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在这个消息被传达到嬴政耳中去时,同时它也在城里城外被扩散开了。

    神药有了!

    染了疫病的人有所好转了!

    众人都不用畏惧疫病了!

    百姓们高兴地流起了泪,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几日前的那场祭祀。

    一定都是徐奉常带来的吧……

    百姓们想到这里,心中畏惧和尊崇更甚,他们听闻那徐奉常也是住在王宫中的,于是众人便朝着王宫的方向跪拜叩首,以谢大恩。

    百姓们将徐福奉若神明,他们甚至更认为,王上将徐奉常留在王宫中居住,不也正是因为王上英明,能识得徐奉常身上的珍贵之处吗?有神明般的奉常,还有英明的君主。百姓们激动得不能自已。秦国……这便是他们的国家啊!

    在寝宫中的徐福并没能高兴多久,因为此时又有内侍跑进来,衣服头发全都乱了,还一脸悲戚之色,“徐奉常,扶苏公子不大好了!”

    他口中的不大好,是真的不大好了。

    徐福一刻也不敢耽搁,一面请人去寻姜游,一面自己迅速进了偏殿。

    扶苏面色红得极不正常,乍一看,甚至会让人联想到回光返照。

    徐福不由得急喘了两口气,心跳如擂鼓。

    不、不能出事……

    胡亥毕竟年幼,似乎并不知晓扶苏出了何事,他还乖巧地倚靠在扶苏的胸前,谁也不敢上前将他挪开。

    徐福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后悔。

    那药做出来后,谁也不敢贸然给扶苏公子用。毕竟扶苏和那些平民不同,平民试药无妨,但扶苏敢随意下口吃这些药吗?

    第125章

    胡亥看见徐福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甜丝丝的,张开手臂就要徐福抱。

    身下的扶苏突然皱起眉,发出了疼痛的呻吟,胡亥顿时面露纠结之色,犹豫着收起了手,然后又把小胖胳膊搭在了扶苏的身上。扶苏多可怜啊,他不能抛下扶苏。

    宫人瞧见这么一幕,又是想笑,又是想哭,于是憋出了个不伦不类的表情。

    徐福忍不住走上去,轻轻抚了抚扶苏的脸庞,算作是安慰。

    扶苏似有所觉,睫毛颤动了两下,想要撑开眼皮,但是用尽了力气也没能睁开,只声音嘶哑地喊了句,“老师……”

    徐福的心顿时像是被揪住了一般,泛着疼。

    徐福向来是不太擅长安慰人的,不过他身上总有能将人感觉到安心的气息。徐福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捏住了扶苏的小手,“别怕。”这个时候,徐福也只会说这两个字了,别的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等姜游到了,扶苏才有一线生机。

    徐福眉头紧皱,忍不住想到,前些日子他跟在姜游身边,应该多学一些才是。

    姜游在宫外,要进宫来,是要耗些时间的。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徐福面色冰寒,吩咐宫人按照姜游的方子去熬药。宫人们将药材和熬药的器具都搬了进来,徐福挽起袖子,亲自熬药。所幸那日他捣好的药材还剩下了不少,今日便省去了不少的功夫,至少熬个几份药出来,是不成问题的。

    胡亥紧紧地盯着徐福手上的动作,满脸好奇。

    等药熬得差不多了,嬴政也面色紧绷地大步跨进来了。

    “如何了?”嬴政冷声问。

    宫人们强忍住颤抖的冲动,毕恭毕敬地答道:“扶苏公子如今还昏睡着,醒也醒不过来……”其中一名宫女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眼圈微微发红。要说她多么心疼扶苏倒不一定,但这里所有的人都清楚一点,如果扶苏公子出了事,他们说不好便要跟着陪葬。他们的性命现在都牵在扶苏身上的,扶苏情况越是不好,他们内心便也越是焦灼。

    嬴政的目光扫过床榻上的扶苏,“胡亥怎么会在这里?”嬴政有些不悦。

    宫人们并未听出嬴政话里的不快,低声道:“胡亥公子这些日子,都来了偏殿陪扶苏公子,谁也没办法将胡亥公子送回去……”宫人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十分害怕嬴政会降罪到自己的身上。

