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美如玉 作者:我是浣若

    直到半个时辰后,沈归重又睁眼,他道:“四年前在一线天,那五百人皆是我所杀,与张君无干,他一双手是干净的,你也是无辜的,我死,这段公案就了了。”

    *

    张君就在檐廊下站着,落雪无声,房中垂死的大将军一言,他忽而顿悟,当年沈归不肯叫他参与屠杀,命他只打赵钰一人,原来是怕他要背负上罪孽,不能清清白白陪着如玉到老。

    忽而房中一声抽泣,如玉哽咽的抽泣声越来越响,张君转身开门,与沈归手下一众武官围了进去,亲手试过他的鼻息,手脚,胸膛,气息俱无,唯额顶仍还微微有热。

    平日温默,到了战场上无人能敌,杀人如麻的西北狼,他是天帝的怒火,是平息杀孽的修罗,魂魄从额头跃出,在修罗道中沉睡,直到再一被被天帝唤醒,改朝换代,改天换地。

    *

    一品膘骑大将军,又是费尽千辛万苦从边关送来的,死后自然不可能立刻就送到朔方去。他的棺椁寄放于相国寺超度,要待到来年,得御旨批复之后,方能成行。

    亲征的皇帝张震直到春节前夕才快马加鞭回朝。大年三十要祭天,与群臣宴饮,初一群臣在家过大年,宫中才要开家宴。

    自从周昭入宫之后,如玉还是头一回入宫见她。延福宫已经全然没有姜后曾经住过的痕迹,周昭与小公主宜兴一同居于延福宫中,她寻常并不住姜后曾住过的那间正殿,将起居,见客之处挪到了后一进,更加私密,当然,身为皇后,她也从不过问朝政,无事几乎不涉足前朝。

    宜兴公主,便是曾经的小囡囡,她如今也算五岁的孩子,实则到人间也不过四个年头。如玉和蔡香晚一人抱着一个,今天是初一,恰是初一的生日,一岁的孩子正在学走路,如玉一个眼不及,他手扶着周昭那赤金雕凤紫檀坐椅的缘边已经快步冲了出去,扶着她身后一座牡丹花开描金大屏风,两条小长腿儿一步步挪着,挪到宜兴公主身边时,冲过去将她抱住,嘴里嘟嘟囔囔叫着姐姐,口水拖的老长。

    宜兴凡做任何事,必先要征得周昭同意,轻点着小初一的手问道:“母后,女儿可以跟他玩一会儿否?”

    周昭笑着点头道:“可以,叫几个嬷嬷随行,带他到你那殿中玩得片刻,切记要照顾好他。”

    宜兴大喜,费劲的想要把那看起来瘦筋筋的小家伙抱起来,那知他像块铁砣一样,纹丝不动。还是教养嬷嬷告了罪,一路将初一抱出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工笔

    周昭穿着明黄色缎面绣银红牡丹的大袖长衣, 戴整套点翠蓝的金凤冠,问了几句府中诸人诸事, 与蔡香晚闲聊:“昨儿皇上问起府中诸兄弟们的府第如何安排, 我今天想了一天,想着老三与和悦仍往清颐园去, 那是和悦的旧府, 仍还赐还于她便是。老四两口子自然也要单独封府,他要你们自己挑地方, 挑好了回我一句,我着前朝指给你们便是。”

    终于可以分家, 有府自己的府宅了, 那封王封侯, 也可以提到明面儿上来。

    蔡香晚怀抱着小奶宝儿, 连忙将孩子递给如玉,和和悦二人起身行到周昭面前, 拜大礼以谢。

    周昭受了她的礼,使眼色给左右,自有宫婢将蔡香晚扶起送入座中。

    “皇上这几日总往永王府叨扰, 倒是累了如玉回回应酬, 没有清闲日子过。”周昭忽而转身笑着说道。

    如玉笑了笑道:“应该的!”

    皇帝张震还朝之后,统共去过一回永王府,在慎德堂见了一回兄弟弟媳并两个孩子,也不过聊了几名便走,‘总往’二字, 怎能用得上?

