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 作者:俞洛阳

    杨晔叹道:“不识抬举啊你!我不嫌弃你是天煞孤星,不嫌弃你一次次伤了我,不怕别人笑我,不怕我哥骂我,可你为什么守着你的狗皇帝,就是死死不肯回头?!你不肯答应我,我便让你看我如何带人杀进洛阳!等我宰了你家那狗皇帝,瞧你如何自处!”他一松手,凌疏重重地跌落在地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听他接着道:“我这里有急事,先走了。你给我乖乖地该去哪里去哪里,若是胆敢再去刺杀赵王殿下,我剁碎了你!”

    凌疏怒道:“你滚!”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杨晔站起身来,穿好衣服,自己也觉得两腿有些发软,想是纵欲过度的结果,便笑道:“在你身上折腾这几天,小爷的十年功力,恐是都搭进去了。回头等有机会,咱俩接着鬼混。反正不混白不混,混了也白混!”言罢转身出洞。凌疏看着他的背影,伸手在地下摸索,摸到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攒足了力气,狠狠地砸向他的后心,骂道:“禽兽!”

    这一下砸得很准,杨晔被砸得跳起来,回头看看他,惊讶道:“你竟然还有力气?要不再来一次?”

    凌疏立时用衣服蒙了头,转脸不再看他。杨晔看着他,一声轻笑后,出洞而去。

    凌疏伏在地下,听得他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伸出头来。他虽然浑身无力,但被杨晔折磨这几天,身上粘滞涩重,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息,着实无法忍受,一时间对自己起了极大的厌弃之心。待身上有了些力气,就慢慢撑着爬起,出得洞来,循着那流水之声绕下平台,脱掉衣服,一头扎到了瀑布下,通身顿时一阵战栗。

    此时中秋已过,山里的夜间很冷,但他顾不得了,冰凉彻骨的水劈头盖脸砸下来,他混乱的神智也跟着慢慢清醒过来,透过纷乱的水花,茫然望着山间之明月,思潮起伏间,前尘往事纷至而来。

    他从十二岁进了大理寺,对着卷宗、刑具、犯人过了十几年。除了那两个杀猪卖肉出身的手下,没有人敢靠他太近,唯有杨焘偶尔来看看他,亦是离得远远的。大理寺中,轮到他出手审查的人犯,朝中重臣居多,见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凌少卿,无不惊恐万状,面若死灰,宁可早些死去,也不想落到他手中。

    岁月便如指间沙,无声无息流逝而去,如今坐在这里苦苦思忖,仍旧一片惘然。杨晔本是犯上作乱的反贼,若是落入己手,应行凌迟之大刑,却整整缠了自己三天。这风流子弟一忽儿深情款款地表白,一忽儿咬牙切齿地威胁,真假难辨,终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倒害得无暇思及旁事,也不知山外现下的状况究竟如何。

    好容易打理干净自己,他从水里慢吞吞爬出来,将衣服穿好,去树上拔了枕冰剑下来,正打算下山去看个究竟,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只想软地洋洋地躺倒。凌疏觉得不对,踉踉跄跄地回了山洞,一头扎到那一堆干草上,动弹不得,竟是迷迷糊糊发起了热。

    这一烧就是两天,幸他内力深厚,自行也能渐渐好转,待能起身,便不敢耽搁,强撑着下山来。他小心翼翼绕过两军曾经交战的地方,躲躲闪闪地靠近了河内城池,放眼望去,却骤然间愣住了。

    正文 第章

    那城楼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旗上是一个大大的赵字。

    凌疏呆了片刻,不敢置信地又走近些,终于看得清楚明白。城楼上的兵士,着深灰色服饰,刀枪林立,甲胄鲜明,分明是赵王杨熙属下兵马。就这短短几天功夫,河内竟然易主,那么京师洛阳,如今便唯余一道黄河天险了。

    他忽然又是一阵头昏目眩,慌忙后退,扶住了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待眩晕过去,方才松了手。自行沉吟片刻,便绕过河内,小心翼翼躲过杨熙手下兵马的盘查,往南行来。

