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冷笑了一声:“财神的苦心,小仙明白了。”
    春花没听出他话中讽刺之意,还当是又交了个好朋友。她盯着小仙童看了又看,觉得他好像比前日第一次见的时候大了几岁,当真是面如冠玉,少年风流,心中越看越是喜欢,不由得一肘勾上他肩膀,笑道:
    “小冬冬,都说紫阙仙山修行很苦,你平日里缺什么,尽管和姐姐说,不论是凡间的还是海外仙山的,姐姐一定给你弄到。”
    冬藏忍耐地闭了闭眼,正要挣开她,忽地想起一事:“修补镇妖金塔,连财帛星君都未必做得到,你如何做到?”
    “别看我驾云的功夫不行,这金系术法我研究了两百年,才能将财宝恶灵化为善灵,供我驱策,连我师父都说我有天赋呢。”
    冬藏怔然。
    净化恶灵与术法修炼的等级无关,却需施术者心怀至善,心无杂念。眼前这贪图享乐、利欲熏心的低阶财神,也算是心怀至善,心无杂念么?
    北辰一脚踏进来,看到这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春花忙向他挥手,也没在意自己是被甩脱的。
    “北辰北辰,我的海产都已打包好了,咱们打道回府吧!”
    回天界的路上颇为顺利,春花与小仙童冬藏相处和平,到分手时他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春花以为这就是不浅的交情了,心中甚是欢喜。倒是神兽孟极总是对着冬藏露出森森白牙,满怀敌意。
    还未到财帛星君的宝蟠宫,便碰上赵不平正套着他的貔貅兽,拖了一车的杂货往回走。
    春花抱着孟极,翩翩落坐在赵不平身边。拉车的貔貅立刻就撑不住了,喘着粗气就地趴倒。
    赵不平急了:“下去下去!你这死丫头,自己多重心里没点数吗?”
    春花和孟极知道又撞在枪口上了。连忙灌水的灌水,掐人中的掐人中,好歹把貔貅兽抢救过来。两仙两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那一车小山一样的货物拉回宝蟠宫。
    “师父这回又搜罗了一车什么破烂儿……呃……好东西啊?”
    赵不平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又一个小包裹从车上卸下来,拆开一个给春花看。
    “我近来发现,凡间的锁可真是有意思,凡人真是太有想法了。单是锁具就能做出那么多花样,有铜锁铁锁金锁银锁,有双鱼锁心形锁元宝锁蝴蝶锁,链锁套锁连环锁如意锁,有……”
    赵不平两眼放光,一说到自己的收藏就停不下来。
    他本是人间一个小县令,因为任内勤政爱民,殷民阜财,去世后还为民间供奉惦记,于是被天帝点化为财帛星君,掌管人间百姓财富用物。
    神仙的日子穷极无聊,赵不平便给自己找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爱好,就是收藏旧物,尤其是凡间的旧物。这事让春花极为头痛,因为宝蟠宫三十六间殿室,有三十四间都已被赵不平四处搜罗来的旧物堆满,再多出几样,恐怕春花就要没地方住了。
    他除了履行公务,成天五湖四海地游历,到处搜集凡间物品,并拿出在人间管理财库的本事,将搜罗来的物品分门别类建库,编纂成册,形成一本《凡间好物大全》,五千年过去了,这书还没有写完,书中品类每日都在增加。
    春花猜测,师父一定是因为公事繁琐,这才去凡间随便点化了一个徒弟来帮他干活。天庭职责一肩卸了给徒弟,自己刚好心无旁骛地囤货编书。
    赵不平聊了三天的锁具,到了第四天,才想起问一问春花这趟下凡的经历。
    春花对外巧言令色坑蒙拐骗都可,对师父却是什么都不敢瞒的,于是将如何拆散苦命鸳鸯,如何在东海立了点微末小功,一五一十都同他报告了。果然又被赵不平臭骂一顿,说她这逗猫惹狗的性子早晚要吃亏,毁人姻缘也迟早要遭报应。
    春花只得拉北辰来垫背,说即便是报应,也是北辰那个子高的先遭报应。
    神仙日子漫漫长,不搞事情心发慌。
    作者有话说:
    上了个榜单,为了打榜更新太猛~~
    第13章 、纾金曳紫
    桂子花开秋气清,微风片月绕檐楹。支颐笑说神仙事,久已逍遥过半生*。
    老寿星座下白鹿生了一对儿皮光水滑的小仙鹿,满月酒办得铺张体面,一贯亲近的老仙友都收到了帖子。
    这群老神仙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打双陆。春花猜想这满月酒无非是借个名头叫上仙友们吃点好的,再打几局双陆凑趣。春花双陆打的好,故此很讨老神仙们喜欢,这场面当然少不了她。
    递的帖子是请赵不平师徒俩一体同来,但自从赵不平拉了一车锁具回来,就一直沉迷于锁具分类,还在《凡间好物大全》里给锁具新修了一卷,如今忙着搞学术,根本没有赴宴的心思。春花只好自己来了。
    酒过三巡,宴罢五羮,福禄寿财喜五星聚了四个半,开了两局双陆。春花今日手顺,赢了福星老头儿两百筹,眼看再打下去要连仙府都输掉,福星起身就要走。
    春花连忙扯住他袖子,让他先把输的筹子兑现了。
    老福星涨红着脸嚷起来:
    “什么筹子?天庭法司下了明文,不得聚众赌钱,你们不晓得么?”
