衣。
一时衣完毕，远黛才要命她推了轮椅来，百里肇却已抢先一步开口道：“去拿我拐杖来！”清雅闻声，却是不由大吃一惊，看着百里肇眼神也随之变了。
百里肇本不是那种爱向别人解释人，虽觉出她神色有异，却仍是看也不曾看她一眼。远黛旁看着，却不免皱眉开口道：“王爷话，你没有听清吗？”
清雅听得一惊，忙应了一声，急急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已取了百里肇拐杖过来。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接过拐杖，拄腋下，慢慢撑起身子，竟是抢远黛之前出了寝殿。
示意清雅等人不必跟来后，远黛便疾步跟了上去。
月色如水，笼罩着整个深宫，红墙碧瓦这样温柔朦胧月色下，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复白日辉煌灿烂，却也少了几分逼人气势，多了些许婉柔。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百里肇没有回头。远黛也并不叫他，只亦步亦趋跟着。只是这样月色下，却让她不由有些恍惚。恍惚着若是此情此景换成了广逸王府，自己会如何。
许是太过于沉浸于自己心绪之中，她竟是不曾注意到，前面百里肇已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头撞百里肇身上远黛，第一反应竟是捂住了自己鼻尖。
鼻尖——还真是有些疼，她蹙眉想着。
没料到她竟会撞自己身上，百里肇微诧转头看了过去，目光所至之处，看到却是远黛眉尖微蹙，手抚鼻尖，轻咬下唇模样。那样子，竟是说不出——俏皮可爱。
当“俏皮可爱”这四个字忽然出现他脑海中时，百里肇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王妃，他远黛，有一天居然会露出这样表情来，还真是让他想象不出。
随手抛掉右腋下拐杖，他很是自然揽住了她肩。她肩略有些单薄，却让人无由生出许多爱怜之情来：“难得见你冒失一次？”他道，语气里头满满都是怜惜。
对他这种语气颇有些不惯，有些失神远黛竟忘了自己这会儿该作何回应，只是茫然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鼻尖，及至会过意来，她才白了他一眼，到底也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一刻，她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陪我过去那边坐坐吧！”百里肇微笑道了一句，笑意却清清楚楚写眼中。
轻轻点头，远黛半扶着百里肇一路往他所指点所行去。百里肇双腿其实早已可以如常行走，但他却显然没打算现便将之公诸天下。饭，总得一口口吃。
不费什么气力扶了他走到那株梧桐树下。树下，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平京偏于北方，中秋时候，已见秋风凛冽。才刚坐石凳上时，有一种入骨寒意，竟让远黛不由颤了一下。察觉到她瑟缩，百里肇不免皱了眉：“可觉得冷？”
淡淡一笑，远黛摇头道：“不妨事，毕竟才只是秋天而已，我也不至于那么娇弱！”
百里肇点头，半晌也只道了一句：“若觉得冷，我们便早些回去！”
没有答他话，远黛只抬了头去，看向已然偏西圆月：“十五月亮十六圆，今儿月亮，可真是圆很！”过了子时，中秋便已过了，这会子却已是八月十六了。
有心想说什么，却又觉得穷于应对，老半天，百里肇只道：“是啊！”
并没看他，远黛只继续说下去：“郢都，是个极好地方！四季如春，百花常！因我父王不爱吃甜腻月饼，所以每到中秋时分，我们会摘许许多多鲜花瓣，或腌、或炒，制成各种各样馅，包成月饼模样，以应景儿！”
听她这么说着，百里肇便也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注目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然而远黛却并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看向百里肇：“王爷若有兴趣，明儿我也做些给你尝尝！”
百里肇自是只有答应份。
顿了一顿后，远黛却忽然问道：“王爷呢？王爷中秋又是怎么过？”
“我中秋吗？”百里肇低头想了一想，不自觉微笑起来：