    这一晚,河内南边六十里牛家堡中,卫勐铎领着残兵败将退却到这里,凭借地形之利勉强守住,暂且苟安其中。一直跟随着卫勐铎大军的荆怀玉将床榻收拾好,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他本不打算入睡,只是静静地养神,却忽然间一个寒战,觉得房中气氛不对。他天生的警醒敏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将脑袋一点点慢慢转得对着帐门口处,眯着眼打量,果然看见那里站了一个人,身材高挑,背负长剑,瞧那轮廓似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一霎时间,荆怀玉的冷汗冒了下来,正不知如何是好,那黑影形如鬼魅,忽然就移到了榻前,听凌疏冷冰冰的声音道:“别装了,起来。”

    荆侍郎轻咳两声,慌忙爬了起来,扯过一件外衣穿上,尔后正襟危坐:“我道是谁,原来是凌大人。你……你这是从何处行来?”

    凌疏并不回答他,片刻后问道:“刚才我先去找的卫将军,看他受了伤,就没有进去打搅他。尔等为何兵败如斯?”

    荆怀玉在自己腿上轻轻拍打两下,慨叹不已:“下官简直无颜再见皇帝陛下,我们这是误中了贼人的奸计啊!来来来,大人请坐,且听下官慢慢道来。”

    他殷勤备至地去将一把勉强可坐人的交椅给扯了过来,自己依旧坐在榻边。凌疏本来就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住,便依言坐了下来,听荆怀玉道:“大人那一日去刺杀赵王殿下,大人剑法高明,惊采绝艳,下官这心里着实佩服啊。可惜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阵后鼓掌喝彩……”凌疏截断他:“说重点。”

    荆怀玉忙道:“是是是,是这样的。那一日凌大人您将赵王殿下和北辰将军刺成重伤,然后敌军就赶紧收兵回营去了……”凌疏在黑暗中一摆手,再一次截断他:“你不要总是夸大其词,我没有将那两人刺成重伤,他们伤势很轻。北辰擎非等闲之辈,我若非出其不意,未必是他的对手。”

    荆怀玉辩解道:“下官并非要夸大其词,军中都是这么传的。卫将军本来下令趁着赵王受伤追杀上去,结果兵马追上去后,发现敌军退却时稳而不乱,害怕有诈,只得也跟着收兵回营。第二天,军中传言赵王已经奄奄待毙,北辰将军的伤势也很重。然后我们派去的探子看到说他们那边似乎已经在准备后事,北辰擎坐在担架上指挥,面有悲戚之色,但却百般遮掩,想是怕人看出端倪。接着不久就又有消息传来,赵王因为伤重,已经毙了,但是因为遍寻不到淮南侯,一来没人主持发丧,二来害怕军心涣散,所以封锁了消息。卫将军不放心,让人再探几番,依然是这个结果。我军方才制定了进攻计划。”

    凌疏默不作声地听着,此时低声道:“然后中伏了,对吗?那北辰擎一直在等着你们出城和他交战。他擅长野战,特别是骑兵阵法,我在凤于关特意去见识过。”

    荆怀玉叹息道:“唉,大人所言不错。我方军士夜半杀过去,发现中伏了。卫将军临危不乱,让兵士赶紧集中,不再轻举妄动,死死抵挡即可。结果撑到白天,还是不行。那北辰将军坐在担架上,摆下了什么双翼雁行阵,飞天阵,车悬阵,杀得兵马大败,死伤无数。赵王杨熙就在他的身后跟着,哪里有魂归西天这一出?而且他们兵分三路,两翼包抄,趁着前方交战,从后面一举就攻下了河内城。后来卫将军好容易杀出来,已经受了重伤。我们汇合后,只得赶紧退却到这里来。”

    他抬头看看凌疏,忽然道:“凌大人啊,你若能早些回来,我等知晓赵王并非伤重,必定不会上这弥天大当,也不会一败涂地到如此地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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