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对劲的感觉很强烈,但是他好像……不应该再说话了。
    静了片刻,严衍道:“苏玠的案子,已知是妖尊胁迫樊霜所犯。但他究竟是因何而死,与那花娘菡萏又有什么牵扯,这些内情尚不明朗。妖尊盘踞汴陵多年,所做恶事一定不少,是否有其他帮凶,亦需严查。”
    “妖尊受了重创,必不能逃远,我已传书回京,召司中同仁前来相助。你……”他看了春花一眼,“其后诸事,都与你无关了,你也不必再担心。”
    春花囫囵点点头。
    “你与苏玠渊源颇深,对他的死,是否还知道一些别的内情?”
    “呃?”春花不防他突然发问,一时怔住。
    她当然知道别的内情。可说与不说,哪些可说,哪些不可说,还需拿捏尺度。
    严衍观察着她的神情:
    “在海龙腹中,与安乐壶中,危难之际,东家都曾提起一封信……”他沉吟,“是写给天官的信?”
    “或者,严某可以代为转达。”
    春花的神情凝住了。她垂下眸子,道:“那信,是苏玠死前留下的,与他的死因无关。若是我不在了,有些他的私密,或许要托付给别的可信之人。我既还在,也就无需劳烦谈老大人了。”
    “噗……”默默抱着酒壶的闻桑喷出了一口屠苏酒。
    “谈……老大人?”
    春花不觉他的异样,点点头:
    “苏玠说过,你们这位天官铁面无私,德高望重,一面孔夫子,一面包青天。那必定是位沉稳的老大人了。”
    “……”
    严衍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他再看一眼春花:“此行虽是为公务,但终究是对东家有所欺瞒。严某还未好好致歉。”
    春花忙道:“严先生这几个月帮了我很多,理事也是兢兢业业,毫无破绽,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她眼珠一转,立刻打蛇随棍上:
    “其实我留你,也不仅是为了养伤。这时节,有本事的先生都回去过年了,一时也找不到人手接替。待年后,我将一应账务整理清楚,再寻个靠谱的账房接替你,如何?”
    她这话合情合理,又巧借了几分严衍的歉意。是以严衍虽有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闻桑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脑子开始昏沉。
    好像有什么东西,愈发地不对劲了。
    秦晓月回到王府,向吴王爷和王妃请过安,这才回了世子居住的风麟轩。
    入夜,雪已下彻,园中如浑玉净白,万籁俱寂,只有被压弯的松枝偶尔簌簌落下一抔雪来。
    秦晓月在门廊下抖落了满身霜花,抬眼正望见房中安坐的蔺长思。
    他面色是惯常的苍白,披着大氅,倚灯坐着,手中一卷发黄卷册,目光却是灼灼望她。
    秦晓月惊住了。
    成亲已过月半,她虽只是个侧妃,但蔺长思并无正妃,以往也不好女色,什么通房、婢妾通通是没有的,王府内都当她半个世子妃。
    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她的居所来。
    连忙行了礼:“世子怎么在此?”一时又有些不置信的欣喜,吩咐下人:“快去备些热酒来给世子驱寒。”
    蔺长思抬了抬手:“不必了。”
    他双眸依旧温和,只在注视她的时候,平添了一丝冷意。
    “你今日去了何处?”
    秦晓月垂首,静了一瞬,才回道:“妾身……去了长孙府。”
    “去做什么?”
    “……听闻春花姐姐新进了几斤馝齐香,特地去讨一些,给世子调个益志的方子。”
    “哦?那讨回来的馝齐香呢?”
    “……”秦晓月不说话了。
    蔺长思淡淡笑了一声,摊开手掌:“你拿了我什么东西,该还回来了吧?”
    秦晓月暗暗握拳,将下唇咬得红肿,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半晌,从袖中掏出一条平安络子,放在他手心。
    蔺长思合上手指,剧烈地咳了两声。秦晓月颤颤地伸出手,却终究不敢去扶。
    他缓缓起身,走出两步,背向她,道:“我心里如何想,与她无关。她有她要做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去扰她。”
    言罢,他便要步出,秦晓月在身后叫住他:
    “世子,你不想知道她见了这络子,说了什么吗?”
    蔺长思止住了步子,并未回头。
    这已经足够激励秦晓月说出她要说的话了。
    “她说,她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喜欢一个男子的。”
    “世子可知道,她接了那位姓严的账房先生入府,两人同食同寝,亲密非常。外头都传闻,开了年,她便要招赘那个账房。”
    “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不守闺训的女子。”
    “坊间还说,澄心观闹妖怪,都是她惹去的。怎么就这样刚好,她头回去澄心观做法事,第二天道尊就疯了?这女子,恐怕是有点古怪。”
    秦晓月喋喋有声,越说越气愤。不意蔺长思听了这些话,慢慢地回转身来,盯住了她:
    “你今日……究竟是为何去找她?”
