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要怎样做?”阿修罗的手缠上他脸上的绷带,连皮带肉的,他一点都不知道痛地一点一点把自己脸上的束缚弄到一干二净。脸上血肉模糊,他又伸手把自己左右手的绷带也拆了下来。
    “姐姐,你允诺过陪着我,你说,我没有光没关系,你说,我没有余江蓠的脾气也没关系,你说过的,你说我只要做我自己想做的就好了。姐姐,你从来都不知道吗?我喜欢你,我惦记你,我爱你!我一点都不想叫你姐姐。”
    阿修罗摸着自己坑坑洼洼的脸,通红的眸子一瞬不停地黏在我的身上,我看着他身旁的黑色气体越来越多,我看着天空越来越暗,我看着他身后,那些高楼大厦变得模糊,里头的灯光忽闪忽现。
    他总算是吐露了一回自己的心事。
    我的手掌心在不断地发汗,余江蓠往我手中塞了一块布巾,终于是没有那么凶残地递纸巾了。
    我知道吗?我不知道吗?
    我不断地问我自己。阿修罗从小到大的样子都在我脑海中掠过一遍。他没有小时候的样子。
    阿修罗从一出现就是这个样子的,除了他天生的能力,除了他对“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自己的依恋和残缺,我真的没有发现过他的异常吗?答案是,我知道的。
    我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淡漠的性子会把人逼成这个样子。从前的我无忧无虑,听了故事就能够满足,但是却不懂故事中那些又哭又笑的感情事。阿修罗会偷偷藏起我用过的东西,会偷偷在余江蓠在或者不在的时候偷看我,会对我挤出不像样的笑容……
    甚至,“我”被逼到自杀,也是阿修罗第一个发现而不是余江蓠,不是沙弥香,不是木水心。
    在那条漆黑的河流旁边,我赶走的是不愿意离开的阿修罗。
    这个孩子啊,总是那么叫人心疼。
    就在我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往事的回忆的时候,阿修罗的念力已经波及到极其遥远的范围,我看了看余江蓠求助,余江蓠摇了摇头。疯魔的阿修罗,即使是余江蓠也感到吃力了。
    “他这是要整个清城给斐黎陪葬吗?”我垂下眼眸,这种残忍的事情,毁灭师当然做得到,而且还能做得很好,只要是阿修罗愿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立刻被安上毁灭的帽子,然后静静等待诅咒到来的那一刻。
    “也许吧,我早就说过,阿修罗和我不一样,你总是不信。现在你看看,妇人之仁,出了大差错了吧。我看看我能不能把这小子摁在地上,池浅你最好找找有没有封了他法门的办法。”
    余江蓠扎紧了自己的袖口,伴随着一声大声的呵斥,他腾空而起,剑光一闪就打碎了阿修罗身边的一个黑色的影子。阿修罗怒吼一声,也朝着余江蓠飞身过去,他赤手空拳,余江蓠一剑砸在阿修罗的胸膛上,竟是仅仅弄破了他的衣衫。
    我看着阿修罗身后在整个清城里蔓延开来的黑色雾气,竟然在一时间耳聪目明到了一个可怕的境地。我能听到城里的人说为什么现在忽然天阴了下来,为什么会有黑色的雾霾?我看到有人犯了哮喘, 我看到有人走到路边差点被车撞死,我看到城里的人越来越暴躁,甚至连警察都和路人起了冲突。
    这些黑色的雾气在一步一步蚕食人的理智,所有人都变成了只听从暴虐的怪物,还好还好,我的视线放在余家的那时,我看到了余缥和余缈,管家对着天空微笑,他的称职还仿佛是在娘胎里带出来的。在此之前,谁会知道一个完全古时候成长起来的秀才会是如此西式打扮的管家。
    有他们保护着,我奶奶和小捷一定就没有问题了。
    阿修罗。我看着阿修罗,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余江蓠和阿修罗已经打了很久了,天色黑得我根本分辨不出时间,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余江蓠和阿修罗的打斗,按照身份来说,阿修罗可以说是余江蓠的弟弟啊,谁会知道亲密的两兄弟如今会刀剑相向。
    我记得我在黄泉边的宅子里住了很久,从很早很早以前,人类都还发展得相当缓慢的时候,我就已经存在了。在遥远的从前,人不过就是那么一丁点儿,即使找到了一些玩伴,也很快就会和他告别。
    我很寂寞啊,这可怎么办?
    我知道我是个画师,确切的说在画画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也能够创造人。不过不是像天道那样厉害地创造出整个世界一样,而是经过不断的试验,我知道我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短短的一瞬的生命。
    这也很神奇很厉害了。那时候的神和人一样天真,人知道了我的能力之后,就不愿意再和我一起玩了,有个孩子偷偷告诉我,大人们怕我把孩子回炉重造,重新捏成一块碎片。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我一直住在黄泉源头,一直一个人,我寂寞啊,于是,我提起画笔,在画纸上画出了第一个人形。当时想得是什么呢?是什么都好,反正求求你,活了吧,生人开始离我远去,我只好自己创造生命来温暖自己。
    闭上眼睛,我手下的画笔仿佛被人握着在一笔一划地填充着整个人物。
    我想象中的人啊,他该有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嘴巴,这样美好的肌肤和容貌,这样华丽的衣衫,他该是高贵却又可爱的性格,他该有着最好的东西,他该陪着我看着别人走过并不漫长的一生。
    等我睁开眼睛,余江蓠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比我稍稍高一点,我可以靠在他的胸膛上。
    “扈江离与辟芷兮,任秋兰以为佩。”
    起初余江蓠是没有名字的,他喊我姐姐,我叫他喂,后来这小孩改了小心翼翼的毛病,和我还算亲近,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哪里是亲近哟,明明就是那个人人都会经过的青春期。
    我听着遥远的诗人的鬼魂在路过半步多的时候吟诵的诗句,江蓠江蓠,美好的香草的名字。我身边那个最喜欢红色的小家伙,默默的,就被我喊成了江蓠。余江蓠,他会一直活下去,一直享受我想让他享受的一切。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我头一次听余江蓠说寂寞是在一个刮了大风的日子,按照人间的时间来看,那是个冬天。
    余江蓠站在黄泉边上,那时候我的能力还不足,他时而化作一张纸片,时而化作真实的人,跟着我去听故事。我生怕他会掉进水里。纸是碰不得水的。至少现在的余江蓠能力不足,他是真的沾不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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