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实在热闹非凡,今夜虽然没有官灯,但民间私灯林林总总,异色纷呈,就连明夜堂门前也有帮众小孩点炮玩灯。贺兰砜从门前进入,明夜堂的人尚未休憩,有人认出他,立刻皱起眉头。
    贺兰砜来这儿已经好几回,每次都问两个问题,一是岳莲楼和陈霜在不在,二是能不能帮忙找找靳岄的去处。
    岳莲楼最近确实回了梁京,但很快又与章漠一同出门,不知去了何处。陈霜如今陪在靳岄身边,而靳岄又是明夜堂保护着的。普通帮众不知道如何回答,而知晓底细的人又不可能随意将靳岄和陈霜的住处告诉贺兰砜这样的生面人。
    他频频碰壁,又频频询问,很惹人烦。
    在明夜堂里盘桓片刻,贺兰砜悻悻离开。他信步走到潘楼,在楼里听了一会儿吱吱呀呀的嘌唱,没有一句能听懂,倒是看周围人起哄欢呼十分有趣。这潘楼里没有靳岄,他又一路穿过人群,往清苏里走去。
    清苏里的靳府门前不少人在放灯,贺兰砜也放了一个,他想让小贩写靳岄的名字:“明月出天山,懂么?”
    小贩:“不懂。”
    贺兰砜自己拿笔画了他与靳岄的名字,歪歪扭扭的,远看倒有模有样。他还在路边买了没见过的石榴,摊贩教他怎么吃,他一颗颗地吐籽,觉得嘴巴舌头都很累。但这鲜红晶莹的玩意儿很是清甜,靳岄喜欢的吧?他又想。边吃着石榴,他往附近的燕子溪走去。
    清苏里的另一头,靳岄拽着纪春明袖角低声说:“咱们到了燕子溪就分开,让你姐和陈霜单独相处。”
    话音刚落,陈霜立刻回头瞪他。
    瑶二姐对陈霜的喜欢一点儿也不掩饰。七夕约看灯,中秋也约看灯。陈霜实在不想去,推脱自己要陪靳岄下棋。谁料靳岄立刻蹦起来说自己也去看灯。
    纪春明是跟着瑶二姐一块儿来的。他猜到陈霜会用靳岄当借口,特意来陪靳岄,好让陈霜推脱不了,最后变成了四个人一同出行。靳岄十分喜欢跟瑶二姐说话,他从这位与姐姐年纪相仿的女子身上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姐姐的影子。“瑶二姐今日这耳环是玲珑斋的手笔?”
    瑶二姐很惊奇:“你怎么知道?”
    “赤金攒丝,珠圆玉润,玲珑斋每年中秋都出一品新的玉兔耳环,我每年都给姐姐买的。”他笑道,“你戴上真好看。”
    靳岄和瑶二姐聊得热烈,纪春明和陈霜走在一起。纪春明不懂迂回,直截了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姐?”
    陈霜:“那倒没有。”
    纪春明:“那你为何不愿意与她出门?”
    陈霜:“我害羞,行么?”
    纪春明:“没点儿男子气概。”
    陈霜:“你有男子气概,怎么卫岩成亲那日一个人在酒馆里喝闷酒,还跑靳岄和我面前哭?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纪春明满脸涨红,跑去跟靳岄并排而行,不和陈霜说话了。
    眼看燕子溪就在前面,靳岄一拉纪春明,冲陈霜与瑶二姐挥手:“我和春明去那边逛逛!”
    不等陈霜应声,两人齐步就跑。
    燕子溪夜间灯火辉煌,两岸海棠树渐渐开始落叶,树梢上挂满了红绸、彩结、花灯。树上的花灯大都较小,秋风里团团地转,像被系在枝头的星辰。偶尔有一两盏烧起来,引得行人齐声惊叹:烧了也不代表坏事,小小那一团火是九重天神灵听见人间祈愿,收了花灯,要为祈愿之人遂愿。
    燕子溪长而蜿蜒,溪上只有一两艘小船,船中一般只坐两人,都戴着面具,面具一男一女。男的唱歌杂耍,女的弹琴奏乐,每每行至石桥下,便有人从桥上扔下银两铜钱、果子糖块,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靳岄对纪春明说:“戴女人面具的也可能是男人。”
    纪春明:“岳莲楼一定很喜欢这种事儿。”
    靳岄大笑:“我小时候常说,长大了就去燕子溪上划船,钱银我也不要,给我点儿糖块儿就行,我能高兴一整天。”
    纪春明扭头看见附近有人卖水晶糖枣,对靳岄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甜的东西吃吃。”
    水晶糖枣的摊贩正不住地跟人说起方才见到的一个古怪男子:“绿眼睛!跟咱大瑀人完全不一样!吃了我两个糖枣,说不好吃,偏又要买。”
    有人想起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说:“绿眼睛?那不是什么北戎邪狼?哎哟,都到大瑀来了?”
    摊贩又道:“不是吧?邪狼不是被北戎天君杀了么?哪儿还有邪狼!”
    纪春明凑热闹道:“可不是这么讲,听说凡是绿眼睛的高辛人都叫邪狼,满身邪气,十分可怕。”
    他话音刚落,周围人都噤了声。纪春明心头一突,回头便见身后一位高大的青年,正微微低头看他。青年面貌极英俊,眼里透着澄澈的翠色,面上倒不见一丝愠怒,十分平静。
    纪春明吓了一跳,又一眼瞥见此人背上负着弓箭,知道是个练家子,顿时有些紧张,连忙回头小声嘀咕:“没事没事,异乡人,听不懂大瑀话。”
    “还你一个铜板。”那青年对摊贩说,“方才人多,你算错了。”
    纪春明:“……”
    他背上尽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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