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建成来到管甚的办公室时,他正在吃早餐。
    一碗稀粥,一小碟咸菜,一个水煮蛋。他吃得很香,李建成看的都香。
    他知道管甚虽然看上去健康,但胃并不好。早餐吃粥,中餐也是,晚餐也是,据说都是东国那边的习俗,对胃好。
    见他进来,管甚头也不抬,继续喝粥。
    空气里多了一股浓郁的草木味道,李建成一身园丁装扮,裤子上沾满了泥土,一株小草黏在上面,好像在上面生了根。
    “给你带点南方的特产。”李建成从身后拎出一篮子水果。他刚从南方出任务回来,没忘记管甚的小要求。
    联邦南边种植着大量新鲜瓜果,管甚每次都说,一定是从那里来的才好吃。用科技手段种的,没那个味儿。
    也或许,因为他老家在南方。
    “学院似乎闹了有意思的事情。”李建成坐下来,手指在虚空中一点,调出了网络界面。停顿了一下,看向管甚:“你不担心?”
    你不担心,整个学院来针对你?
    管甚轻轻摇摇头,继续喝粥,剥鸡蛋。常年握着棍子的双手长满老茧,宽大有力,只是轻轻抚摸,蛋壳便化作碎屑落下,但里面的洁白依旧完好无损。
    “我很好奇,当年你拿到榜首的位置时,许了什么愿望?”李建成探过身,这个问题他问了不止一遍,其他人也是。只是看到现在学院里的气氛,他比以前更好奇了。
    管甚守着榜首位置十五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没回答,吃完早餐,扫掉桌子上的蛋壳,一切如常,好像没听见李建成的问话。
    “嗯~”李建成一脸知之甚深的模样,拖着长长的尾音,扶着膝盖站起身,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办公室又只剩他一个人。他拿粥碗去水池那儿冲洗,还扎着马步,两条腿仿佛老树根,没有一丝颤抖。
    多少年了?二十年,三十年?锻炼永远不分时辰,这些基本功,每天都在重复。
    习以为常。
    打架,无非是要打中人,以及,不被别人打中。
    更简单说,要比别人快,比别人有力。
    苏起走了一个极端,论战场,他不如苏起,论单挑,苏起不如他。而剩下那些人,并不知道什么是武,所以打不赢他。
    武,就是他的恩赐。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视频时,他砸碎了办公室所有的东西。
    那是从孙无情的视角,看到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的视频。不是他查到的,是那个人给他的。
    这也是,管甚一直想要找的人。
    从那最细微的动作里,他看到了恩赐的痕迹。对方明显不敢过度使用,但当那根长棍挥舞起来时,总有几个地方是如此的违和。
    管甚很了解他,所以确信他动了手术。
    哒的一声轻响,管甚手里的瓷碗碎成两截。他看着清水从破碗里流出,照出了他那有些狰狞的脸。
    。。。
    下午,是第四次对战。
    管甚穿上了作战服,拿起了“朋友”不断帮他升级换代的长棍。一直都很称手,十几年来都是这样。
    他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张灵秋,身材娇小,表情犹豫。若说和二十年前的张晓晓相比,到是有几分相像。
    曾几何时,那只母老虎也是那么的清纯可人,不谙世事。
    倒计时还有五秒,张灵秋已经开始手忙脚乱的做准备。砸碎吕岳的毒球,检查王清野的披风,手腕上甩出一把短刃,背后还背着一把比她还高的激光炮。看上去一副负重作战的滑稽模样。
    惹得管甚想笑。
    或许是排练了很多遍,最后一秒,张灵秋姑且是摆出了打架的阵势。
    但依旧破绽百出。
    管甚手握长棍,闭气,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出,棍尖毫无花哨的直指张灵秋的咽喉,不偏不倚,不论她怎样动,管甚都能迅速的调整进攻角度。
    但他第一个对手,是王清野。
    黑袍里,密密麻麻的丝线像上次一样缠绕在长棍上,勒出了一道道划痕。管甚去势稍顿,张灵秋大胆近身,手里的匕首朝管甚手腕刺去。
    她不保证能一击必杀,也没有管甚那样精准的眼光,只是匕首上有毒,她身周也有毒,能削弱一点,便是一点。
    毕竟她现在,可没前几天那么容易死。
    秦楚安给的机械外骨骼,勉强把她的身体素质提高到五级。尽管和管甚相比依旧是云泥之别,但好歹有了一战之力。
    管甚把棍子一甩,连同上面的丝线一起甩到天边,又顺势从棍子中抽出另一根细棍,这是他当时针对王清野的策略。
    张灵秋似乎早就预判到他的攻击,俯下身,长棍划过自己的头发,擦破了头皮。
    即使有安然的答案,也不代表她可以安全躲过。
    但只要还没死,就有机会。
    管甚低头,长棍划过一道诡异的弧度,点向张灵秋的死穴。
    每一击,都是雷霆万钧。
    汗还未从身上流下来,张灵秋后脖子上的一枚玉佩便开始散发光芒。
    三千流光,那一刻,天地一片光明。
    不能视物的光明里,管甚露出了一丝苦笑,闭上了眼睛。