    胡亥转头看着嬴政,目光澄澈,带着几分疑惑。看他这么蠢的模样,嬴政原本还有些火气,这时候也全部吞回去了。

    “胡亥与扶苏倒是兄弟情深。”嬴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旁人只是听着,谁也不敢插嘴,连夸胡亥一句都不敢,他们生怕自己不小心拍到了马腿上。

    “好了。”徐福的声音突然响起。

    嬴政转头看去,见徐福慢慢直起腰,眉心折出了浅浅的皱痕,嬴政马上走上前去,伸手体贴地给徐福揉起了腰。宫人见状目光闪了闪,暗暗道,王上对徐奉常真是越发荣宠了。

    宫女端着药碗到了床榻边。

    胡亥看了一眼药碗,随后死死地抱住了扶苏,扯着嗓子大喊:“父亲!”也不知他是在叫嬴政还是在叫徐福。“父亲,这个坏人要毒死哥哥……”胡亥泪眼汪汪地说。

    徐福走上前,刚要伸手将胡亥拎起来,转念想到自己力气不足,只能看向了嬴政。

    两人之间早已默契十足,只消一个眼神,嬴政就立刻明白了徐福的心思,于是阴着脸直接将胡亥提了起来。

    胡亥一边扯着嗓子哭喊,一边挥动着手脚挣扎,“父亲,坏人!这个黑水好苦好苦的,会把哥哥毒死的……”

    徐福嘴角微抽。

    那个历史上残忍暴虐的秦二世,小时候竟然蠢到了这种地步?

    实在是画风差异太大,让徐福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药本来就是苦的呀……”宫女面色尴尬,忙低声哄起了胡亥。

    胡亥呜咽着揪住嬴政胸前的衣襟,用仿佛看杀人凶手一般的目光,看着嬴政,以及那个扶起扶苏给他喂药的宫女。

    胡亥的目光里透着浓浓的控诉意味。

    坏人……一群要毒死扶苏的坏人……

    徐福伸手将胡亥接了过来,胡亥落在他的怀中,总算安静了那么一些,徐福抬起他的小下巴,低声道:“知道吗?有个词叫良药苦口。因为扶苏生病了,所以必须吃药。只有苦的药,才能让他更快地好起来……”

    胡亥神色懵懂,“苦的药材是好药吗?”

    徐福点了点头。

    胡亥小脸皱成一团,戳了戳徐福的胸膛,“可是……可是我生病的时候,有个女人……说,说要喝死胡亥的……”

    徐福冷了冷,“谁说的?”

    胡亥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呀。”

    徐福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扶苏,和面色难看的嬴政,轻拍了一下胡亥的额头,“乖,此事稍后再说。”

    胡亥露出迷糊的表情,点了点头。

    “王、王上……”宫女的声音颤了颤。

    只见此时扶苏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脸色惨白,只有两颊还聚着红晕,看上去模样诡异得很。

    胡亥有些着急,在徐福怀里挣扎了两下,徐福目光紧紧盯着扶苏,根本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

    胡亥见挣脱不了,心中又着急得不行,于是只有大哭了起来。

    “哇……”

    小孩子哭起来的声音实在要命,犹如魔音穿耳。

    嬴政脸色十分难看,正要出声斥责,却听见扶苏张开唇,费力地喊了一声,“父王……”

    这么久以来,尽管扶苏再表现得沉稳似大人,他也依旧只是个孩子,嬴政心中顿时心疼不已,转过头对着内侍发作起来,“为何还不见侍医前来?”

    内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膝盖都撞击得发出了一声脆响,“王上赎罪,这几日侍医忙着试药,不眠不休,方才已经派人去请了……”

    嬴政按捺住心头的杀意,努力平复下了心情。

    有他和徐福在身边就还好。扶苏不是当年的他,不是当年那个生病无助,多次以为自己快要停止呼吸的他。

    胡亥还在徐福怀中一边拱来拱去,一边放声大哭。

    扶苏的五官不自觉地皱了皱,然后再度开口,声音嘶哑,还带着几分嫌弃的味道,“胡亥……莫哭……”吵死了。后面三个字,因为实在没力气了,扶苏才没能说完,导致他前半句话,听上去就像是尚在病中的哥哥,仍然关心年幼的弟弟一样。

