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结契之人。”
    玉阶向上的高处,传来一道冷然低沉的声音,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声音主人此刻的心情。
    徐妧抬眸看去,端坐于高位上的男人亦是垂眸,正好与她对视。
    他不加遮掩的血脉气息,与小嗷呜如出一辙,徐妧压下心底感到的怪异,很快便想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以及男人的身份。
    “见过前辈。”徐妧道:“晚辈……的确是与它结契之人。”
    如出一辙的气息,却有着不同的强大,足以证明,高位上的男人乃是小嗷呜族中长辈,徐妧语气不失客气,甚至多了几分敬重。
    是因为她与小嗷呜结的乃是主仆命契,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结契。
    但结果是如此,徐妧明白,身为长辈,他对族中幼崽结下这样的契约,多是会心有不喜。
    这,也换来了玄嚣微怔沉默。
    ……
    长辈……
    玄嚣见徐妧与他对视过一眼后,便垂下眼眸错开视线,本要说出口的一些话,打了个转,又有了别的打算。
    第70章 见面     玄嚣理了理思绪,道:“你在……
    玄嚣理了理思绪, 道:“你在下界,似乎遇到了麻烦。”
    “……多谢前辈关心,只是一些寻常纠纷, 并无大碍。”徐妧道。
    徐妧原以为这一次会面,要对上小嗷呜族中长辈的质问和怒气。
    却不想对方一开口,不是诘问,而是语气淡然的关怀,这的确有些出乎徐妧的意料。
    一来一回的对话之后,大殿内气氛再度陷落沉默。
    玄嚣垂眸沉思, 主仆命契的存在, 会让玄嚣不由自主对徐妧产生亲近依赖的情绪。
    索性,玄嚣分出化身, 化作了幼虎形态,虽会分化去他本体近三成的实力,却能够让他保持正常心智与徐妧交谈。
    身承九界凝聚的杀伐煞气, 致使玄嚣随时会成为九界祸乱,事情过于重大, 不让徐妧知道得太多, 对她而言利大于弊。
    玄嚣语速慢了些, 道:“它愿与你结契, 是它的选择,我不责怪亦不阻挠, 但眼下……它需要你的帮助。”
    徐妧看了一眼萎靡耷拉着耳朵的小嗷呜, 微微颔首道:“多谢前辈宽宏大量,小嗷呜于晚辈有恩,倘若能够帮得上忙,晚辈义不容辞。”
    “只是不知, 要如何相助?”
    小嗷呜这位族中长辈看着冷清淡漠,却出乎意料的待人和气。
    徐妧向来是受人礼遇,便回敬人多三分,何况他又是小嗷呜的长辈。
    ……
    小……嗷呜?
    玄嚣神色微顿,沉默片刻,开口道:“它于修行上,遇到了一些桎梏,能否有劳你触碰它一下,我想验证一番,再做定论。”
    徐妧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后,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此时正肚皮贴着地板、姿态懒散、神情萎靡的小嗷呜。
    她纤长手指轻轻放在了毛绒绒的白虎脑袋顶上,旋即拍了拍,彼此温热的体温相触。
    小老虎乃玄嚣以本体三成实力及另一道稚子心性凝聚,同样分走了三成的杀伐煞气,正是最难受的时候。
    被柔和的力度安抚,下意识便昂起脖子,用脑袋轻顶蹭了蹭徐妧的手心。
    高位上的玄嚣眸光一暗,他此前从未分离过化身,正是因为稚子心性更易受杀伐煞气影响,此刻这般所为,也相当冒险。
    然而,徐妧对小老虎的触碰,一一反馈回他的身上,对嗜杀情绪的安抚,也传递给了他。
    与清冷神情截然不同的轻拍,温柔得不像话。
    这也是从玄嚣有记忆以来的数万载中,除厮杀以外,唯一一次有旁人能够触及他。
    除了这令他微微抿唇的感觉之外,杀伐煞气自小老虎体内抽丝剥离的变化,也清晰传来。
    大殿内再度响起了清脆的圆珠滚动声。
    这一次,徐妧也清楚看见了它们的出现,一枚枚血红剔透的珠子从她与小嗷呜头顶之间,直往外冒,约莫雀卵大小,共有七枚,之后便不再出现。
    徐妧的神情亦是有了些许变化,她清楚感知到,在血色珠子出现的时候,自身似乎也有一道晦涩气机波动,但极难
    那道晦涩气机不知根源,甚至是第一次出现。
    徐妧亦不知气机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坏。
    “前辈。”徐妧收回手,站直了身形,抬眼看向了沉默不语的玄嚣,静候其言语。
    玄嚣回神,神色如常道:“它常年饱受煞气入体,积蓄已久,时日一长恐会失控,或是因你与它结契,方能使得煞气凝聚。”
    依照方才情况来看,一次触摸能够消弭煞气凝聚出的血色珠子,是七枚。
    共两次,之后再触摸便不会凝聚出血色珠子。
    玄嚣虽不知何时再次触摸,才能够继续消弭煞气,但只要徐妧能将他的化身带在身边,总能试出规律。
    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让徐妧留在这九重天紫微垣处,直至将他煞气维持平稳。
    但这仅是最稳妥的办法,却非徐妧所愿,玄嚣不愿做出强迫行径,否则又与受杀伐煞气影响失控有何不同。
    徐妧在下界似乎也有麻烦缠身,化身虽只有他三成实力,又有杀伐煞气盘桓,不可以轻易出手,但在紧要关头之际,亦可护徐妧周全。
    如此,也算是偿还了徐妧相助的恩情。