    短时间内他看不见了,但并不意味着他打不到人。
    感受气流的涌动,张灵秋奔跑的身躯在他脑海里慢慢显出形状。他举起长棍,轻而易举地拦下了她的进攻。至于她的匕首沿着棍子欲割破他的手,也最终无功而返。
    这些,不过都是雕虫小技。光明夺走了他的视线,剧毒阻碍了他的呼吸,念力在不断干扰他的行动。
    但他依旧是那个顶天立地的战神。
    长棍挥舞起来,一片密不透风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长棍所及范围内,任何进攻都是徒劳。上面裹挟着的恐怖力道,触之即死。
    可还没等管甚喘息片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那东西看起来很轻盈,可一旦纠缠在一起,便成了一张坚韧的网。
    他低头一看,是藤蔓。
    有些黝黑的藤蔓,上面还长着青翠的叶子。在短短几秒内,它们居然破土而出,悄无声息地缠在了管甚身上。
    这简直违背了物理定律。
    所以这是恩赐。
    管甚很清楚,这个恩赐,来自于李建成。
    就在他上午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转眼就到了张灵秋的宿舍外。几颗漆黑的种子,里面应该混进了他那股自然的力量。
    王清野的丝线很好解决,管甚可以拼力气。
    但这些藤蔓就不同了,和它们拼力气,是在和大地拼力气。
    这就是他不喜欢李建成的能力的原因。对付他,应该用枪。
    只可惜,来的并不是李建成本人。这些藤蔓,没有后续的能量支撑,很快便被管甚扯断。
    但还是阻了他三秒。
    三秒内,张灵秋摘下了身后的激光炮。能量已经充满,蓄势待发。
    以管甚的实力,子弹都可以躲开。一方面子弹体积较小,另一方面,他总比对方按扳机的速度要快。
    可现在,他看不见,还被李建成的藤蔓拦了一下,已经慢了。
    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光还要快。
    管甚做好了丢掉一条手臂的准备,但他还是错了。
    扣动扳机的不是张灵秋,是明月安然。
    他要往哪边躲,早已经被她“看”到。
    一阵光芒闪过,血肉都被燃烧殆尽,管甚半个身子,在强烈的激光中消失不见。只有血水从光滑平整的切口中缓慢滴下,因为高温,血管也被堵上了。
    赢了吗?张灵秋放下枪,脑海里只闪过这个念头。
    赢了吗?
    安然学姐怎么说的?激光炮之后是什么来着?
    好像没有了,她没说自己会不会赢,只说要靠自己。
    激光打出去之后,就要靠自己?
    靠……她的思绪被一阵劲风打断。枪口放下,迎面而来的,是管甚的棍子。
    气势如虹,一往无前。就在张灵秋按下扳机的一刻,他已经掷出了他的武器。
    管甚还没死,破破烂烂的身体和意识还能撑几秒,但如果被棍子砸中,张灵秋必死无疑。
    王清野的黑袍已经不能帮到她,吕岳的毒和川乌的光也拦不住,李建成的种子已经用完了,而她现在还摆着标准的战术射击动作,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
    要靠自己。张灵秋这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的选择,决定了她自己的未来。
    这一点,安然也帮不了她。
    隔着棍子,她对上了管甚的眼神。即使血流不止,他的一条腿还是深扎进土地,眼神里没有任何痛感,好像被轰碎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在撑着,看着棍子落在张灵秋的脑袋上,一如既往的淡然,一如既往的骄傲。
    他永远不会输。
    这让她有点讨厌。
    可能是因为注射了张晓晓的血清。
    恩赐的流动,实际上是能量的流动。指挥权来自于大脑,感受到周围的空间,连接它们的媒介,是电信号。
    而触发这个恩赐的咒语,就是让别人臣服于她的信念。
    现在,她是张晓晓。四王之老虎,臣服之君王。
    就算是管甚的铁棍,也要在她的信念面前折断。
    一股堪比张晓晓亲自的威压从天而降,就在张灵秋额前一寸,铁棍终究是垂了下来。余力捅穿了张灵秋的小腹,把她钉到了地面上。
    但这足够了,管甚伤得比她重。
    还有十秒,他的血就会流干。
    这个十五年未变的榜单,在这平静的一天里,就要宣布易主。
    这是管甚守了十五年的位置。
    他有信心击退所有的来敌,但不代表他能一个人同时击退那么多来敌。
    张灵秋身上背负的,是学院所有人的期许。
    这一次,不再是什么君子之战。
    “你赢了,小老虎。”管甚嘶哑的嗓音里,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欣赏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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