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再嫁 作者:小春贤

    这侧门开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母子三人出侧门,头也不敢回,一路小跑着往外走,直到离薛府远了,她们的脚步慢下来,御哥儿人小腿短,跑了这几步已是气喘吁吁,他眼巴巴的问道:“娘,我们到哪儿去呢?”

    “先别说话,跟着娘走。”顾三娘多余的话没说,她带着孩子,七弯八拐的离开巷子。

    顾三娘对桐城还算熟悉,母子三人走到街上,顾三娘先寻了一间客栈,依着她猜想,她二姐知道她带着孩子跑了,必定要打发家人往上京的路上去寻找,要是光靠两条路,还拖着小叶子和御哥儿,一准儿要被找到,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先在桐城安置一日,待到明日再租一乘马车送她们到京里去。

    在客栈住下之后,顾三娘托店家替她租赁马车,只因先前带的衣裳被褥都留在薛府,是以她把小叶子和御哥儿安顿下来,便独自出门置办要出行的东西,为免被薛府里的人认出来,她不敢在外久留,买完东西就匆匆返回客栈。

    此时,两个孩子都乖乖的呆在客栈里,顾三娘收拾着行囊,跟先前一样,除了随身带一些碎银,她把其他的银两都分开缝在棉衣里,她做活儿的时候,小叶子落寞的说道:“姨妈对我们这么好,她要是发现咱们不告而别,别提该多伤心了。”

    顾三娘缝衣角的动作停顿一下,她二姐那般疼爱她,她也知道自己没良心,可是姐姐重要,相公也重要,如今她只能先对不起姐姐了。

    小叶子自知说错了话,于是低下头,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店家替她租了一乘马车,赶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往常也送人去过京里,故此这条路都是认得的,顾三娘和店家相熟,倒也不怕被坑,她连价钱也没还,就直接定了下来。

    且说刺史府这边,等到顾二娘找到妹妹留下来的信和银子时,已过了许久,顾三娘先在信里跟她认错,说是等寻回丈夫后,就回来再给她郑重请罪,还说叫她不要怪罪屋里的婆子丫鬟,她要走全是她自己的打算,和旁人无关,莫要迁怒无辜。

    顾二娘看完信,自然气得大哭一场,可是终归还是担心自家妹妹的心思居多,况且她心知妹妹手上银两有数,更怕她的银两用完了,到时苦着她自己和孩子,于是当即打发下人沿路去找人。

    又说顾三娘,她和孩子们在客栈住了一日,第二日,天光微亮,她们三人就起床洗漱,简单吃完早饭后,租的马车就过来接人,这母子三人上了马车,只听赶车的老汉皮鞭一扬,马蹄就哒哒的往城外驶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越往北天气越冷,不光大人受罪,两个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她们母子三人谁也没有叫苦,彼此都是你护着我,我护着你,如此走了半个多月的路,眼见离京城越发近了,顾三娘的心却揪紧起来。

    这日,赶车的老汉说再走半日路就到京城,小叶子和御哥儿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们每日坐在马车上颠簸,屁股都快生疮了,而今总算到了京城,最紧要的是能看到爹爹,光是这么一想,两个孩子就忍不住喜上眉梢。

    顾三娘却不像孩子们想得简单,等到了京城,估摸着并不能轻易就见到沈拙,到时第一要紧之事是先打听沈拙关在哪里,再想方设法见他一面,别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马车一路行着,小叶子和御哥儿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致,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人来人往,附近有些人家在路边摆摊做买卖,这些人不管是说话的语调,还是穿着打扮,跟她们郦县都大不相同,这时,远处有一座高大的城墙现于眼帘,小叶子对顾三娘欢喜的说道:“娘,我们到了。”

    顾三娘凑过来看了一眼,只见那城墙建得十分气派,城门上刻着几个簸箕大小的字体,随着马车渐渐驶近,她还看到城门口有将士把守,凡是进城都要交过路费,有时将士还会盘查来往的行人,她想了一下,摸出荷包里的碎银,又找出她和孩子们的路引,随时防着被查时拿给人家看。

