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 作者:月非娆

    她正想将玉扳指收起之时,突然轿子停了下来,慢慢落了地。

    芙蕖以为是到了宫门口,连忙收起玉扳指,打算伸出手,由着丫鬟搀扶出轿的时候。但她的目光在落到伸进轿子内的那一只手时,却是愣住了。

    这显然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手也很好看,只是五指修长有力,手掌宽厚大的几乎是芙蕖的两倍,并不像女子的手那般纤细温柔。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的手中,反而是掀开了轿帘。

    果不其然,站在轿子边上的人,并非她的丫鬟,也不是太后宫内的宫人,而是一身天青色绣五爪金龙常服,面色依然冷漠的赵晋延。

    芙蕖抬起头,定定对视着对方目光好一会儿,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从容的自己从轿子里走出,站在了赵晋延面前,俯身行礼。

    ☆、四十七、亵渎

    赵晋延的模样瞧着,仿佛与曾经还是那个三皇子的他并无相差,但芙蕖当然不会傻傻的将对方真的看做是曾经的那个三皇子。

    在这一刻,她的心情也无疑是忐忑而复杂的,并不如如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她身体刚刚弯下,礼还未成一半,却是突然被赵晋延叫住,赵晋延的身体也十分的平静,目光看着芙蕖只轻声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不必这般多礼。”

    芙蕖身体微微停顿了一下,却还是完完整整的将这个礼全部都给行完了。

    曾经先皇与先太子在世的时候,她也向来规规矩矩,便是偶尔有所懈怠,那也是特殊情形之下,更何况如今的赵晋延,说这免礼之言,指不定别有含义,她也不想因此而落人话柄。

    赵晋延并不知芙蕖如今心中所想,瞧着芙蕖规规矩矩将礼都做完了,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半丝笑容,瞬间沉了下来。

    他的目光紧紧的锁定着一身月白色素服衣裙的芙蕖,显然她今日的打扮十分小心,虽国丧期间不许穿着喜庆,但并非指不许打扮,芙蕖这般,尤为谨慎,月白色素服之后,只简单的几根银钗装点,倒是真正半分都无仔细打扮之意。

    她身上穿的倒是十分暖和,外边还披了一件颜色低调的银灰色狐皮大氅,只是不知是她本就身架子瘦小,还是这会儿瘦了的缘故,赵晋延瞧着,只觉得她那小小的身份仿佛弱不禁风,仿佛不堪这件厚重的狐皮大氅压迫。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倒也毫不掩饰,竟直接开口说道:“不过几日未见表妹,表妹瞧着,仿佛是瘦了许多。”

    芙蕖眼睑微微颤抖了几下,倒是不妨赵晋延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个。

    芙蕖并不认为赵晋延只是无意间经过拦住了她想要叙旧,她也算是了解赵晋延的性子,这位新皇往日里可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婉转,便是真有什么尴尬话儿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说话做事,仍能够耿直的仿佛根本便不怕将人给得罪了。

    或许真是皇位锻炼人,不过才多久没见,赵晋延竟然也懂得了说话的艺术。

    芙蕖心中不知道怎么的,竟也觉得有几分好笑,但嘴里还是规规矩矩回道;“多谢皇上关心,芙蕖一直便是这般。”

    “是吗?”

    赵晋延显然便是不信,目光狐疑上下打量了芙蕖一下,最后又说了一句:“朕知晓表妹重情重义,只是还是身体为重,便是父皇与兄长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希望表妹这般伤心。”

    这一句话出来,显然是半点都没将芙蕖方才的所言听进耳中。

    芙蕖心中颇有几分无语,倒是从来不知这位新皇竟是这般自说自话之人。这些时日,事端变化无常,她便是极力保重了身体,可那么多事情的打击还有晋阳长公主的生病之事,心中自是难免忧虑,想要像往日那般保重显然是痴人说梦。可端看她的脸色,却也能够瞧得出来,她根本便不像赵晋延嘴里所言的忧思过虑,伤心成疾。

    芙蕖微微张开嘴巴,刚刚还想再解释两句,而在这个时候,赵晋延却突然神色略有几分惆怅的开口道:“兄长生前最在乎担忧的人便是表妹,兄长生前一直都照顾着朕,兄长的遗愿,朕自是想要替他好好完成,也会代兄长好好照顾表妹。”

    赵晋延说的情真意切,只是这会儿听在芙蕖的耳中,却显得有几分虚伪。

    而接下来赵晋延的话,更让芙蕖认定了赵晋延这份关心的虚假与别有用意。

    “先时二哥临终之时,朕让表妹去看了二哥,结果害表妹受惊,朕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赵晋延目光略有几分犹豫,语气也带了几分感叹,“这事情,朕做的,颇有几分悔意,现下想来,表妹安危康健,自是比许多的事情都重要。”