听她这么说着，百里肇便也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注目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然而远黛却并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看向百里肇：“王爷若有兴趣，明儿我也做些给你尝尝！”
百里肇自是只有答应份。
顿了一顿后，远黛却忽然问道：“王爷呢？王爷中秋又是怎么过？”
“我中秋吗？”百里肇低头想了一想，不自觉微笑起来：“早年母后还没有过世，每年中秋，总会抱了我坐凤仪宫内。母后……其实是个活泼爱动人，所以……父皇子啊凤仪宫里，特为她扎了一架秋千。只是她顾及国母身份，也不肯时常去玩……”
“只每年中秋时候，带了我坐秋千上荡一会……”说到这里，百里肇语声微微一缓，却也没继续说下去，而后却苦笑摇头道：“好像……再没有其他了……”
远黛听得默默，心中不由好一阵恻然。董后过世得早，那个时候，百里肇尚且年幼，中秋佳节时候，董后给他印象怕也仅止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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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中秋
庶女医香 作者:雪舞冰凝
第十四章 中秋
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远黛，半晌，百里清月才撇嘴道：“多谢二嫂夸奖，我倒是觉得二嫂如今与当日相比，竟是脱胎换骨了一番呢！”说这话时，她原先倒是没想太多，只是因着从前与远黛些许龃龉，及至话出了口，却仍不免带了几分讥嘲之意。
远黛闻言，不觉微微挑眉。再注目看向百里清月时，唇角笑意竟比先前要温和了一些。也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平和道：“清月似乎有些日子不曾过去王府走动了？”
百里清月才刚话说虽不好听，却是实话。这事若换了从前，远黛未必欢喜，但放百里清月即将嫁给凌远清今日，她听着这话，心中倒不由有几分欣然。似百里清月这样女子，或许跋扈、或许刁蛮、不知轻重，却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女子，娶了这样一位公主，凌远清日后日子或许辛苦些，但若能捏住了要害，没准竟是一桩难得好姻缘呢。
那一番话出了口，百里清月心中其实也是有些后悔。对远黛，她确是不甚喜欢，但心中却又很明白，自己是不该得罪她。她母亲丽贵嫔失宠已有多年，若是没有百里肇，她们又岂能这般安稳悠闲生活宫中。她虽有些跋扈刁蛮，却还不至于不知好歹。
心中正自懊恼时候，忽然听远黛问起这话来，百里清月心中不觉一震，看向远黛眼神便也带了些许担忧。事实上，远黛与百里肇成婚不多久，也就是百里清月与凌远清婚约将成之时，睿亲王府内便曾传来消息，道是睿亲王妃有意邀她过府小住些时日。
其时心中不无彷徨她甚至因此愣神了好半日，不知再见到如今已成了她嫂子远黛该如何应对。是一如既往态度，还是该设法缓和彼此关系。然而到了后，她这一番忖度却都付诸流水，只因睿亲王府终究没有遣人入宫接她。
于是，她又开始了一轮忖度，这一次，却带了些许忧心。她有些害怕，害怕睿亲王府之所以不曾遣人来接，是因远黛对她心存罅隙。这也让她很是沉寂了些日子。
似乎察觉到她不安，含笑抬眼。远黛徐徐道：“如今正值秋日，王府菊花开甚好……”说到这里，她却忽然一顿。移眸看了一看流芳亭左近正自开灿烂各色名贵菊花，而后方笑道：“虽说及不上宫里菊花，但也堪可一赏，若是清月有心，我便挑一个好日子。叫上我家十妹陪着赏菊品蟹，你看可好？”
陡然听了这话，百里清月先是一怔，面上旋泛起了浅浅晕红。她自幼宫中长大，又岂能全不知人事。远黛忽然提及要约了凌远萱一道，她又怎能明白不过来远黛真正意思。下意识咬了红唇。神态略显局促看向远黛，好半晌，百里清月终究低下头来。轻声应道：“多谢二嫂！”声音虽低如蚊蚋，心中却显然是肯。
微微一笑，远黛甚是自然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拍百里清月玉手：“清月可愿陪我这个嫂子宫中走一走吗？”
百里清月心中明镜也似，知道远黛此举是打算与她化解从前嫌隙。远黛既给足了她面子，她又怎会不识抬举再闹下去。当下笑道：“二嫂难得入宫一次，小妹当地主之谊！”