    因为车马进城要另收过路费,赶车的老汉只将她们母子三人送到城门口就停了下来,这一路多亏有老汉照顾,顾三娘再三跟他称谢,又将余下的车马费结清,便和老汉道别了。

    排队进城的队伍很长,排在后面的顾三娘看着远处,心内不禁五味杂阵,不知不觉临到顾三娘,收钱的将士随意看了她两眼,收了她的银钱,却并没要看路引就放她们进去了。

    望着前方的路,顾三娘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已经来了,就算将来有再大的艰难险阻,都由她和沈拙一起承担,顾三娘牵着两个孩子,义无反顾的踏进京城的大门。

    ☆、第76章

    到了京城,顾三娘来不及看一眼这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就带着孩子先投店安顿下来,为了省钱,她特意寻了间偏僻的客栈,如今第一要务是打听沈拙被关押在哪里,她对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亲眷可以投靠,唯有先找店家询问这桩科举舞弊案的来龙去脉。

    离春闱结束刚刚不久,先前客栈里曾住过几个举子,故此店家颇听说过一些传闻,原来,这件舞弊案,案犯者多达七十余人,为本朝以来最猖獗的一次,无数举子被牵连其中,当今圣上为此龙颜大怒,所有案犯者已被羁押大牢,大理寺正在查办此案,誓要揪出幕后黑手。

    店家的掌柜说起这件事,引来不少人过来听八卦,有人插嘴问道:“这黑手抓着了么?”

    掌柜的摇了摇头,他说:“没听说过呢,依着我来看,主谋沈拙的杀头大罪是逃不掉了。”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顾三娘脸色一变,她默不作声,耳边是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顾三娘见大家伙都在拍手叫好,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憋闷。

    “请问他们这些人都关在哪里呢?”顾三娘问道。

    掌柜的说道:“就押在大理寺呢。”

    顾三娘故意问道:“犯了这样的重罪,只怕案犯的家人不得相见罢?”

    有人回道:“那倒也不是,其中有些从犯,只要给牢里的狱卒塞些银钱,就能见着的。”

    “那主犯呢?”顾三娘连忙又问。

    掌柜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好奇她一个妇道人家为何会打听这些事,但他还是答道:“这却说不好,要是银钱给的丰厚,说不定能见上呢,毕竟那些公差们就靠着这个赚外快呢。”

    “不对不对,这次犯的罪名非同一般,上头的大人发下话来,说是为免案犯往外传递消息,所有的人都不得探视,抗命者也要跟着一道吃挂落呢。”

    一时,有说能见着的,也有说不能见着的,究竟是能见还是不能见,谁也没个准话,顾三娘心里乱糟糟的,少不得明日要亲自走一趟了。

    次日一早,顾三娘梳洗一番,就要去往大理寺,御哥儿和小叶子原本想跟着她一起,只是监牢那边能不能探到沈拙还未曾可知,因此顾三娘叫两个孩子先留在客栈里,她前去问一问消息。

    大理寺倒是不难找,顾三娘一路问过去,便找到大理寺关押犯人的监牢,路上顾三娘还买了一些点心和肉脯,她专门分成两份,一份是带给沈拙的,另一份用来打点衙役们的。

    通往监牢的前面,建着一间狱神庙,里头黑乎乎的,此时,有三五个衙役坐在庙门口下棋,只因这里是监牢重地,等闲无人逛到此地,顾三娘踌躇片刻,她走上前,先对那几个衙役行了一礼,说道:“各位官差大人,小妇人沈顾氏,前些日子接到消息,说是相公沈拙卷入弊案,正是被关押在这里,想请官差大哥行个方便,允许我夫妻见上一面。”

    说话时,顾三娘将手里买来的点心奉上,并递了一个荷包。

    “沈拙?”衙役们听到她报的名字,都一齐停下下棋的动作,其中有个衙役接过她送的点心,那装着银钱的荷包却是没接。

    “你这小妇人,哪里来的回去哪里,沈拙乃是本案的主犯,只要一日不结案,任凭谁也不能私下与其见面。”

    听完这个衙役的话,顾三娘顿时满心的失望,她又不肯死心,恳求道:“官差大人行行好,我千里迢迢从郦县赶来的,你就准我看他一眼罢。”

    衙役瞪了她一眼,喝道:“莫要胡搅蛮缠,要是再不走,休怪我等不讲情面。”

    眼见这些衙役是不会放她进去见人的,顾三娘咬了咬嘴唇,她仍旧把荷包塞给说话的那个衙役手里,并说道:“小妇人不敢叫大人为难,只请大人们替我帮相公带一句话,就说我和孩子们来了,我们一切都好,叫他不必牵挂。”