    她为这肃然的目光冰冻了一瞬,心中蓦地慌乱,不自觉答道:“不是妾身非要去的,是王爷……今日提了一提,让妾身得空可以去长孙府探望。……世子,妾身也是遵了王爷的命令。”
    蔺长思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道:
    “我娶你之前就已说明,你既顾惜名节非要嫁我,便要安稳度日,不要生事,如此我能保你一世平顺。若想要自由,我随时可以写下文书。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秦晓月颤了颤,良久才凄声道:“明白。”
    他于是不再多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踏入了一夜雪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
    来啊,造作啊,狗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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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春露秋霜
    汴陵岁末的这一场雪, 下了五天五夜,眼见着暖阁外的青松被日日积雪压得弯了腰,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汴陵百姓有的回乡下过年, 留在城里的多半也都忙于家中岁事, 城中繁华街道纷纷闭户,一时倒冷清得像个孤城。
    长孙府内张灯结彩, 家人洒扫门户,布置香花祭祀供礼,厨房里烹羊宰牛, 浣豆酿茶, 各司其职,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严衍是客,又是伤病号, 日日只在暖阁里看书看账,但窗外的热闹喜庆多少沾染了几分。先是有裁缝给他量体做了两身新衣, 又有厨子来让他定两道除夜的菜, 钱庄的小章送了干净桃木牌让他写桃符, 扰得严衍烦不胜烦。但有些不耐烦, 对方便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是长孙家的规矩。
    除夕对严衍而言并无特殊意义。
    他父母早逝,祖父亦修无为之道,向来寡言少欲。往年除夜,都是祖父与他两两相对,除了命厨房加两个菜,便是考校他修为学识。一待亥时, 祖孙二人祭过祖先亡者, 相对一揖, 回房休息。
    严衍当然知道,别家府内都不似他家这样寡淡。但看长孙家的态度,也未免过于隆重了。
    巡夜的刚敲过二更,暖阁的门扇“嘭”地被撞开,一股寒风卷着细密雪花扑进来。
    书案上的烛火疯狂躲闪,长孙石渠跟头流水地撞了进来,一见他随意披衣坐在案前看书,不由得大惊:
    “严先生,你怎么还没穿戴好?”
    严衍皱眉:
    “石渠兄有事?”
    石渠怔愣地看着他,半晌一拍脑袋:“哎呀,我都忘了,你不知道我们长孙家的规矩。”
    “……”严衍露出一丝苦笑,“这几日已学了许多贵府的规矩。”
    石渠嘿嘿一笑:“别的我不管,今夜这个可是最有意思的规矩。春花和我去‘散金银’,你去不去?”
    散金银,是汴陵一带富商祖辈留下的习俗。在年节之前,大雪之日,有德行的富商会前往城中最孤苦艰难的穷困人家,暗中以破碎金银或纸钞藏于贫家门户。这些贫家次日展门见了金银,不知何人,还以为是菩萨显灵,于是便可以这小小财富团圆家人,过个好年。
    如今盛世藏富于民,贫家渐少,况且行善不留名,于善人生意并无益处,故而这传统失传已久。严衍没有想到,身为汴陵首富的长孙家竟还保留这习俗。
    两人穿戴整齐到了门庭,一眼望见长孙春花抱着个沉沉的锦匣,立在大红灯笼之下。
    她今日不欲招摇,穿了一身莹白斗篷,边缘亦是纯白绒毛,眉眼如墨涌,发上一枝嫩黄腊梅。于这幽幽雪夜之中,不似往日金尊玉贵的女财神,倒像是一只天然懵懂的梅花精。
    听见踏雪之声,她回过头来一笑,仿佛春风化开了雪色。
    “哥哥。”
    见严衍跟在身后,春花微微一愣,面露责怪:
    “外面这样冷,你把他拉出来做什么?”
    石渠也不示弱:“你把他养在暖阁里,都快发霉了,金屋藏娇也不是这个藏法儿。”
    “……”春花被他怼得一愣,一时竟找不到话语反击。
    只得偷觑一眼严衍,见他没有恼怒之色,这才放心。
    “这本是我家的习俗,雪夜劳累,严先生不必勉强同行的。”她歉意地解释。
    严衍淡淡睨她:“出去走走甚好,倒也不勉强。”
    “……”
    春花瞪一眼得意洋洋的石渠:“那就同去吧。”
    严衍踏前两步,行至灯火中。他面色虽苍白,但五官凌厉清冷,更有一股沉着气势,身着墨色大氅,衣袂绣着数株老松,正是春花特地让布庄的裁缝为他赶制的年节新衣。
    这颜色孤高端正,果然很适合他。春花心中暗暗地想,有细碎的愉悦浮上心头。
    西郊的方家巷子,是整个汴陵最贫穷的片区。除夜将至,别处都是一片欢腾热闹,张灯挂彩,只有此处一片沉寂晦暗。只有两三户人家的窗户透着暗淡的灯火,间或有女人孩子的哭声,有时又有连续的男人怒骂的声音,惊起远远近近的狗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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