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正在谢元至家中看谢元至教贺兰砜下棋。钟声一起,谢元至怔住片刻,悚然一惊:“子望!”
    靳岄忙搀着他走出屋外,只见黑夜中雪粉漫漫,长钟一声接一声,从皇宫方向传来。万籁俱寂,只听见风声中间杂着越来越多的门户开闭之声。人们启窗开门,看见雪被冬风吹乱,天穹中如烟如影,飘扬徘徊。谢元至双目含泪跪在雪地里,久久不言。
    元康三十四年冬,仁正皇帝崩。
    其子岑融柩前即皇帝位,年号大元。
    ***
    十二月初,正值寒意最深之时。靳岄与陈霜收到谢元至传讯,冒着风雪去见。
    大瑀丧制从简,新帝三日便听政,百姓不缟素,大祥之后便可如常生活。此时正是小祥期间,谢元至虽不是朝廷命官,但仍在家中着丧服,为先帝守礼。
    这一日同在谢元至家中做客的还有一位生面人。靳岄只觉得隐约熟悉,见此人身穿官制丧服,便先弓腰行礼:“大人。”
    那人笑道:“认不得我了?你小时候进宫,我还考问过你的功课。”
    靳岄坦白:“子望愚钝,大人见笑。”
    谢元至让他坐下,介绍道:“这位是御史台御史大夫,乐泰。”
    靳岄暗暗一惊,抬头便见殷氏招手让陈霜离开。陈霜走出去时关好门窗,留三人在屋内密谈。
    一问才知原来乐泰也是谢元至的学生。他与谢元至关系密切,但升任御史大夫后,明面上的往来便少了许多,这是谢元至的意思,以免让乐泰落人口舌。
    岑融已经即位,大典虽然尚未举行,但他已经全权接管诸般国事。乐泰来找谢元至说的便是仁正帝遗诏之事。谢元至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把靳岄也一同叫来了。
    仁正帝崩后不久,宫中便有谣言隐约传出。据说仁正帝那遗诏是被岑融按着手指拟定的。仁正帝无力书写,岑融自行拟好遗诏,要让仁正帝在遗诏上按下指印。仁正帝作势要按却胡乱涂抹。岑融大怒,反手给了仁正帝一个耳光,并威胁仁正帝:若是不听从他的话,他便在仁正帝灵柩上动手脚,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民间传言活灵活现,越说越是离谱,最后还有人说当日是惠妃和岑融按住仁正帝灌下毒药,才令仁正帝卧床不动,直至离世。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陈霜每天都在外头打听这些事情,一桩桩故事纷杂而来,靳岄也分不清哪一部分才是对的。
    “遗诏是我还有另外三位文官一同写就,官家与杨公公在旁看着。先皇当时确实病重,无法说话、无法动弹。我口拟一句,等先皇眨眼同意,我便写一句。”乐泰说,“遗诏没有问题,先皇确实让官家继位。”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我看见先皇手指上确有红色印墨痕迹。且但凡涉及立三皇子为帝之语,先皇便长久沉默,闭目不言。我见先皇眼中有泪,实在是……但当时情况,我也只能按照官家意思落笔。”
    靳岄不解:“如此说来,确实是岑融从中……可他为何要这样曲折?若是一心想当皇帝,直接以先皇口吻下旨落诏,岂不更简单。”
    乐泰:“因玉玺在御史台手中。”
    原来仁正帝察觉自己病情加重之后,便悄悄找来乐泰,命御史台保管玉玺,暂理一部分政事。那是在岑融与梁太师禁足之后的事情。此事岑融并不知情。而没有玺印,一切诏书都是无用。
    靳岄恍然大悟:“所以岑融声称自己可以管理国事,御史台才会如此坚持,不肯让步。”
    乐泰:“自从先皇倒下,许多事情都蹊跷得很。如今官家继位,种种疑惑,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靳岄却在心中暗道:不可不了了之。
    此时乐泰又说:“先生一直叮嘱我帮忙照看五皇子。乐泰身在御史台,能做的不多,好在这次也算是帮了五皇子一把。”
    靳岄奇道:“什么事?”
    原来兵部发给岑煅的职令一直压着,就是因为仁正帝被困于紫煌殿,兵部尚书只有和乐泰及其他几位尚书同去才可见他一面。而每次见面,都有岑融在场。兵部尚书自然清楚岑融如今对岑煅的敌意,他不敢在岑融面前提起此事。
    仁正帝驾崩当夜,众臣素服入宫。兵部尚书拉着乐泰悄悄告知此事。因仁正帝已去,即位者为岑融,这道职令极有可能是发不出去的了。
    乐泰相当吃惊,当即做出决定:在交还玉玺之前抢先授发此令。
    “这道职令保了五皇子一命,如今五皇子是统领西北军的大将,有了自己的军队,且封狐、白雀又是重要关口,总不会一囚、一杀了事。”乐泰苦笑,“次日御史台将玉玺奉与官家。翻阅诏令后,官家果真勃然大怒。”
    谢元至微微摇头,靳岄抿紧嘴唇,心中涌出强烈不安。
    乐泰印象中的岑融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好模样,乍见他盛怒,心中着实震惊。但他只说这职令是先皇所发,只是一直压着没有上呈而已。岑融无可奈何。
    “还是不够。”靳岄又说,“兵部只听皇帝的。若是岑融生出什么怪主意,说岑煅治军不严,仍然可以把他撤下来。他的表舅广仁王麾下不少猛将,可以填补西北军统领之空缺。”
    “绝不会是现在,官家现在不能也不敢动五皇子。”乐泰沉声道,“金羌又往封狐派去了使臣,声明一切盟约由此人讨论签订。他们如今胃口更大,除割让封狐到昌良城一带之外,还要岁贡白银、黄金数万两,绢绸瓷器无数,更要让我大瑀百姓到金羌为奴。条件苛刻无耻,令人作呕!”
    靳岄和谢元至均吃惊不小。如此一来,岑煅去西北军压力只会更大。“这和官家动不动岑煅有何关系?”
    “来使大瑀的金羌使臣,正是喜将军雷师之。”乐泰捋着小胡子,压低声音。“此人声称曾在白雀关外与岑煅有一面之缘。议和之盟,他只跟岑煅谈。只有岑煅出面商谈,以上条件才有回转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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