    说完,她又施了一礼,调头便走,那些衙役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远,拆开荷包平分起银钱来了。

    顾三娘没看到沈拙,自是有些灰心,她回到客栈,小叶子和御哥儿只消一看她的脸色,就心知她没见到沈拙,两个孩子很是懂事,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开口多问。

    顾三娘消沉了半日,很快又冷静起来,此番来到京里,还不知甚么时候能与沈拙相聚,她的银子总有用完的一日,况且照着现下来看,沈拙的案子一时半会儿判不下来,倒不如她租赁一间屋子住下来,如此也能省些开销。

    顾三娘即刻向店里的小二打听起行情,在京里租房比郦县贵了不少,但是也比住客栈方便省钱,那些城内好地段的房屋她想都没想,她本就打算临时租住,是以连牙婆也没找,问了店小二之后,就到附近询问起来。

    这附近偏僻,住的多是些家境贫寒的百姓,顾三娘问了不少人家,就是偶尔有愿意租房的,要么是只招长住的租户,要么就是出租整间院子,像那愿意只租一间屋子的,一个也没找到。

    租不到合适的地方,顾三娘倒也不曾丧气,到了第二日,她仍旧前往大理寺,这一次,还是昨日那几个衙役,顾三娘上前问了能不能见人,衙役自然还是拒了,顾三娘在外面守候半日,便回到客栈。

    一连三日,顾三娘每日都要去大理寺监牢,衙役们似乎看她可怜,就告诉她,沈拙是决计不能见的,不过她那日要他们带的话,都已告知沈拙,沈拙还请他们给她回话,说是要她回家,莫要在京里长留。

    这是近几个月里,顾三娘又一次实实在在听得沈拙的消息,她分明知道人就被关在这里,可就是始终见不着他,顾三娘心里说不出的委屈,然而伤心了半日,她就顾不得再难过,过几日,大理寺衙门又要提取涉案的犯人审问,虽说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但她还是问清了时日,到时她守在监牢外面,或许就能见他一面。

    这次,顾三娘又是失望而归,御哥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咱们甚么时候能见到爹爹?”

    顾三娘望着御哥儿的双眼,她回道:“娘不知道,那些人不让娘进去探监你爹。”

    御哥儿紧抿着嘴唇,他握着小拳头,一语不发的站在顾三娘的面前,小叶子拉着他的手,安慰着道:“你别急,先前在老家,咱们两眼一抹黑,甚么情形也不知道,好歹今日爹还从里面传了话出来呢。”

    有了她这句话,御哥儿渐渐静了下来,顾三娘心疼孩子跟着大人一起担惊受怕,她搂着御哥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屋里的母子三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半日,外面传来敲门声,店小二隔着门说道:“顾娘子,有人找你。”

    先前顾三娘曾托店家帮她留意租房的事情,这会儿听说有人找她,她只当是有信儿了,于是上前打开门,谁知待到看清站在店小二旁边的人时,顾三娘惊讶的瞪大双眼。

    无他,因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沈拙的好友东方检。

    “怎么是你?”顾三娘十分意外,先前只听说沈拙被卷入弊案,东方检的下落她却不得而知,此时看他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显然他已是脱离牢狱之灾。

    店小二见他俩是认识的,这便下去了,顾三娘将东方检请进屋里,东方检看到两个孩子都好端端的,于是扭头望了顾三娘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真个跟沈拙说得一样,你跟那些长在深闺,或是鄙搂无知的妇人大不相同呢。”

    顾三娘可不想听他的称赞,她问:“你既是无事,为何阿拙又被下了大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方检摇头叹气,他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东方检会得知顾三娘到了京中,还是沈拙托人跟他说的,沈拙请衙役转告顾三娘,要她回乡,他猜测顾三娘必定不肯听话,东方检是他的好友,又是见过顾三娘的,因而他请东方检来见顾三娘,务必将她送回郦县,莫要卷进京城的是非之中。

    东方检来是来了,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京里局势多变,沈拙被冤枉入狱,本就是一场阴谋,太子有心想救他,却力不从心,眼下唯一能救沈拙的,只有沈拙的父亲——当朝宰相蒋中明,可是,早在四年前,沈拙就和蒋中明断绝父子关系,要他想蒋丞相低头,几乎是无稽之谈,而能劝动他的,大概只有顾三娘。

    顾三娘气道:“哪有这样做父亲的,亲生骨肉都要砍头了,他还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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