见她如此，远黛心中后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她心中怕，其实便是百里清月胡搅蛮缠，不识抬举。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儿，做不来那种低声下气，小意委婉之事，若是百里清月不愿顺坡下驴，她也只有拂袖而去一途。莞尔一笑，远黛站起身来，笑道：“流芳亭畔菊花甚多，却少见金桂，清月可知这宫中赏桂之处吗？”
二人既已各让一步，自是两下欢喜，百里清月忙应道：“二嫂若是喜欢，往前不远便是枫香林。二嫂也知道，金桂虽气味幽馥怡人，但若单独赏玩却仍少了些趣致，因此宫中便将金桂与丹枫并植一处，即可赏丹枫之色，又复得金桂之幽馥，也算得两全其美！”
远黛虽无轻视百里清月之意，但也没料到她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怔忡片刻，倒忍不住莞尔一笑：“清月知道倒多！”言下已带了几分欣赏之意。
百里清月所以不喜远黛，其实倒并不因为她庶女出身，说到底，她虽身为临昌公主，但生母却只是一介贵嫔，又何尝不是庶女。她之所以不喜远黛，却是因为昔日初见时候，远黛容色平平，又兼是庶女，对百里肇可说全无好处，偏偏自己二哥对她竟是另眼相看，这她看来，自是心中不屑，因此才会处处针对于她。现如今，一切早是木已成舟，再不能回圜，便为了自己计，她也不会再刻意与远黛为难。而一旦放下了这些念头，她却又忽然觉得，其实自己这位二嫂病愈之后，倒也算是个难得一见美人，足可配上自家二哥。
如此一想，百里清月心气自然就平了下来。“多谢二嫂夸赞！”她接口：“清月却听说二嫂惯会莳花弄草，清月二嫂面前说这些，其实倒真有些班门弄斧呢！”
二人之间本无多少嫌隙，加之如今亲上加亲之势已定，互相都有交好之意，一路缓缓行来，言语倒也投机起来。离开流芳亭走不多远，迎面秀雅早已急急找了过来。
此次入宫，远黛带仍是秀雅与秀清二人。这两个丫鬟原是宫中宫女，对宫中一切都甚了然，带她们来，自然要比带着不熟悉宫廷文屏等人要好些。左右她也不会宫中留太久，倒也并不存什么贴心不贴心说法。
二人原先都是宫中出去，自然是识得百里清月，见她与远黛并肩而行，心中虽自诧异，却也并不敢缺了礼数，忙上前行礼拜见。百里清月素知秀雅两个乃是百里肇身边得用大丫鬟。如今又远黛身边伏侍，自是不会怠慢，笑着摆手示意免礼。
一行人等才继续往前。枫香林离着流芳亭并不太远，再走不得多远，便已到了跟前。远黛抬眼看去，入目时，只觉眼前秋枫红艳，胜二月之花。间中植种着几行金桂，碧枝黄花，尚未近前。阵阵甜香却已入鼻，让人闻之，只觉心旷神怡。
远黛正要开口同百里清月说话之时。眼尾处却忽然闪出一行人来。下意识蹙了眉，还不及言语，身边百里清月却已盈盈拜了下去：“临昌拜见大哥！”小手同时轻拉了远黛一把。
“大哥”二字才一传入远黛耳中，远黛心中便不由一动。不及端详过来那人，远黛神色自如蹲身行礼。那人显然也不曾料到才一出来。便见了百里清月与远黛，笑了一笑后，先自上前虚虚一扶百里清月：“许久不见清月，倒是出落愈发标致了！”
百里清月便忙起身笑道：“多谢大哥夸奖！”她与宁亲王百里肃关系显然算不上亲密，只说了这一句话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百里肃微微一笑。温言道：“前些日子大哥去了一趟姑苏，倒是带了好些江南土特产回来。只是回来急，还不曾收拾。赶明儿，大哥命人送些去你宫中！”
见百里清月谢过了，他这才又转向远黛道：“这位……便是二弟娶王妃吧？”
安安静静又是一礼，远黛沉静应道：“见过宁亲王殿下！”目光微动之下，却已将宁亲王看得通透。宁亲王看着已将三旬年纪。颔下微须，身材瘦削。面色微微枯黄，这等气色，看远黛眼中，便是纵情声色表征，论及容貌五官，比之百里肇雍雅天成、百里聿俊秀都是远远不及。远黛对他，原就算不上有什么好感，如今一见，是惟寡淡而已。
因她是百里肇王妃缘故，百里肃见着她时，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一点头，笑道：“王妃与二弟倒算得是佳偶天成！你们成婚时候，大哥不能前去恭贺，倒是失礼了！”
远黛自不会失礼于他，闻声也只淡淡应付了几句。
百里肃身为百里肇兄长，自是不好与弟媳言语不休，略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辞了径去。见他去远了，百里清月才冷嗤了一声，神色之间颇见不屑之意。