    这一句把春花镇住了。
    什么时候下的明文,她竟然不知道?
    老福星瞅中她发愣的空子,拽出袖子,跑得比老兔子还快。
    春花叉着腰,瞪着其他几个老头儿,禄星寿星喜星讪讪低头。
    “不只这个,还有不得私下流通凡间货物,大宴小宴不得送红包,不得在南天门外摆摊……”
    “等等!”
    前面几条也就罢了,这南天门外摆摊子的禁令分明就是针对她!除了她,天界还有哪个神仙会时不时去南天门外摆摊子?
    自从上次东海历险,回归天庭之后,春花就诸事不顺。
    天后娘娘答应了给她办一场脂粉茶话会,推介凡间带回来的胭脂水粉,忽然就不办了。文命星君给她写的三本苦情本子本是要拿到凡间刊印的,拖了十几天还没交稿。还有今日小仙鹿的满月酒,她封了一个大红包给老寿星,他居然不敢要!
    春花忽然明白过来,她可能是被针对了!
    而且别人都知道她被针对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接下来几局双陆打得稀烂,老神仙们见她不用心,也都觉得没意思,把她轰了下场。
    老寿星日常和她交好,暗暗将她拉到一边,问:
    “小春花,你近来,可有得罪过天衢圣君么?”
    “没有啊。”
    “我可听说,他亲自去找了天帝,说是这几年凡间俗物在天界流传太广,有害众仙修炼,要下大力整治。”
    “……他怎么这么闲啊?”春花想起东海夜雨中肃然而立的青衣神君。他们只打了短短几个照面,好歹她还帮他修复了镇妖金塔,这其中有得罪过他吗?
    关键是,她在南天门外摆摊这件事,天衢圣君是怎么知道的呢?
    倏然记起那个叫冬藏的小仙童,莫不是那小混蛋背信弃义,把她说的话都去天衢圣君面前告了状?
    真是这样,那可就是药丸药丸。春花拼命回忆,自己当着冬藏小混蛋的面都说了些什么。
    老寿星还在感叹:
    “天衢圣君这次镇压化蛇穷奇受了重伤,连天帝都劝他多休几日假养伤,他却非要强撑病体办公,只是近来碍着伤势,都不怎么出门。唉,真是鞠躬尽瘁,一片公心。”
    春花哼了一声:“他伤养好了么?”养好了又要出来害人了。
    老寿星摇摇头:“这回没那么容易好。前日我亲去紫阙仙山探病,望见圣君还是个弱冠少年的模样。”
    “……”春花心中一动,仿佛整摞的金锭子被人从底下抽走了一块,上头的顿时摇摇欲坠。
    “寿星爷爷,我记得……天衢圣君长得很是显老啊,怎么是个弱冠少年的模样呢?”
    “他们木系仙人,受了重伤,都会退回年少的模样,养伤的过程中才会逐渐长大,回到现今的年纪。”
    春花想起初登仙界的时候死记硬背过的一本本大部头。反正她是考过即忘的,何况还总是考不过。
    “咦,这事你不知道?”
    春花背脊上瞬间滴下汗来:
    “这事,我是真不知道。”
    驾云飞去大言仙山掐死北辰的路上,春花收到了北辰传来的仙诀。
    仙诀的大意是说,东海水君在东海摆下了宴席,请他们两人吃饭。春花想着,这回总能坑那老水君几串珍珠了,于是掉转云头,往东海水宫而去。
    鱼女一路引她到碧螺亭,亭在烟波浩渺一孤礁上,红藻卧波,烟岚横黛,如在幻境。上回来东海未曾细逛,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清静幽雅的地方。亭中一方石桌,三个石凳,鲜鱼白酒,泥炉蒸茶,清简而不堕格调。
    北辰已在亭中入座,仍旧是一袭白衣,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模样。
    春花上去一肘勒住他脖子:
    “我问你,那个冬藏小仙童,是不是天衢圣君!”
    仙风道骨的北辰被她勒得显些岔气,又怕动用法术伤了她,只得边咳边求饶。
    “女侠神功盖世,饶命,饶命!”
    “是不是!”
    “是是是……”
    女侠收了神功,如丧考妣地往旁边一坐。
    “北辰,你这回可把我坑苦了。”
    北辰叹气:“我当时就让你对他客气些。”
    “但凡我新认识个人,你都让我客气些。我哪里知道小仙童会是天衢圣君假扮的?”
    “……”
    她垂头丧气:“亏我还一口一个小哥哥地叫他,这老神仙真是老黄瓜刷绿漆,好不要脸。”
    北辰忍不住辩解:“他也不是有意骗你,只是碍于天界威严,不愿让别人知道他伤重至此。”
    春花蹭地站起来:“他的脸面是脸面,我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么?”
    哎唷她这暴脾气。
    “北辰元君,我要和你绝交!你听到没有?明天我就去天庭邸报广而告之,我、要、和、你、绝、交!”
    北辰叹了口气,一年绝交八百次,也是没谁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算我欠你这回。咱们记在账上,一百条捆仙索?”他小心端详她的神情。
    “没门儿,一千条也不行。”
    “再加一百颗菩提莲。”
    “你别想收买我!”
    “我园中那十八株金报春全归你,三年内岐玉/洞里的玉石随便你挖。”
    春花抿了抿唇,不做声。
    北辰知道这回不下血本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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