    只这一句,如玉也不过觉得周昭言语有误,偏她微笑着又说道:“虽是皇帝,也是你们的大哥,他那个人自来闲不住,这样大一座宫城还不够纵的,回回三更半夜骑马出城,钦泽想必回回都要亲自出迎,也是够累的。”

    如玉心说天地良心,张君夜夜睡在我枕畔,可从未三更半夜起床去迎过皇帝。这皇帝的种种怪异行径,怎么听起来像是外面养了个小妻一样。

    她自来心思狭促,随即又笑自己,张震既已称帝,三宫六院即使塞的满满当当也无人敢说一句,何必大张旗鼓要置外室。

    几人正说着,外面已有御前内侍报道:“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张震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脖子上有伤痕,所以如今所有龙袍的样式全改成了高而硬的挺领,遮着整个脖颈,越发显得那下颌略长的脸高高在上。

    他仍还是一惯蛮不在乎的笑意,在周昭的服侍下解了外裘,露出深青色前胸绣五彩盘龙,肩悬日月的龙袍来,解冠,同样递给周昭,转身笑着对几个弟弟说道:“今日只讲兄弟,没有君臣,谁若敢称我一声皇上,赏他一壶酒,当场饮尽!”

    他还是那与年龄不相符的,颇有些顽皮的笑,声音醇和悦耳,身后几个弟弟虽各有各的风采,但他卓然于群,摄尽所有光芒,叫他们齐齐黯然失色。

    宴设延福宫,帝后自然居于首位。入宴时,张君刻意慢后一步,问如玉:“初一去了何处?”

    如玉小声说道:“宜兴带到自个殿里玩去了,想必过会儿就能抱来。”

    老太君贺氏座在帝后中间,面颊红润一头银发,瞧那精神头儿,显然能活过百岁之寿。男女本是相对而座,兄弟们座一排,妯娌们坐在对面。张君远远看着张虎,张向几个兄弟都入了座,欲走不走,忽而回头说道:“你今儿可真漂亮!”

    妯娌们眼看都入了席,和悦和张诚闹了小脾气,隔着大殿打眼仗。蔡香晚正在给身后的奶妈交待要如何照顾小奶宝儿。

    隔壁府的几个座在下首,也在交头接耳。如玉噗嗤一笑,问道:“张钦泽,除了这句,你还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她说话的功夫往主座上扫了一眼,隔着笑呵呵的老太君贺氏,端庄清雅的皇后周昭,张震那飞挑两鬓的长眉下,双目锐似利箭,也正在盯着她看。

    当他不笑的时候,那种混不在乎,混无所谓的痞气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叫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的悚人之态。

    年青的,野心勃勃,充满着魅力的,俊貌天下无双的皇帝。他盯着她,像头饿狼一样。但在她目光与之交汇的那一刻,张震随即抱之温和一笑,继而便转开了眼。

    相比较起来,张君看起来老气横秋,会夸赞人的话儿,只要选对了一次,就懒得再选第二次,刻板而不尽人情。所以永远都是那句:你今天可真漂亮。

    唯有如玉知道他每夜在竹外轩几乎要看折子到天亮,张震的皇帝,除了兵权以外一律让给他做,仕农工商,皇帝要管四海天下,每一行每一业,每一个州县所呈上来的折子,无论那行那业什么折子呈情,不遍翻典籍,不寻源论症,他是绝不会轻易朱笔注上一句的。

    他虽刻板不通情理,却是个难得的好丈夫。

    过得片刻宜兴带着初一来了,由一个小宫婢交到张君手中。张君从果盘中取了只大苹果给初一,教他啃着玩。

    张震在首问道:“初一是否还无名,无字?”

    张君回道:“回皇上,如今还无!”

    不过简单寻常一句回话,余下兄弟五个齐齐指着张君叫道:“当罚酒一壶,当场饮完!”

    方才皇帝亲自下过号令的,今日家宴,只有大哥没有皇帝,谁敢称皇上二字,罚酒一壶,当场饮完。

    张君自认晦气,身旁坐的张虎已经在拍桌子:“老三到底文臣,扭捏至此,要我是你,此刻扬壶就能一气而饮!”

    张君把初一交给身后宫婢,托她转给如玉,拈过酒壶,拇指在那错金螭兽银酒壶的盖而上轻轻旋得一旋,指挑盖落,仰头便灌,不过一气之间,翻壶示众,淡淡说道:“既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宴吧。”

    如玉少见张君喝酒,隔着桌子又不知他头晕不晕,要不要吐,正准备使个宫婢过去问问,便听上首张震道:“既初一到如今还无名无字,我给初一赐名赐字,钦泽觉得可好?”

    皇帝给儿子赐名赐字,按理又要该谢的。自从张震登极,张君无论私下还是当面,只称皇上而不称大哥,如玉深深觉得张震这是押准了张君还要称帝跪谢,有意要惯他的酒,扬着初一两只小手儿作着揖道:“初一自然万分欢喜。初一,快快谢大伯赐名赐字之恩!”

    初一揖着小拳头,嘴里嘟嘟有声,却是一句也未说清楚,憨里憨气的样子,倒是逗得大家满堂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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