见她如此，远黛不由微微一笑，自然轻拍了一下她香肩，她温声道：“清月，且陪我进去看花吧！”百里清月并不是个心中藏了话人，偏偏百里肃此人也实算不得有德之人，如今身处宫中，她并不希望百里清月她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话来。
百里清月抿唇，终于没再多说什么，只伴着远黛进了枫香林。二人枫香林闲走了几步，又捡那些日常闲话不疼不痒说了几句，远黛又抬手折了几片红叶，眼看着西头红日将落，远黛才要回头问百里清月宫宴只事时，身后却已传来了窸窣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过去，却见徐青正推了轮椅过来，轮椅上头，百里肇端端正正坐着，见二人回头，他便自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笑容，从容而雍雅。
宫宴一切，都并不出乎远黛所料。可以说，这是一场中规中矩宫宴，不会让人惊艳，却也不会让人挑出什么错处来。这场宫宴于远黛而言，唯一用处，只怕便是让她认全了百里氏几位皇子。虽然她并不觉得这对她来说，会有什么用处。
及至宫宴结束，却早过了子时，因此二人便也顺理成章没有回府，而是住进了百里肇曾生活了十余年东宫之内。此举虽然遭致了不少侧目，但因百里肇身份特殊，如今又残了双腿，倒也无人敢延德帝面前说什么不合礼数谏言来。
东宫一切，都仍旧保持着从前模样。这一点，从百里肇步入东宫时面上神情，远黛便可看得出来。闹了这一夜，远黛早已累了，匆匆盥洗过后，躺床上。不多久，便已沉沉睡去了。她素来认床，这一觉，也并没睡太久。不过三天左右当儿，略事休息远黛便重又睁开了双眼。殿外，月色清皎，透过薄薄窗纱投映入内，朦胧而清美。
忽然之间，便已睡意全无，怔怔睁了双眸。许久许久，远黛才不由叹息了一声。
身侧，一个低沉声音缓缓响了起来：“醒了？”却是百里肇。
静静移眸。看向百里肇，却没那双沉邃如星眸子里寻出丝毫睡意，远黛自然蹙眉问道：“王爷一直没睡？”
微微颔首，百里肇神色自若坐起身来：“这还是你第一回来东宫吧？”他问。
莫名有些失神，过了好半日。远黛才自淡淡一笑，语调平静纠正着：“这确是我第一次来大周东宫！”言语之中，莫名便带了几分惆怅之意。
这句别有意味话语，百里肇自然不会听不明白：“南越东宫，是什么样儿？”
偏头想了一想后，远黛竟扬眉道：“比这里。可要喜气多了！”
听她以“喜气”二字来形容东宫，怎由得百里肇不心中诧异：“喜气二字何解？”
嘴角漫不经心扬了扬，远黛淡然道：“若你是东宫之中迎娶我做你王妃。那东宫可不就是喜气洋洋了！”她是不爱入宫，不论是从前南越，还是如今嫁给了百里肇。当年她之所以会去南越东宫，只是因为那时候，如今昭平帝石传钰迎娶了他太子妃。
而她身为宗室郡主。这样场合，到场也属应当。
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百里肇面色忽然便有些难看起来：“今儿月色，倒是不错！”良久，他才生硬转开了话题，语气却是冰冷。
仿佛不曾觉出他不悦，远黛恬然答道：“是啊！如此月色，当让人不忍辜负了呢！”口中说着，她索性翻身坐起，回望百里肇道：“一道赏月，如何？”
见她坐起，百里肇便也跟着坐了起来。二人这一起身，自然惊动了外屋守着秀雅：“王爷、王妃……”轻柔声音带了些许迟疑传入远黛耳中。
既已惊动了她，远黛便索性唤了清雅入内为自己衣。虽则心中诧异，然见百里肇并无异议，清雅自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唤醒值夜之人，入内为二人衣。
一时衣完毕，远黛才要命她推了轮椅来，百里肇却已抢先一步开口道：“去拿我拐杖来！”清雅闻声，却是不由大吃一惊，看着百里肇眼神也随之变了。
百里肇本不是那种爱向别人解释人，虽觉出她神色有异，却仍是看也不曾看她一眼。远黛旁看着，却不免皱眉开口道：“王爷话，你没有听清吗？”
清雅听得一惊，忙应了一声，急急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已取了百里肇拐杖过来。百里肇也不言语，只接过拐杖，拄腋下，慢慢撑起身子，竟是抢远黛之前出了寝殿。
示意清雅等人不必跟来后，远黛便疾步跟了上去。
月色如水，笼罩着整个深宫，红墙碧瓦这样温柔朦胧月色下，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复白日辉煌灿烂，却也少了几分逼人气势，多了些许婉柔。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百里肇没有回头。远黛也并不叫他，只亦步亦趋跟着。只是这样月色下，却让她不由有些恍惚。恍惚着若是此情此景换成了广逸王府，自己会如何。