    芙蕖听着,嘴角却是慢慢的起了几分嘲讽的冷笑。

    赵晋延这么一番话,在芙蕖听来,不过是从侧面敲打着,是婉转的提醒着芙蕖某些事情。

    她虽然早有准备,可心中却实在是觉得嘲讽。

    最终,芙蕖只压下嘴角嘲讽,用平淡的声音轻声回道:“是芙蕖自己主动前去,与皇上无关。”

    说罢此言,她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了赵晋延又轻声开口道:“我知皇上之意,今日进宫,也未尝不是抱着这般的目的,倒不想皇上这般迫切,竟是拦了我的轿子。”

    芙蕖这会儿脑袋虽然抬起,可眼睑低垂,目光始终只是落在赵晋延身上那件五爪金龙常服身上,她的视线刚好与这件天青色常服胸口之处那张牙舞爪、气势凌厉的龙头相对。

    而双手也慢慢的平摊出来,腰背微微弯起,平摊的双手之上,静静躺着那枚玉扳指。

    “芙蕖并不知此物真正用处,但这是二皇子殿下临终之时塞入芙蕖手中之物,只怕也是皇上真正所求之物。芙蕖不敢随意藏私,故今日特地带入宫中交予皇上处置。”

    “你……”

    赵晋延不妨芙蕖会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举动,一时之间,却是愣住了。

    他今日却是有匆匆赶来特地拦下芙蕖的用意,可真实目的,哪里是这枚玉扳指。

    方才他句句所言,也皆为真实。

    赵晋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或许旁人只觉得他过于耿直,一根肠子通到底。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他如今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也从未想过要去改变。

    今日他赶来的确是匆忙,这段时日,正是他最最忙碌的时候,皇位交替,朝政浮荡,他没有经验,甚至都没有好好的学过该如何为君之道。

    处置上上下下朝政事物,安抚朝臣,这些都需要精力与时间,更需要方法。

    便是今日的朝会,只是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却也硬生生拖延至今。

    赵晋延昨日便知今日文太后会宣芙蕖进宫,原本倒不想用这般唐突的方式来见芙蕖,可是朝政之事,推脱不得,最后还是硬给拖到了这般时间,一问底下人才知芙蕖已是准备离宫,只顾上换了朝服,便慌忙赶来,恰好在御花园中看到了芙蕖要乘坐离宫的轿子,便也使人拦了下来。

    但从头至尾,赵晋延的目的皆是非常纯粹,并不如芙蕖所想的那般抱有其他的目的,他只是想要关心一下芙蕖。

    理由很简单,其一是因为先太子赵晋元,芙蕖是他此生挚爱女子,临终之时多番嘱托,赵晋延与其兄弟情深,难免会将此放在心上,也当做是自己的一份责任。其二却是因着愧疚,那日在天牢之中带出芙蕖的时候,芙蕖显然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作为一个男人,而且是处于高位的男人,性格之间难免带了几分大男子主义,让一个女人去做了牺牲,这显然并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两者交替之下,他除了关心,便想着去弥补芙蕖,却未料,自己这纯粹的目的,竟是被人当做是别有用意。

    赵晋延的目光落在了芙蕖手中的那枚扳指之上,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开口问道:“表妹向来聪颖,便是不知此物真正用处,也该知此物的意义,不知表妹可有告诉姑母?”

    芙蕖闻言,眼睑再次颤抖了一下,但她依然低垂着脑袋,面色平静开口道:“母亲早已看过此物,是母亲让芙蕖献于皇上。”

    “姑母?”

    赵晋延微微愣了一下,最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赵晋延并不傻,自然能够瞧得出芙蕖这会儿是在说谎,晋阳长公主与他的关系虽不如外人瞧着势同水火,但决计没有和睦到让晋阳长公主处处帮衬。

    更何况,献礼这种事情,也不是晋阳长公主的性格能够干得出来。

    此事恐怕多半还是芙蕖自己的主意。

    赵晋延承认,若是能够得到这枚扳指,自是最佳,可他也并不是非得将这枚扳指拿在手中,落在他所不忌惮的人手中,也未尝不可。

    当然赵晋延会有这样的想法,更大的一层因素还是因着心中的愧疚。

    他看着眼前一副恭敬模样的芙蕖,伸出了自己的手,推在了芙蕖的手指上,让她收回此物。

    芙蕖未料赵晋延此举,惊讶抬头。

    而在这个时候,赵晋延却声音严肃的开了口:“既是二哥给予表妹的,表妹便好生收着便是。”

    “朕今日拦下表妹,并无它意,看着表妹安康,朕也便放了心。”

    “……”

    赵晋延这话,让芙蕖愣住了,难道从头至尾,都是她想岔了。

    不会不会,芙蕖很快又否决了心中所想。赵晋延匆匆赶来,更是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他的轿子,只是为了看她一眼是否安康,只是为了说几句关切之言,这个理由太单纯,单纯的过于单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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