    胡亥又做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愚蠢动作,抬手捂住嘴,呜呜咽咽继续止不住地哭。

    徐福觉得,假如这个时候胡亥还趴在扶苏胸膛上的话,他很有可能干脆伸手去捂扶苏的耳朵,这样就可以当做听不见他哭了。望着这样的徐福,徐福真不知道是该说如今的秦二世天真烂漫好,还是说秦二世蠢得没边儿了好。

    胡亥的作用也恰好体现在了这个时候。

    偏殿里原本紧张悲戚的气氛,顿时因为胡亥而变得轻松了不少。

    殿外一串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来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将殿门扑得发出“咚”的声响,“王上,师弟……”姜游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瞧上去竟然比扶苏还要白上几分。

    姜游也继续啰嗦,猛地提了一口气,疾步走到床榻边,就这样跪了下来,方便观察扶苏的脸色。

    胡亥哭得有些背气,他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徐福的衣襟,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姜游,像是看见了什么神奇的人物一般。姜游就跟变魔法似的,飞快地在扶苏的身上摸索了一番。胡亥被他的动作吸引走了注意力,看得目不转睛。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这样容易就被哄住不哭了。

    姜游抬起手背擦了擦汗,“王上……呼,呼,不用焦心。扶苏公子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我将药带出去给百姓们用的时候,他们也都出现了这样的症状。撑过一个时辰就没事了。只是这段时日扶苏公子进食颇少,为了避免公子脱力,需要宫人时时盯着,及时给公子进食才行。”

    嬴政紧紧绷着的五官这才缓缓松开来。

    姜游叩首请罪道:“是姜游一时疏忽,这才令公子陷入了危险之中,王上若是有罚,姜游不会有半句怨言。”其实听人来报扶苏公子出事时,姜游也吓得要命。他和郑姬或许并不会有子了,说句拿大的话,如今扶苏就好比是他的半个儿子,他怎么能舍得瞧着扶苏生病甚至丢命?

    徐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师兄的药方是有用的。”

    姜游脸上露出点笑容,“幸好有用。”若是迟迟不能成功,恐怕今日就只能看着扶苏丧命了。

    被徐福这么一打岔,嬴政自然也不会再斥责姜游,此次解决疫病的药,姜游占据了绝大半的功劳,大不了便将他功过相抵就是。

    嬴政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姜游面色没有半分改变,他本来也并非功利之人,有没有功劳都无碍,他注定是要继续和郑姬漂泊四方的,此时功过相抵没有什么不可的。姜游应得爽快坦然,倒是令嬴政高看了他一眼,至少心中对于徐福这个师兄的印象,不再是从前那样单单两个字——“蠢货”了。

    因为扶苏的病情还未稳定,一干人便都守在了偏殿之中,胡亥哭得有些累了,便靠在徐福怀中睡着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扶苏就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的脸深深陷入棉被之中,徐福随手替他拉了拉,怀里的胡亥一个不稳,直接掉了下去,原本还有些倦意的徐福瞬间就被吓清醒了,他陡然瞪大双眼,伸手去找抓胡亥的衣领。

    胡亥总是摔啊摔的,倒也摔习惯了,他乐呵呵地砸在了扶苏的身上。

    一个胖团子砸下去,威力可想而知。

    扶苏一声闷哼,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胡……亥……”倒是硬生生被胡亥给砸醒了。

    众人都是一愣,而徐福伸出去的手也有些犹豫,该不该收回来呢?

    扶苏睁眼就对上胡亥那天真又无邪的笑容,“哥哥。”

    扶苏一肚子的气又这么给憋回去了,他困倦地眨了眨眼,扭了扭脖子,挨个和徐福等人说了话,“……扶苏让父王和老师担忧了。”

    不待嬴政说话,徐福已经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无事,你好好休息,只要你身体康健便好。”徐福这样宽慰人的话,实在很难感动谁,但扶苏却双眼泛着红,不自觉地顺着蹭了蹭徐福的掌心,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嬴政心头的大石落了地,脸上的弧度瞬间温柔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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