许是太过于沉浸于自己心绪之中，她竟是不曾注意到，前面百里肇已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头撞百里肇身上远黛，第一反应竟是捂住了自己鼻尖。
鼻尖——还真是有些疼，她蹙眉想着。
没料到她竟会撞自己身上，百里肇微诧转头看了过去，目光所至之处，看到却是远黛眉尖微蹙，手抚鼻尖，轻咬下唇模样。那样子，竟是说不出——俏皮可爱。
当“俏皮可爱”这四个字忽然出现他脑海中时，百里肇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王妃，他远黛，有一天居然会露出这样表情来，还真是让他想象不出。
随手抛掉右腋下拐杖，他很是自然揽住了她肩。她肩略有些单薄，却让人无由生出许多爱怜之情来：“难得见你冒失一次？”他道，语气里头满满都是怜惜。
对他这种语气颇有些不惯，有些失神远黛竟忘了自己这会儿该作何回应，只是茫然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鼻尖，及至会过意来，她才白了他一眼，到底也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一刻，她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陪我过去那边坐坐吧！”百里肇微笑道了一句，笑意却清清楚楚写眼中。
轻轻点头，远黛半扶着百里肇一路往他所指点所行去。百里肇双腿其实早已可以如常行走，但他却显然没打算现便将之公诸天下。饭，总得一口口吃。
不费什么气力扶了他走到那株梧桐树下。树下，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平京偏于北方，中秋时候，已见秋风凛冽。才刚坐石凳上时，有一种入骨寒意，竟让远黛不由颤了一下。察觉到她瑟缩，百里肇不免皱了眉：“可觉得冷？”
淡淡一笑，远黛摇头道：“不妨事，毕竟才只是秋天而已，我也不至于那么娇弱！”
百里肇点头，半晌也只道了一句：“若觉得冷，我们便早些回去！”
没有答他话，远黛只抬了头去，看向已然偏西圆月：“十五月亮十六圆，今儿月亮，可真是圆很！”过了子时，中秋便已过了，这会子却已是八月十六了。
有心想说什么，却又觉得穷于应对，老半天，百里肇只道：“是啊！”
并没看他，远黛只继续说下去：“郢都，是个极好地方！四季如春，百花常！因我父王不爱吃甜腻月饼，所以每到中秋时分，我们会摘许许多多鲜花瓣，或腌、或炒，制成各种各样馅，包成月饼模样，以应景儿！”
听她这么说着，百里肇便也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注目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然而远黛却并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看向百里肇：“王爷若有兴趣，明儿我也做些给你尝尝！”
百里肇自是只有答应份。
顿了一顿后，远黛却忽然问道：“王爷呢？王爷中秋又是怎么过？”
“我中秋吗？”百里肇低头想了一想，不自觉微笑起来：
听她这么说着，百里肇便也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注目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然而远黛却并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看向百里肇：“王爷若有兴趣，明儿我也做些给你尝尝！”
百里肇自是只有答应份。
顿了一顿后，远黛却忽然问道：“王爷呢？王爷中秋又是怎么过？”
“我中秋吗？”百里肇低头想了一想，不自觉微笑起来：“早年母后还没有过世，每年中秋，总会抱了我坐凤仪宫内。母后……其实是个活泼爱动人，所以……父皇子啊凤仪宫里，特为她扎了一架秋千。只是她顾及国母身份，也不肯时常去玩……”
“只每年中秋时候，带了我坐秋千上荡一会……”说到这里，百里肇语声微微一缓，却也没继续说下去，而后却苦笑摇头道：“好像……再没有其他了……”
远黛听得默默，心中不由好一阵恻然。董后过世得早，那个时候，百里肇尚且年幼，中秋佳节时候，董后给他印象怕也仅止于此了。
pp!!
第十四章 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