    “晚辈自然愿意,但白虎血脉一经现世,恐怕会引起诸多强者觊觎。”徐妧道:“能否请前辈为小嗷呜施术遮掩血脉气息。”
    玄嚣对她了解不多,但历来御使妖为奴仆者,从来都以妖之血脉珍奇为荣,莫说遮掩,便是设宴宣扬都大有其在。
    何况是白虎血脉。
    只不过想了想另一心性的自己愿意认徐妧为主,她能有此要求,倒也不出奇。
    玄嚣嗯了一声,在小嗷呜头顶便无端浮现出道玄奥图纹,顺势落下之后,小嗷呜软乎绒绒的虎毛便发生了变化。
    原是雪白无暇的部分,化作了有些灰蒙的黑,并不纯粹,瞧着脏兮兮的。
    其余浅金色的纹路,则都变作土黄色。
    衬着小嗷呜恹恹的神情,活像是一只血脉不纯还生了病的小虎崽子,被它母亲遗弃了一般。
    除了外形的变化以外,小嗷呜原本慑人骇神的那股子气势也都荡然无存,唯有淡淡的妖气逸散,方能证明它并非凡俗。
    徐妧上前将其抱起在怀中,朝高位上的玄嚣微微颔首,道:“还请前辈放心,晚辈定不会辜负您的托付。”
    看了眼懒散耷拉着脑袋待在她怀里的化身,玄嚣沉默片刻,才低声应道:“不算托付,倘若你能缓和它积蓄的煞气,我自当有厚礼回报。”
    徐妧对所处环境的认知很清晰,结合当初遇见小嗷呜所在的天柱之境数,它的长辈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仙神。
    这样分量的托付和许诺,与她所得的系统机缘相比,也弱不了几分。
    两人虽不沉默寡言,却也都是不爱多说废话和寒暄的性格,待这托付之举结束,玄嚣便施法将徐妧送回了来处。
    待徐妧与他化身的身影一并消失在大殿内,玄嚣脸色这才微变,险将脂玉雕琢的扶手碾碎。
    几缕散落的发丝下,玄嚣的眸光沉沉,眼中思绪若乌云拢聚。
    “下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此浓郁的杀伐煞气……”
    竟能够侵染他的心神,堪堪造出一尊凶神。
    …
    …
    徐珠玉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
    她一边捂着越发感到疼痛的头,一边吸着气大声道:“我的长姐,性情纯良温善,二十余载未归家,一朝回归,便是受到你们这般对待!?”
    狼卫一众人的神情更差,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何况就眼下这局势来看,他们不但丢了脸面,威势荡然无存,还个个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就连向来视作杀手锏的结阵都被徐妧破了,这话传出去,他们狼卫分明是在给徐妧造势,于公于私而言,怎么也不该受到徐珠玉那般诘问。
    几个站在屋檐下的子弟面面相觎,见徐珠玉脸色难看至极,甚至咬着牙,似乎是气极了,越发清楚他们弄错了始末。
    可是谁也不敢这个时候上去触霉头。
    赵五水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上前安慰几句,顺便与她道歉。
    徐珠玉吼了那句话过后,只觉得头更加疼了,她猛然把脸垂下,眼眶一阵发烫,激得满是红意,像是不知道哭了多久一样。
    脑海里更是不断闪过一个又一个场景画面。
    有父亲面向尸山血海,冷若铁的背影流露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激动。
    也有无数异兽竟出现在太微垣各处,屠戮无数,往日多有交恶的大能与大妖、人修与妖修竟都联手应对,却呈颓势。
    还有她的阿姐,同样是背对着她。
    那背影与往日如出一辙的镇定平静,给人心安,纵然沾着浓浓血气的风哀怮般吹拂而过,也难盖其一身正气。
    徐珠玉努力地瞪大了双眼,她看不见自己眼睛密布的血丝仿佛要爆裂,只看见了阿姐的肩胛向腰身处,深可见骨的一道撕裂伤口。
    还有越过阿姐身影向前看去,正悍然袭来,那力量几乎毁天灭地的一击。
    “阿姐!”
    徐珠玉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狠狠搅动,疼得几乎欲裂,她想努力大喊出的两个字,竟在喉咙里干涩地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这一声,却吓到了在旁紧张不已的近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小郡主怎会对那徐妧有这般深的感情。
    而这一声,也被传回此处的徐妧所听见。
    徐妧看了一眼徐珠玉,便抱着小嗷呜,神情冷静地跨过一个个倒地咬牙不喊出声的狼卫,朝她走了过去。
    “固守心神,堪破虚妄,断去惘念!”
    清冷嗓音并不高昂,落在徐珠玉耳边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开,眼底盛满的泪水滑落,意味着入魔的猩红却尽数退去。
    徐珠玉心中一阵慌乱,脑海里看到的那些场景顿时像是烟消云散般,怎么也抓不住地消失不见,只留下让她感到揪心的难过和悔恨。
    见她从心魔侵蚀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徐妧顿了顿,道:“我一切都安好,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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